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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酗酒杀妻

    从林渊被捡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回纥人。

    自记忆复苏后,他早就想离开这里,去魂牵梦绕的长安看看。看看烂怂大雁塔,看看曲江流饮新科进士及第的乘兴作乐,看看书本里的长安变成现实是否同想象那样繁华,那样雄伟辉煌。

    回纥人的生活真的不适合他,他害怕在粗糙的草原里待久了,脑海中那点文明就会随着时光一点点消逝,最终把那些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林渊回归大唐简直是天方夜谭。

    天可汗可不是一个纯粹的唐人,他却把唐人的标准定的极高,由番入汉绝对不是仅凭一张汉人脸就能办得到。

    就拿林渊自己来说,想要定居长安,首先就得完成身份转换,从一个回纥人变成一个真正的唐人,仅仅这一关,就难如登天。

    在大唐,民分四等,人有贵贱。一等士,二等农,三等工,四等商,此为四等。贱民大体分为官贱民与私贱民二种。官贱民又分为官奴婢、官户、杂户、工乐及太常音声人等。私贱民又分为私奴婢、部曲、客女、随身等。若是按照回纥人身份入唐,那便是杂户中的别户,与隶户没啥区别,都是没入为奴隶的人家,只能依附于编户,不享有良人的待遇。如此林渊又岂能心甘!

    即便林渊成了良人,仍然逃不过安西四镇长史们的魔爪。没错,良人要服兵役,就是长史征收兵员的首要选择对象。安西军的府兵就是来自大唐的各个折冲府,因为距离长安够远,补充兵员能力很差,所以林渊很有可能被抓壮丁。

    不是成了唐人的府兵就自然拥有回归大唐的条件,府兵要想随时回到关内,没有三转以上的军功,想都不要想,除非遇到折冲府换防。

    要知道上次折冲府换防可是十几年前的事,况且安西的府兵大都白发苍苍,只有小部分是年轻人,不是有新兵换防,而是老兵在当地娶妻生子,儿子顶替老子应召。

    至于三转军功是个什么概念?

    大军进攻城池,你得披甲执锐,冒着箭雨,避开滚木礌石,越过壕沟,爬上城墙,率先登城,砍断敌人军旗,掩护后军登城。待敌溃城破,功第一,才授军功三转,策勋武第二十九阶——陪戎副尉!

    林渊觉得自己可能办不到,事实上他根本办不到,草原上哪有胡人建立城池。

    这条晋升之路是留给大唐白丁们的,官员子嗣还有另外一套晋升攻略——推荐。

    可林渊现在连大唐白丁都不算,他是回纥人,以墙头草著称于世的药勿葛人。

    用脚趾甲来思考也会得出一个正确的答案——骄傲的唐人不要他!

    自己带着阿古拉从龟兹回归长安?

    这种假设疯子都不会想,更何况是林渊。且不说至玉门关前,一路臭名昭著的马贼、强盗,还有遇见林渊这种零散旅客就变成吃人不吐骨头的族群可不少于三千股。即使天下完全太平,唐境内毫无山贼、水匪,林渊武力超群,也有无数关卡等着吸血。正所谓英雄难敌四手,一旦林渊实力不济,又或阿古拉遭遇不测,那可不是被黄土埋掉或被贼人们放锅里煮那么简单。

    这些都不是最大的阻碍,最大的阻碍来自阿古拉。阿古拉的心结在于阿妈,那个女人虽然死了,埋在月漾湖边,但她在阿古拉心底也种下一颗名为复仇的种子。

    药勿葛绝大多数人都有复仇的种子,不对,是草原上、戈壁上、沙漠上的每一个部族都有复仇的种子。

    就拿药勿葛来说,十年前哪有十万族人,都是接纳新的部族,一步一步逐渐扩张,使自己越来越强大,而不是越来越弱小。

    药勿葛在这方面还挺挑剔。一般情况下,不战斗直接臣服的部族被视为怀有二心,会被全部杀死,只有战斗力强大的部族才能被接纳,不过得先选择战斗,等新部族折损过半后,然后再接受臣服。至于弱小的部族,只要身高超过战车车轮一律诛杀,仅有年轻漂亮的女性和儿童幸存,也都沦为军妓和奴隶。

    这样杀法,真不怕胡人绝种?

    不怕,林渊就用身边的女人统计过。虽然回纥人每生十个孩子,就有两个孕妇死亡,三个孩子夭折,至于婴儿能活到六岁,还要减少一半左右,但是胡人真能生,一个丰收年后,部族的新生儿随随便便就破万。真可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古尔丹就是在第一次新生儿破万时,自砍一臂,以残疾之躯绝族长之位,摆脱卓玛措的忌惮。

    而在这之前,他收服了当时最强悍的塞人。是那些拥有着栗色头发、绿色眼珠的塞人一族,哭着求他收留,于是他得到五百美女,好几万只羊,几千头牛,几百头骆驼,以及几百匹上好的战马。可惜,就在他征战的时候,一向视他为心头肉的老族长突然暴毙,卓玛措顺理成章的成为新族长。

    阿妈就是古尔丹在班师的途中救下的,那是他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面对美人的央求,他假惺惺的收下林渊这个义子。

    冬去春来,一切都翻天覆地,最让林渊印象深刻的是,阿妈的肚子大了起来。

    同年,大雁南飞的时候,阿古拉加入这个家庭。那会古尔丹还不酗酒,日子倒也过得平稳,除了林渊要照顾阿古拉。

    阿妈只会生,不会养,跟其他女人不一样,笨手笨脚的。一旦她面带桃红、气喘吁吁地从古尔丹的帐篷钻出来,便会把阿古拉忘得一干二净,连隔得不远的哭声都听不到分毫。有时候,古尔丹被吵得烦躁,也会提着裤子出了帐篷,骂骂咧咧的吼向她。于是林渊就成了唯一的出气筒。

    毫无意外,林渊成了奶妈。他抱着哄,走路哄,蹲着哄,喂奶哄,被各种花式哄睡虐了一遍后,这个弟弟依旧不睡,甚至哭的越来越激烈,气的他也跟着哭起来,却不曾想阿古拉见状却咯咯咯笑个不停。

    不过那段烦闷的日子并没持续太久,很快,阿古拉就会爬了。

    不愧林渊亲手照顾,要比那些野蛮生长的孩子强,刚会爬的时候,就能准确的在羊圈找到有奶水的母羊,并且无师自通的吮吸饱满的乳房,喝饱了足够的羊奶后,还会跟其他小羊羔挤在一起,贴着母羊暖和的肚皮,美美地睡上一觉......

    林渊无数次将他从羊圈里抱回来,可是一有机会,就又钻回羊圈。

    阿妈很是骄傲,她认为只有她这么优秀的母亲,才会拥有两个不用管就能健康长大的孩子。

    林渊就不必说了,阿古拉这个孩子就很健康,从生下来到现在,连病都没有生过,这不得不说傻孩子真的有天在照顾。

    上帝为你关闭了一扇门,就一定为你打开一扇窗。阿妈就是阿古拉的那扇门。

    那是在林渊十岁的时候,他正忙着处理野菜,阿古拉玩腻了碎石子,就不断地往林渊背上爬。他喜欢往哥哥的耳朵眼里吹热气,也喜欢在哥哥的后颈留下一排带着口水的牙印。

    昆仑奴来了,他站在门口,板着脸,一言不发。

    阿古拉立马上前,一边抱着他黝黑且毛茸茸的大腿,一边使劲摇晃他脚上沉重的锁链。但他仍一脸严肃,像根木桩杵在原地。那会家里奴仆几十个,就数他喜欢嬉皮笑脸的陪阿古拉玩。

    林渊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终究沉不住气,站了起来。

    昆仑奴比划着跟他走,随后两脚一迈,清脆的碰撞声便叮咚叮咚地响起来。

    林渊牵着阿古拉跟在后面。

    阿古拉似乎也预感到什么,一路上不吵不闹。

    乳白色的雾霭笼着天空,看不到一丁点儿晨光。沉重的雾气卷到这儿渡到那里,浮在眼前时却又如此清澈透明。若是轻嗅着空气中的味道,除过淡淡的青草味,还有一种熟悉气味。

    有一种叫不安的思绪,落在兄弟二人心头,那一刻起,他们牢牢地握的更紧。

    主屋门关着,血腥味透过厚厚的毛毡,飘出门外。

    林渊已经可以想象到屋内的场景,毕竟他已经处理过好几个女仆了。

    阿妈昨晚留宿未归,昆仑奴又叫来阿古拉,结果不言而喻。

    林渊让阿古拉待在外面,阿古拉不听,两人吵了起来。

    这时,屋内的古尔丹被人吵醒,气势汹汹的冲出来。

    只是一脚,三人全倒地不起。随后,又睡眼朦胧的钻进其他毡房。

    浓郁的酒香就这样铺在天地间,兄弟二人不敢哭出声来,只得捂着嘴巴,眼泪却不争气,吧嗒吧嗒地掉落。

    在门开的瞬间,他们都瞧见了,他们的阿妈就躺在血泊里,一丝不挂,身首异处。

    按照回纥人的规矩,阿妈的遗体要用白色的氆氇裹上,并用土坯做垫,放在屋内的一角。在停尸三五天中,要请祭祀超度亡魂。家门口还得挂个红色陶罐,罐口用白羊毛或白哈达围上。罐子里要放三荤(血、肉、脂)、三素(乳、酪、酥)的糌粑火烟,并每天加进一些。

    随后,选择吉日,举行出殡仪式。先从遗体处到家门口用白糌粑划一条线,然后由兄弟俩沿着白线把遗体背到门口的勒勒车上。

    再请车夫赶车急行,使阿妈的遗体任意颠簸,尸体掉在哪里,那里就是腾格里召唤地。

    然后,车夫赶着勒勒车快速返回,直奔家中,不得回头看。

    三日后,兄弟俩再去察看,若尸体被禽兽吃掉,阿妈就进入了极乐世界,若尸体完整无损,那就是阿妈生前的罪孽未消,需要再请祭祀超度,替阿妈忏悔,消除罪孽。

    可是兄弟俩舍不得把阿妈丢在远处,任由野兽、飞禽们吞噬。于是他们趁着夜色,赶着勒勒车,将阿妈埋在月漾湖旁,那片怪柳林间。

    兄弟俩似乎被古尔丹给遗忘了。

    没人和林渊说话,甚至都没人看他。当走过的路人不小心撞他一下,当吐痰的人不小心吐在他脚下,人们才会认真看他一眼。只有三个演武堂的学徒喜欢他,他们一看到他,就会高兴的招着手,远远的叫住他:

    “喂,小子!教你点功夫”

    他们兴致勃勃地走向他,他知道他们要来练习新的招式,他们想把他打个屁滚尿流和鼻青眼肿,林渊拼命逃跑,三个演武堂的学徒在后面笑着喊着:

    ”喂,小子,别跑,我们不打你......“

    在那个夏天里,林渊为了躲避这三个演武堂的学徒,经常跑的尘土飞扬,跑到把自己绊倒。他把十岁的腿跑的又疼又酸,把十岁的肺跑的呼呼作响,把十岁的心脏跑的咚咚乱跳,把十岁的自己跑的死去活来。可惜,难免一顿乱揍,除非有昆仑奴路过。

    在药勿葛到处游荡的林渊,口袋里没有一文钱,渴了他就去喝河里的水,饿了只好吞着口水往家里走。那时候家里像个砸烂的罐子,但凡像样点的家具都被仆人们偷走了,剩下搬不走的,推倒在地上,他和阿古拉没力气扶起来;地面上到处是破衣服,两个孩子也懒的捡。

    林渊每天除了对付哭嚷着饿的阿古拉,还要对付那块火石,他小心翼翼地擦着打火石,小心翼翼地从棉袄里掏出一坨坨棉花点燃,每天都把越少越薄的棉袄再一缕缕揪出来点。他弄得满头大汗,弄得满手污垢,他的指甲黑乎乎的,然后做一顿夹生饭给阿古拉吃。

    刚开始有菜,后来就只能撒着盐,但两兄弟吃的可香了。

    林渊吞着口水,留下一大堆夹生饭,继续像野狗在草原到处游荡,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蹦跶几下,中午时,他就成了泄气的皮球,饥饿让他老了几十岁,头昏眼花且不说,四肢无力且不说,肚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还打着嗝。偶尔有路人走过,离得老远的他彷佛看到满嘴油渍的路人拿着肉丝跟他招手。

    直到有一天,林渊像头死猪那样躺在屋前的地上,后来又爬起来像病狗那样倚在围墙上,他饿的呜呜地哭了几声,哭泣让他更饿了,他立刻停止哭泣。

    风吹草动沙沙作响,阳光照在他的脚趾上亮闪闪,林渊心里想,要是阳光像肉丝一样可以吃,风像肉汤一样可以喝就好了。他吐掉嘴里的蚂蚁,站起身来,到厨房喝饱了水,他觉得有点力气,就替睡梦中也喊饿的阿古拉盖上毛毡,随后一头扎了进蓄水池。

    ......

    哑巴救了他,也带走了阿古拉。

    他笨拙地留在原地,脑海里却是另外一种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