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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4)钱去哪了

    太极宫,政事堂内。

    一片肃穆。

    跪在政事堂中央的唐谦低着头,将背部压得极低,高高举着户部度支司列出的本月账簿,就连细微的呼吸之声都不敢出。

    堂中所有朝臣也都垂着目光,同样将头压得低低的,甚至就连几位宰相也不敢直接迎接李瀍那阴鸷冰冷的眼神。

    没了宫娥举着的蓝色孔雀羽扇的遮挡,无人敢就这样直视这位大唐帝国之君。

    “大唐天宝中年,天下计帐,户约有八百九十余万,其税钱约得二百余万贯,其地税约得千二百四十余万石。可不到一百年,传到朕手上,天下户只余四百九十五万五千一百五十一,户数虽减近半,然两税、青苗钱等赋税名类繁多,有增无减。而朕之国库及地方库银,才年初二月,朝廷竟连百官月俸都发不出来了!更别说修河道,修漕船,平定泽潞的军费!”李瀍拍案而起,一把撕了唐谦递来的账簿。

    一片一片雪白的账本页宛如雪花般飘零而过,落在众人乌纱顶上,却无人敢抬头欣赏这一场春雪,也无人敢去拾起这掉落的雪花,看一看雪花上黑色的数字。

    李瀍愤怒地质问所有人:“有谁能告诉朕,整个大唐的钱都去哪了?”

    可这个问题,就连几位当朝宰相也未必能回答得出来,就算回答得出来也暂时无法可解。

    人人左顾右盼,都在思忖着,去年年末全国才刚刚裁撤了近两千名官吏,减少各项宫廷祭典开支,就连陛下要修的望仙台都修修停停,不知何时可以完工,可举国上下都这样节省了,今年年初俸禄还是发不出来。

    那今年一年就真的难了……

    身为唐皇的李瀍,压力山大。

    身为首辅的李德裕,也好不到哪去,从皇上到下官,如今整个大唐都指着他李德裕一人!

    去年,他提出裁撤人力、减少宫廷开支等节流措施,以应对太原战役的燃眉之急。然而,如今泽潞战役仍在僵持,朝廷财政却难以支撑,他必须得再想办法筹钱,否则若像几位先君一样因为朝廷没钱就中断喊停,任由北方那些蠢蠢欲动的藩镇自立,他们必然看出朝廷空虚,趁虚南下,届时,整个大唐将内外堪忧,甚至兵临城下。

    整个政事堂的气氛因此紧绷的连马元哲跪在台阶下一动不敢动,甚至连最擅长的斜插打诨的他端着茶盏,真的害怕脸色阴沉的李瀍会因此迁怒与他。

    户部被斥责,兵部、工部轮流上报军费拨款条子,河道漕船修缮的预算也被驳回。中书省的诏令也被门下省驳回,理由竟然是“文采不佳”这种随便的借口,将它们打回去要求重拟。

    作为大唐皇帝,李瀍一直奉行国教道教的教义,勤俭勤政,励精图治。除了唯一的修仙问道的爱好,就连纳妃都没有什么兴趣,妃嫔和皇子皇女的数量甚至两只手都数的过来,然而,尽管他勒紧裤腰带,击退回纥,力图平定藩镇,裁减冗官,削减国中用度,当政四年下来仍然无法解决日渐崩溃的大唐财政问题。

    现如今,六部只有刑部因为赎刑制度还有些收入补贴,吏部和礼部也不怎么烦扰李瀍,因为裁员和缩减官员俸禄已经成为惯例,不必要的典礼、祭祀、祭典活动也都被暂停或从简。剩下的只有户部、工部和兵部这些需要用钱的部门,让本就遗传了风疾的李瀍倍感头疼。

    马元哲小心翼翼的上前,替他揉捏着一侧额头,也不见好转,气的李瀍当场一脚踢开他,大呼:“啊!快去给朕拿金丹!”

    “痛死朕了!——”

    “是是是是!陛下!”

    马元哲连滚带爬的滚下玉阶,疾步跑出政事堂大喊:“快去传赵真人送金丹来!”

    “陛下风疾复发!!!!”

    整个政事堂的气氛一度因此一早上就没有松过,上头的李瀍的哀痛声更是一阵一阵的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李德裕等诸相唤人紧急去召集太医,命人将李瀍送回甘露殿休养。

    “还不来人去送陛下回宫歇息!”

    “不要再拿这些国事烦扰陛下了!有事全部送到中书省!”

    “诺!”

    一众宫人及大臣手忙脚乱的一路浩浩荡荡护卫着李瀍的御撵返回甘露殿,直到李瀍服下金丹,安抚了烦躁的神经,吃人的神情,平静安然的躺在龙榻上,太医欲言又止的叹气。

    忧心李瀍龙体的李德裕等宰相气急败坏的问着太医,“陛下究竟怎样了?”

    “你倒是快说啊!”

    太医无奈道,“陛下还是风疾之症。”

    李德裕闻言不禁和李瀍一样对这些庸医拂袖破口斥骂,“为何都一二百年了,穷尽了多少天材地宝的药材,还是束手无策,这些年户部每年拨给你们的银子抵得上四分之一的工部支出,却无人能治风疾,陛下养你们还有何用?”

    “是是是,是臣等无能。”

    一众太医署的庸医叩头请罪。

    有太医目光飘向龙榻一边打坐护法的赵归真和刘玄靖,示意李德裕去问他们道家人,“要是能寻到道家药王孙思邈一脉的后人,陛下此症兴许能得到缓解。”

    可李德裕不喜道士,人所共知,尤其从敬宗时期就出入宫廷媚圣,以“金丹”“长生之术”蛊惑帝君的赵归真,二人之间表面平和,实则势同水火。

    若不是李德裕非杏林国手,实在束手无措,无法替李瀍排解身体之痛,可以说,李德裕绝对是最不愿意看见李瀍被这些妖道蛊惑去服食什么金丹的第一人。

    可是李唐皇室就像受了诅咒一样。

    几乎代代君王饱受风疾之痛。

    最后服食金丹暴毙而死。

    少有例外。

    尤其眼下李瀍也只有服下他们这些道士炼制的金丹才安静睡下,却是不争的事实,可是历代死于服丹的大唐有为无为之君却大有人在。这种矛盾的挣扎,让将李瀍视为李唐最后的中兴之主的李德裕,恨不得以身代替却又无能为力。

    可让他拉下脸来去问赵归真。

    无异于等同于间接承认了这些妖道,更是默许纵容了他们亲近蛊惑李瀍,为此李德裕无论如何是做不来低头请求,只命进奏院发布全国告示,寻访药王后人进宫,为陛下治病。

    尽管整个太医署已尽全力,朝臣们仍心绪不宁地守候在一旁的宫殿,静候佳音。唐雅、王才人以及一众公主王子妃嫔听闻了消息,也纷纷前来侍疾。

    整夜,甘露殿内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息,每个人都安静的跪地守候着金殿当中黑色床幔层层包围着的龙榻,弄榻上的李瀍久久没有醒来,安然的睡颜中透着令人心悸而可怕的静谧,仿佛已然死去。

    太医时不时的隔着黑幔悬丝诊脉,轻微拨动红丝,盯着那根细细还在跳动的红丝,仿佛就像整个大唐帝国此时的命运都被笼罩在这片交织的密不透光的黑霞黑幔之中,似乎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