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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不渡人(4)渡圣人

    因为伊河龙门山段突发淤堵之事,整个中书省,除了如今因为迎奉舍利子的圣会不办了的礼部特别清闲,其余各部就连不相干的刑部,也陪着工部加了一整夜的班,就为了解决工部的烂摊子。

    众臣喝着浓茶,呵欠连天的伏案,提笔写写勾勾画画,至天破晓,工部水部加了一夜的班总算是赶出来一个伊河疏通的初步初步的条呈,能够提交李德裕审阅。

    “相爷,您看,这是下官和工部水部各水监侍郎商议合计了一夜的方案。”

    “嗯,户部也来一块看看吧。”

    可是李德裕只翻了一眼就没看了,就直接递给一旁身为户部尚书的唐谦过目。

    工部尚书心里没底的看了一眼李德裕,不知道哪点让他不满意了,然后只能朝身为户部尚书的唐谦,拱手解释道,“子谦……这个数字,是我们工部依照白庶老拟的龙门滩工程治理方案算的款项,还拿不准……你们先看看。”

    “好。”

    唐谦没有多言,只是应了一声,便朝度支员外郎招了招手,二人并排伏案,径直翻开工部拟的条呈,迅速翻到那些工部要钱的数字部分。

    工部尚书看着唐谦和度支员外郎三两页就直接翻到他们统计的工程款项的预支列表,对他们户部以及几位宰相,赶紧拱手解释各项款项支出的缘由,“因为白庶老治河经验丰富,从杭州修建的白公堤到苏州山塘河工程,都是白庶老在任上时主持的,并且一直沿用至今,所以经过昨夜我们的初步研判,白庶老提出来的治理洛阳伊河八节滩,修筑龙门滩工程的方案,应该是可行的。”

    李德裕独自依旧坐在朝房最高处,闭眼“嗯”了一声,看也没看;他对面,牛阁老更是年事已高,早就裹着毛毯眯着睡着了,听都没听。

    不过,这种事,也不需要他们牛党表决,现在整个中书省基本上都是李德裕一派的李党拍板,说的算。

    众相在其位,只听工部尚书又继续道,“所以如果按照白庶老提出的数字应该是可行的,而且水监也回禀道,这部分银钱,白庶老保证全由他们洛阳富豪乡绅和龙门一带船工自行承担,据水监回禀说他们已经筹措的八九不离十,所以这块,度支司所需支出不多。”

    唐谦闻言和度支员外郎一起点了点头,对于他们户部,最大头的修河款能不出钱是最好的。

    只听工部尚书擦了擦纱布还在渗血的额头,话音一转,又道,“只是……”

    “只是什么?”

    唐谦闻言剑眉高挑。

    作为户部,他们最讨厌听到的就是,“只是,不过,但是……”这些词,一听到,就立刻神经紧绷。

    “现在唯一多出来的开支大头,就是那些遇到例反破损的船只。民间的船只,还好说,都是自负维修;但是隶属于我们漕运的漕船,就得工部另外再拨一笔银子。”

    “这个得多少?”

    唐谦看着条呈上也没有写一个总数,问道。

    “这个水监现在还没有拿到统计的的船只损毁数字,但是按旧例,修一艘漕船,差不多要一千缗钱……”工部比了一个一千顿时吓倒户部众人。

    “一千两一艘?”

    度支员外郎闻言讶异出声,“这么贵?那随便坏个十几艘,就是一两万两银子出去了,再多点,几万两也不够!”

    工部尚书陪着小心叫苦道,“谁说不是呢,现在好的修船工的脚值费太贵了!听水监的意思,下官还怕现在因为百姓都赶着前往五台山,天台山等地礼佛……这河上的船只万一都堵着一块了。”

    “那损失就大了……”

    “说不定还会影响南边漕运粮食,赋税的北上,这个影响,时间一长,就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了。”

    唐谦看着李德裕,“这是个大问题。”

    可李德裕闭眼一直没有开口,于是他身边已经年介73,白发苍苍的李绅代他回道,“东都伊河是保证关中漕运河道运输最重要的河段,修河之事,绝不能延迟,迟则京中容易生变,民心不稳。”

    工部尚书立即颔首,“李相说的是,所以我们工部也认为要保证漕运的恢复,以白庶老先前征召的那些船工数量肯定是不够的,那个工期满打满算都得三个月到半年,这么久,关中的百姓可等不起,必须赶紧加急征发丁夫,恢复河道畅通。一,开挖疏通淤堵,二,疏通河上船只,三,组织伊河龙门段的河上交通。这些安排下去,还要漕运衙门,水师衙门,都配合进来。所以,下官如今还真没有一个具体要多少人,花多少钱的数字,心里没底……”

    工部现在真的是一头抓瞎。

    毕竟他近水解不了远渴,根本不知道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严不严重,报多了,度支司拿不出钱来;报少了,又不够用。

    李绅想了想,看着不开口的李德裕,代替他发话道,“那你先和子谦他们合计合计,看能不能户部先从军费还是哪里挪出点银子。当然我的建议是,你们工部水部自己也最好出点银子,当作认罚。”

    工部水部马上点头认罚:“这个应该的,应该的……我们工部水部该罚!”

    可是唐谦拿着工部拟的初步条呈,和度支员外郎只是一直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李绅见他这般神情,于是开口道,“这样吧,子谦,你家唐棣不是正在龙门山巡察,你也给他急递一封家书,叫他人在那边,先想想法子。我们远水解不了他近渴,让他先就地取材取人,然后回头你们父子俩,合着户部度支司一起好好合计,看看他那边能替工部省出些什么花销来,把整个工程费用尽量压缩下来,而你们户部今年还有什么开支可以节省出来的,好给工部先挪一笔银子出来。”

    唐谦闻言应道,“好,那我这边待会去信先去问问情况。”

    工部尚书闻言心里立即一喜,“是,多谢相公提点,也多谢唐尚书唐巡按,替我们担着这苦差事。”

    唐谦只说了一句“都是同僚,互帮互助,为国分忧。”的场面话。

    李绅拍着一本奏折,又敲打道,“你们工部水部也给老夫赶紧多派些水部的人手,带着银子,自己去支援唐棣他们,别净想人家给你们擦屁股。”

    “是是是……”

    工部立即苦着脸喊冤,“今日叫诸位相公和同僚替我们为难了,但是我们工部属实也没法子,安史之后,经过这些年,现在大唐各道哪里没报上来要修的?”

    “可是百姓无钱,国库也没钱。”

    “下官真不敢跟陛下开这个口……一开口,到底是先修哪里?各道各州各县都有的争。”

    “好了……现在国家的难处,大家心里有数,静心办事就行。”

    李绅不耐烦听这些叫苦,扬手制止:“就算实在有难处,我们都一个个沉在心里,像陛下今日说的,且以白庶老为榜样,多体桖国家,多体桖民情,想方设法把问题解决了,就好了。”

    众臣谁人不知,李绅曾参加过白居易与元稹一起倡导的“新乐府运动”,二人交情非同一般,于是纷纷附言:“李相公说的是。”

    “再不行,我们大家也带头捐个钱,东都问题不能只让皇上、户部还有白庶老头疼。我们大家也都要放在心上,才能齐心协力,替陛下排忧解难。”李绅又开口提议捐钱,“我就代表我自己家先捐一千两!”

    此言一出,自然被堂上的宦官们听在耳里,其他官员也立即表示赞同,附议。

    “我们大伙也都捐点!”

    只有朱窗前,欣赏着太极宫的晨辉铺满御道的李闵宗,幽幽回身,拿着一只画画的笔,就着窗前案上的宣纸,了了几笔,一边勾勒出太极宫恢宏高大的轮廓,一边酸道,“李相公出手还真是阔绰,随随便便就是一千两,下官要是能拿出五百两已经是至多,真是愧对陛下。”

    李绅自然知道身为“牛党”的李闵宗在暗讽他什么,也不在意,身材矮小的他笑眯眯一捋胡须道,“无论多少,都是我们身为大唐臣子对大唐的一份心意。”

    “大伙有钱出钱,实在没钱就帮皇上多尽点心,出点力。”

    二人堂上打着机锋,他们上首的两个左右宰相,一个闭眼,一个睡觉,直到要早朝了都没有一个睁开眼,仿佛累的真睡着了一般。

    于是李绅只能挥了挥手,“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大家都洗把脸,去吃口热汤热饭,准备晨会吧,还要把我们拟了一夜的应对之策,给皇上过目呢。”

    然后又礼貌象征性的问了一遍对面牛党的李闵宗,李闵宗看了一眼狐假虎威的李绅,也挥了挥手,“都去准备吧。”

    “你们工部可别再掉链子了。”

    “是。”

    众臣各自鱼贯而出,就连李绅、李闵宗他们都出去了,只余堂上的两个宰相凭几而睡。

    ……

    终于走出有着一股子味的议事朝房,唐谦站在镶了一条金边的廊下,看着东边升起来的太阳爬上太极宫最高处的金顶,一扫昨夜的风雨,终于吐出一口气,可是胸堂上仿佛还是压着一块重石,他的眉头依然没有因此松快几分。

    令狐绹走到他到身边,出声问道,“唐户部,可是在担心棣华?”

    唐谦闻言回头苦笑一声,“是啊!这小子,不告而别,一出去,都快一个月,连封家书都没有,每次都是我这做父亲的在一份份邸报上看到他的名字,才知道他的一点消息。”

    “李相不是正好叫你给他写信,你就好好问问他。”令狐绹闻言半是开玩笑的说道,与他并肩走在长廊下,“为何不告而别?”

    “是该问一问。”

    唐谦有些咬牙切切道。

    这两年担着户部的差,唐谦的两鬓都磨的花白,每日不是为了这里缺钱就是那里缺粮甚至还有缺人发愁,他自认为不过是个守拙之人,能力不足,面对如今的大唐国情,根本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当好这么大的家大业大的。

    而李相名义上是叫他写家书,和写公函也没有什么区别。

    更可气的是这个养了十年的儿子,这一走,一个月,一点音信都没有,若非朝廷的邸报传回来,他都不知道人走到哪,遇到什么难事。

    他这做父亲的。

    不是一般的失败。

    令狐绹笑笑,“唐户部看来恨着牙痒痒呢!不过,我看棣华是个有主见的,平日里只有他担心别人的份,很少让人操心。”

    “他就是打小太有主见了,导致,导致……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道他这个儿子成天里心里想些什么。”唐谦背首叹气道,总感觉这话说出来都羞于启齿,果然不是亲生的,还是隔层血缘。

    “失败啊失败……”

    偶尔午夜梦回,唐谦回想起当年收留唐棣之时的旧事,不知为何,偶尔还有几分后悔。

    ……

    那是一个大雪封天的日子,他与友人相约出京冬狩,然后大雪冰封的渭河河面上,正在他要射中一只饮水的麋鹿的时候,一只白虎驮着一雪人从冰河上冲了出来,别说惊了麋鹿,连岸上的他都吓的跌落马下,然后只见那白虎驮着雪人就这样往他这边横冲直撞而来,他周围的部曲全都吓得面色都发白了,拿起弓箭一通乱射。

    “保护家主!”

    可惜百箭齐发,也无一箭射中它,唐谦只能直愣愣的看着它冲到面前,吓得晕了过去。

    众部曲紧张的看着白虎趴在唐谦的脚边,下一刻扭头,打了一个喷嚏,将身上的雪全部喷掉,只见它背上露出一个血人,纷纷惊异。

    “家主,是个孩子!”

    可能是他被老虎吓得不敢动弹,幽幽醒来,可是近在咫尺的孩子也不敢碰,还是胆子大的部曲,一把从白虎身上抱下他,然后只听远古森林中,远远传来一道仿佛来自旷古的声音。

    “莒国公后人,我与你家先人颇有渊源,特送来此子报恩。你若将他平安养大,必受福禄无穷,切记切记。”

    “回吧,虎子!”

    那白虎听到主人一声呼唤。

    一声呼啸山林,百鸟黑压压一片,惊飞在白雪皑皑的渭河山林之上,唐谦久久不能回神,痴痴望着雪白一片的天空还有渭河,还有怀中血人似的孩子,一同晕了过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加上对鬼神的忌惮,反正他们莒国公府虽然几代下来爵位没了,不如以前风光了,但是多个人吃口饭还是养的起,而他确实没有把他这个义子看的特别重。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

    他对他的态度变了?

    ……

    令狐绹不无羡慕道,“呵呵……唐户部得了一个好儿子啊,我家那个调皮的小子,要是有你家唐棣一半,令狐就放心了。”

    唐谦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虽然雪虎送子一事奇的不能再奇,却严令再三,不许家仆外传,所以京里各家只当是他大发善心狩猎途中捡了个便宜儿子,养在身边,这种善事,各家都有,不足为奇。

    唐谦只是摇头叹气,“你们个个跟我夸他,这小子才越发的自作主张。”

    “儿行千里,父母担忧。”

    “此乃人之常伦。”

    令狐绹虽然小唐谦一轮,但是为人父的他,哪能不明白唐谦此时的担忧,唐棣出去干得好还好说,就怕到了有些地方上,被有些地方官戏耍了,甚至碰了一鼻子灰,再则或者遇到什么不测,毕竟如今大唐可不是处处都太平,遇到个劫道的也是常有的事,而他不过一个书生,带着两个侍卫,人身安全都别说有多叫人担心,这也是他拒绝皇上出京的理由之一。

    虽然邸报上只有只言片语,可是龙门山伊河淤堵这么大的事情被唐棣撞上了,就连身为宰相首辅的李德裕都未必能立即摆平。而唐棣遇到这等塌天的大事,做父亲的唐谦焉不担心?

    唐谦拱手多谢他的开解,但是越想越是心气不畅,饭也吃不下,便要告辞,“令狐承旨,那我还是先回尚书省一趟,早膳就不吃了,只有赶紧把这信写了,我这心里才踏实。”

    “嗯!你去吧!”

    令狐绹朝他挥了挥手,“我叫御膳房给你把饭送过去!”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