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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不渡人(5)虎子

    走出有着一股子大味的议事朝房,唐谦穿着着鸦青色的官服,束着领口袖口,站在镶了一条金边的廊下,看着东边升起来的太阳爬上太极宫最高处的金顶,一扫昨夜的风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可是许久胸堂上仿佛还是压着一块重石,他的眉眼虽然也笼着金光,把他的肤色衬得极白,可是他面色却不如朝房中,带着点冷意和昏色。

    令狐绹见了,举步走到他的边上,出声道,“唐尚书,可是在为棣华的事担心?”

    在所有人担心工部再出篓子,只有这位一语道破唐谦此时的忧思,唐谦闻言回头苦笑一声,“是啊……这小子,不告而别,一出去,都快一个月,连封家书也没有,每次都是我这做父亲的在一份份邸报上看到他的名字,才知道他的一点消息。”

    “李相不是正好叫你给他写信,你就好好问问他。”令狐绹闻言半是开玩笑的建议道,与他并肩走在长廊下,“为何不告而别?”

    “是该问一问。”

    唐谦有些咬牙切切道。

    这两年担着户部的差,唐谦的两鬓早就磨的花白,每日不是为了这里缺钱就是那里缺粮甚至还有缺人发愁,他自认为不过是个守拙愚笨之人,因为祖上荫庇,才得了这么个差事,能力还大不到面对如今的大唐国情,能当好这么家大业大的唐王朝的管家之财。

    而李相名义上是叫他写家书,和写公函也没有什么区别。

    更可气的是这个养了十年的儿子,这一走,一个月,一点音信都没有,若非朝廷的邸报传回来,他都不知道人走到哪,遇到什么难事。

    他这做父亲的。

    不是一般的失败。

    令狐绹笑笑,“唐大人看来恨着牙痒痒呢!不过,我看棣华是个有主见的,平日里只有他担心别人的份,很少让人操心。”

    “他就是打小太有主见了,导致,导致……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道他这个儿子成天里心里想些什么。”唐谦背首叹气道,总感觉这话说出来都羞于启齿。

    果然不是亲生的,还是隔层血缘。

    “失败啊失败……”

    偶尔午夜梦回,唐谦回想起当年收留唐棣之时的旧事,不知为何,偶尔总是还有几分后悔。

    ……

    那是甘露之变后不久的一个大雪封天的日子,因为京城里人心惶惶的氛围,他出京冬狩散心。

    大雪冰封的渭河河面上,正在他要射中一只河上饮水的麋鹿的时候,一只白虎拉着一块河水飘着的木板,从冰河上冲了出来,别说惊了麋鹿,连岸上的他都吓的跌落马下,然后只见那白虎拉着木板就这样往他这边穿过冰面,横冲直撞而来。

    他周围的部曲顿时全都吓得面色都发白,拿起弓箭救一通乱射。

    “保护家主!”

    可惜百箭齐发,竟无一箭射中它,唐谦只能直愣愣的看着白虎冲向自己,当场吓得晕了过去。

    众部曲紧张的看着白虎冲到唐谦面前,许久没有一口吞了他,还缓缓趴在唐谦的脚边,大为惊奇。

    又过了片刻,但见白虎扭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将木板上的雪全部喷掉,不一会,雪花吹起木板上露出一个不足身量的血人,纷纷惊异。

    “家主,是个孩子!”

    可能是被老虎吓得不敢动弹,幽幽醒来的唐谦,连近在咫尺的孩子也不敢碰,还是胆大的部曲,一把从木板上救下他,用貉皮抱住,救了他一条性命。

    然后,众人只听远古森林中,远远传来一道仿佛来自旷古的声音。

    “回吧,虎子!”

    那白虎听到主人一声呼唤。

    一声虎啸山林,百鸟黑压压一片,惊飞在白雪皑皑的渭河山林之上,唐谦久久不能回神,痴痴望着雪白一片的天空还有渭河,还有怀中血人似的孩子,又一同晕了过去。

    “家主!家主!……”

    二人双双被救回了国公府。

    之后,唐谦也不清楚这些年唐棣是怎么在他府中长大的,然后早早进了翰林院出仕,再到学士院,至如今悄无声息被皇上钦点了巡察使,巡察天下诸道。

    只听令狐绹不无羡慕道,“呵呵……唐尚书得了一个好儿子啊,我家那个劣子,要是有你家唐棣一半,令狐就放心了。”

    虽然冰河白虎送子一事奇的不能再奇,谨小慎微的唐谦,却严令再三,不许外传,所以京里各家只当是他大发善心狩猎途中捡了个便宜儿子,养在身边,这种善事,各家都有,不足为奇。

    唐谦闻言摇头叹气,“你们个个跟我夸他,这小子才越发的不知天高地厚。”

    “儿行千里,父母担忧。”

    “此乃人之常伦。”

    令狐绹虽然小唐谦一轮,但是为人父的他,哪能不明白唐谦此时的担忧,唐棣出去干得好还好说,就怕到了有些地方上,被有些地方官戏耍了,甚至碰了一鼻子灰,再则或者遇到什么不测,毕竟如今大唐可不是处处都太平,遇到个劫道的也是常有的事,而他不过一个书生,带着两个侍卫,人身安全都别说有多叫人担心,这也是他拒绝皇上出京的理由之一。

    虽然邸报上只有只言片语,可是龙门山伊河淤堵这么大的事情被唐棣撞上了,就连身为宰相首辅的李德裕都未必能立即摆平。而唐棣遇到这等塌天的大事,做父亲的唐谦焉不担心?

    唐谦拱手多谢他的开解,但是越想越是心气不畅,饭也吃不下,便要告辞,“令狐承旨,那我还是先回尚书省一趟,早膳就不吃了,只有赶紧把这信写了,我这心里才踏实。”

    “嗯!你去吧!”

    令狐绹朝他挥了挥手,“我叫御膳房给你把饭送过去!”

    “多谢!”

    ……

    尚书省,户部的朝房中。

    唐谦独自临窗伏案,可是雪白的宣纸铺开,他提笔半天却不知要写什么?

    因为对鬼神的崇敬,唐棣的出现的过于神奇,再加上他又多年无子,家中老头老太太一直认为这是天意,当年经过好一番商量,他们莒国公府才最终收养了他。

    反正他们国公府虽然几代下来爵位没了,不如以前门庭风光,但是多个人吃口饭还是养的起,而他可能因为老虎的缘故,每次看见这个义子都有几分发耸,久而久之,父子俩除了晨昏定省,朝堂工作交集,很少有过私下交心。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

    他对他的态度变了?

    甚至到了他这个便宜父亲,想到要给他写信?

    可是该写什么好呢?

    看着雪白的纸张,唐谦大脑一片空白,最后一滴黑墨落在纸上,他微微皱眉,最后一把把纸揉了,然后笔一罢,扔在一旁,对度支员外郎招了招手,“来,你过来!把你今天对龙门山工程的想法,都写一写,我到时候一起寄给唐棣。”

    度支员外郎对于唐谦直呼儿子其名的行为,有些意外,但是唐谦就是这种性子,平日他们户部这些人天天和数字打交道,也不擅长文官那些弯弯绕绕,你猜我猜。

    于是提笔就写。

    不过片刻,一篇沟通龙门山伊河淤堵的询问沟通公函就写好。

    唐谦看了看,颇为满意。

    末了,度支员外郎也没见唐谦在后面也没再添什么,直接装信封,叫人六百里急递送往洛阳龙门山。

    疑惑的开口道,“尚书大人,你不问候令郎两句?”

    “问他什么?”唐谦反问道。

    度支员外郎看着他,“就问令郎这些日子在外一切安好吗?没受伤吧?在外面注意安全什么的,勿念家中,龙门山的事,有没有什么难处。”

    唐谦闻言一脸不以为意道,“这些有什么好问的?而龙门山工程,你不是都问过了吗?我还问什么!”

    “再说,他那么大个人,要是自个都照顾不好,当初就不应该领了陛下这份差事出京。”

    度支员外郎:“……”

    那能一样吗?

    好歹是上锋,于是度支员外郎“嗯”了一声,就去办自己的差事了,现如今,每个月他都为发钱发愁!

    人家的儿子,人家都不操心。

    他操心什么?

    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