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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佛窟(2)倒霉蛋

    平滩的号子声,在八节滩上日夜不休响着。

    “哟嗬——嘿!”

    十几条胳膊同时绷紧,合力将一块巨大的船板抬离河滩,搁浅倾倒的大船的下方正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重伤者。他的下半身已经被压瘪,血和肠子在地上凝固成一大摊触目惊心的血河,和伊河的河水渐渐融为一色,拍打着伊河两岸的佛窟。

    啧啧啧的惋惜声在四周响起。

    “阿弥陀佛!”

    “这已经是从昨日起死伤的第二十八个村民和水工了。”

    “真是太惨了,就算救活了也是生不如死……”

    从昨日那场突如其来的船只堵塞起,为了抢救疏散所有例反倾倒遇难的船只,还有陆续爆炸斜倒下来的大船压住的唐棣长公主他们,已经陆陆续续有二十八个村民和水工跟着倒霉遭了殃,救人救到自己最后没了命,或者重伤致残。

    虽然《唐律》在劳役赔偿上法律已经在历代法令上有所进步,可这种劳役伤亡还是得不到官府的多少抚恤赔偿的,尤其如今大唐连打战的士兵的军饷都难得发出来的情况下,更是只能自认倒霉蛋。

    而正是因为此地长年多发船只伤亡,从第一次看到八旬老者倒在河滩上,到如今这次发生这么大的伤亡,年事已高的白老尚书越发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也越发希望早日解决伊河八节滩段河道不畅的问题。

    “快快快!”

    “都站着干什么?”

    “没事可做了吗?”

    扒开人群还有岸上围观的僧人,白老拄着拐杖催促道,“该念经的去念经超度亡者!该祈福的去祈福!该帮忙的就来帮忙把伤者抬上岸治疗!”

    “是的,看诸位道长还能不能救一救,怎么说都是一条人命。”

    洛阳令也不过一介文弱儒生,何时见过这些血淋淋的场面,可是昨晚到现在,却已经发生太多了。

    出了万佛洞的唐棣站在岸上,远远看着这一番番惨状,面色凝重,断眉紧皱,一言不发的看着重伤昏迷不醒的老水工从自己面前被人驮上岸。

    岸上,许多和尚以袖蒙脸不敢正眼瞧死者,生怕下一个这样的倒霉蛋成了自己,甚至伤重者到了他们面前祈求抚慰,他们不是上前安慰,而是当先害怕的后退几步,才勉强镇定神色。

    “大师,请您看看他吧!”

    “他快不行了。”

    “求求菩萨保佑他!”

    “'啊啊啊……好好好……”

    卢舍那大佛下的空地上已经用白布盖了一排尸体,有渡河的船客,有抢修的乡民水工……等着他们的亲人来认领,可是河滩上的役夫们已经忙活了一整夜,除了口水和馒头,就没有歇过,可是等待增援的府兵和水师还在征调中,不是那么一时半会能集齐的。

    二月底的天气,龙门山上的桃花已经渐次绽放,唐棣见石阶下面一个负责监工的小衙役挽着袖子擦了擦汗,低声抱怨道:“主簿,你说这伊河八节滩什么时候是个头,咱们今年二月都发了几回了?”

    主簿只是“咕咯咕咯”灌着水,喊号子,喊人,喊的他嗓子都哑了,不想说话。

    从昨日到今晨,跟着洛阳令来的他们这些官府属官衙役上上下下甚至来的那几个水部官员都忙活了一整夜,所有人都又累又饿又困,哪个心里不憋着一股怨气。

    其中,一个不长眼的衙役还晃着脑袋,接过他的话,炫耀似的说道:“我有个兄弟在水部当水长,他说了这次大堵塞前早有多次船只例反。仅二月你们猜发生了几次?十五次!再上个月,也发生了五次!算上昨晚那一场,算是开春以来东都最大的一次!差不多,前后二十一次。”

    二十一次?

    往年一年才七十艘沉船。

    今年一个月已经快赶上往年一整年三分之一的沉船次数,还不说这次沉船数量,坐在石墩上歇息的衙役们纷纷陷入一片沉默。

    不知是谁,暗自嘀咕了一句:“既然发生这么多,为何水部也没人往上报啊?”

    “报上去有什么用?有人能拿钱出来解决吗?”小衙役嗤之以鼻,“不然,白老干嘛要自己筹钱?”

    周围的人,异口同声一阵叹气,“也不知道这鬼世道何时休?年年战乱不休,这些劳什子的贵人还要劳师动众跋山涉水去礼佛,最后只苦了我们哟。”

    八节滩上,看着乡民打着水桶清理完了伤亡现场的血迹,白老尚书几人围着水监也席地而坐在河滩上的巨石上分着胡饼。

    “来,都随便吃一口,垫垫肚子,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这府兵不知何时才到,怕是我们还要很费些时日,此地船只才能通行。”水监咬着没有味道的胡饼道。

    听完水监的话,众人都面露沉重,洛阳令也有些吃不消了,抱怨道,“况且大家忙活了一整夜都累了,再干下去,没有新的援手到,光这些人累死了也干不完啊!”

    谁说不是这个理?

    总不能事情干不完,先把自己累死。

    不说人,就连这些役夫的工钱也难……水监微微叹气,“下官已向水部和工部、户部请求拨款,只是不知能不能拨的下来……”现在户部的银子一分一钱都抠的紧,就连他们自己的俸禄都大减了,何况这些工程役夫想拿到钱,岂止一个“难”字了得。

    白老知道朝廷财政吃紧并非这一两年了,于是主动开口,“二位大人,还是先着人疏通河道为先。银钱的事,我白乐天,就算舍下我这张老脸也会想办法把钱筹到。”

    洛阳令闻言马上跟进,“本县令也会想办法召集洛阳的世家大户出钱出力,就算本官这几年的俸禄全捐了也要促成此事。”关键是这个节骨眼,他不促成也不行啊……此地河道堵塞已经上达天听,不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就能糊弄过去的。

    水监看着他们,可是,可是……

    他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可是如今他们是钱的问题吗?疏浚河道真的于如今的大唐不是小工程……

    总不能慢慢搞,让所有船只都等在这里,普通百姓等的得,可是漕运衙门北上的粮食和税银等不得,西都那些贵人少一天没有这些供给他们,怕是要把折子上到御史台……

    唐棣见此上前,'“三位在此,叫棣华一阵好找。”然后拱手道,“昨夜真是辛苦诸位了还有白老尚书。”

    “巡按说的哪的话,都是吾等份内之事。”洛阳令眼见负伤的唐棣来了,忙招呼人铺上软底,请他上座道,“只是巡按大人,您还受着伤,怎么也不在佛窟多歇歇?这里一切有我们呢。”

    “你个……”

    那刚刚还在他身后叫骂的沙弥眼见白老还有洛阳令他们都将那书生围着,不自觉住了嘴,见势不对,掉头就往人群里钻。

    唐棣看了一眼那跟在他后面骂了一路的小和尚,已见机不对,趁着人群溜了,他不禁眼神轻蔑,徐徐说道,“我来是和诸位一样不放心这八节滩遇难的船只,恰好又听说起人手还不够是吧?”

    洛阳令点头,不知唐棣有何法子。

    只听下面唐棣说道,“我见龙门佛窟有修行僧人千余人,正好可以叫他们全部下河帮忙渡人。”

    “这也算是普度众生的一件大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