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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3)荫庇

    众人将白老抬回香山居,寻人医治,一直守在屋外等消息的杨氏,直到过了许久,才见山里专治跌打的老大夫净手出来。

    “怎样,大夫?”

    老大夫叹气回道,“嫂夫人放心,白老无大碍。这个年纪,骨痿,扭伤是常事。只是想要恢复,就不如年轻人了。”

    杨氏急急问道,“那他以后还能走路吗?”

    “这……”

    老大夫面露难色。

    白老则在老仆的搀扶下坐起,看着夹板固定的脚踝,轻描淡写的安慰妻子,“就是以后走路会有一些困难。不过没大事,反正这些年我都是拄着拐杖走过来的。”

    “你个糟老头!”

    杨氏闻言却上前以前锤着他已经没有多少知觉的腿,“我都说了多少回,我大唐有成千上万的官吏,这开挖龙门山难道独独缺了你白居易,就做不成了吗?”

    “从你非要筹款开挖河道起,前前后后碰了多少钉子,吃了多少闭门羹?若不是如满禅师和洛阳令帮衬,你怕是早就因此抑郁而终。而今好不容易人钱都筹到了,你还这般多管闲事,命都不要了……”

    “夫人此话未免,但若不修此滩,船夫们势必年年葬身于此,我心难安啊!”白居易道。

    杨氏凄然一笑,“你心难安?”

    “这世间不平事何其多,你白居易一人管的过来吗?”

    白居易叹了一口气,却依然执拗的说道,“我何尝不知世间不平事众多……可,只要我白居易看见,难道还假装看不见?”

    “做个睁眼瞎吗?”

    “你是活菩萨!”

    “可我们都是凡夫俗子。”

    杨氏气的拉过过继的儿子,二人抱头哭道,“请你也考虑一下过继过来行简的哥儿,没有你的帮衬,他以后指望谁?”

    两个大女儿也在一旁规劝,“父亲,我们都知道你一心想要为百姓做些事情,也支持你。可过继的弟弟年幼,您若有个好歹,母亲和弟弟就没有指望了,我与二妹毕竟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想要帮衬家里总有限。”

    白居易看着过继来的白景受,朝他招了招手,行简茫然的来到他的边上,喊了一声:“阿爷。”

    “景受,你听着!”

    然后白居易拉着儿子道,“虽然你是我过继过来的,但也是我白家子弟,既为白家子,每个人都自当自立门户。你要学你父亲,学你堂叔,他们都是靠自己二十年寒窗苦读,考取功名。你若得我荫蔽,岂非断了世上其他苦学之子唯一晋升之路?”

    “这种想法,绝对要不得。”

    白景受有些不知所措的点点头,“是,阿爷……”

    “再则,你也看到了爷娘已经年纪大了,真要照顾你,又能照顾你几年?”已经七十古来稀的白居易看着幺子苦口婆心又道,“一切还得靠你自己撑起我们白家的门庭,而不是前人,懂吗?”

    缕缕阳光透过如荫的柳叶间隙,穿过一方茅草窗,洒在窗前老人的一头银发,还有饱经沧桑的脸上,他的双眸虽然依稀有些混浊了,但还是像两潭深深的泉水那样清浊分明。

    看着面前的阿爷,想到这两年他为了修河道,日日来往与龙门香山之间,头上的头发早已稀疏,只剩几咎白发还绑着发灰的发带,覆盖在稀薄的头皮上,他的脸上布满层层叠叠的皱纹,就像岁月用刀刻出的诗篇,仿佛诉说着一生的雨雪风霜。

    对面阿娘也是一头白发,荆钗布裙,慈祥的面容上,除了留下干瘪的肌肤,这辛苦的一生似乎什么也没有给他们剩下。

    看着这样的阿爷阿娘……白景受难受的用力点头,“懂了,阿爷。”

    “景受会靠自己,撑起我们白家。”

    “嗯,乖,去楼上读书吧。”

    “是,父亲。”

    白居易见此摸了摸儿子乌黑的发顶,也是老眼一红,看到丈夫如此执拗,杨氏也不好多说,只得一掩袖子,凄然躲进后厨。

    ……

    茅草居不隔音,里屋白老说得轻描淡写,可是门外站着的人却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唐棣看着天边的云彩镶嵌在龙门山上的大佛头顶,脚下踏在青草地上的步子却那么沉重。

    洛阳令和春娇都喊了他一声。

    他也也没应。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可院中每个人的面色,阴郁一如阴雨天,不远处,大石上,吹着一片柳叶的凌云不知在吹什么曲子,听起来特别哀伤,仿佛在思念遥远的家人。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一片片光荫透过细长的柳叶间隙,洒在唐棣一身藕荷色的儒袍上,斑斑点点,唐棣走到院外安静守着的忍功边上,将记录下来的军马编号,递给他,“这编号,忍功,你可有门路,查出来是隶属于哪个军哪个卫的军马?”

    忍功拿过手账,看着唐棣记录下来的一串编号,不用查,他便认出来,“这是禁军的军马编号。”

    “禁军?”唐棣疑惑的挑眉。

    “对,禁军。”忍功肯定道。

    人可以做伪,马却做不得伪。

    闻言,就连一直嬉皮笑脸的洛阳令也意识到不对劲,“难道今日之事不是……”

    意外……

    ……

    自德宗以来,中央禁军一直掌握在宦官手中,甚至军权越来越大,于是屡屡酿成悲剧,自新君登基后,任命李德裕为相,才开始了有步骤的剥夺宦官权力。

    会昌二年,李德裕首先拿枢密使开刀,当时投有通过大宦官便下达了中书省起草的诏令,开始减少神策军的粮饷。仇士良深因此为不满,当面被强势的圣人痛斥。会昌三年,作为宰相的李德裕又任命崔郸为副相,也没有通过枢密使。当时老宦官们纷纷埋怨说:“此刘杨胆怯,堕败旧风。”其实并不是谁懦弱的问题,而是由于当今圣人自从任用李德裕为宰相,已渐渐掌控大唐实权,再不是从前那些宦官选出来的傀儡天子,于是在李瀍的支持和默许下,李德裕逐渐限制宦官兵权,也不许宦官干预军政,这不仅扩大了将帅权力,同时减少牙兵人数,只许百人抽一,打胜仗一律得赏。

    如今由于牙队人数减少,身为监军的大宦官们都不敢到前线观战。从而将帅在前线终于能便宜行事,发挥所长,从而使得平定回纥和太原的战争,都取得了巨大胜利。

    此后,把持大唐朝堂二十年的仇士良,见大势已去,自请告老以谋身退,将宦官权力传给杨缚义,可惜杨缚义根本不是李德裕的对手,而他也暴死于家中。

    而今,大唐兵权,还有官员任命权,虽在圣人手中,可,军政诏令,皆出于李德裕的中书省。

    细思极恐,李宗闵作为牛党的支持者之一,在文宗期间,就受到李党的打击,受到了宰臣陈夷行的反对,被贬为杭州刺史,迁太子宾客、分司东都。会昌四年初,李相执政,再次进言李宗闵和作为昭义叛乱的刘从谏关系密切,将其调为湖州刺史。

    而今只为一介湖州刺史的李宗闵,如何能调得动隶属于禁军的军马,替他千里运送货物?

    就算有牛阁老的命令……

    怕是也不易。

    众人各怀深思,许久,洛阳令甫一咬牙切切道,“不行,我要再去把那一伙人抓回来,问个清楚!”

    唐棣却一把拉住他,目光微凛,“若对方真是故意的,现下只怕早就逃之夭夭。”

    “你往哪去抓人?”

    “那我下海捕文书!”洛阳令道。

    “呵!”

    唐棣冷笑,“对方既然敢做,就不怕你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