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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风雨自相逢

    王队正的毡房收拾的十分整洁,房杆东边放着一张简单的床铺,上方悬着青色的帐幔,不远处设着斗大的一个越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淡黄或白色的野菊花。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郑法士《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丁道护墨迹,其词云:一对璧人留小影,无双国士缔良缘。胡桃木大案堆着一堆书籍,王队正埋在其间,不停翻动。

    阿古拉病了,整整三天未醒,身体忽冷忽热、虚汗直流。各种手段都试过,林渊还是无法唤醒阿古拉,他只好前来寻找王队正。

    眼看最后一堆书籍已经到底,林渊着急的开了口:“王老,还是没有相似的症状?”。

    王队正刚好翻过最后一卷书,摇摇头,略显可惜道:“未曾”。

    林渊身子一弯,欲要转身离去,却不曾被唤住。

    只见王队正捋捋胡须,不紧不慢道:“小子,造化弄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可知几十年前卫国公灭突厥的事?”

    “愿闻其详”

    王队正这才摇头晃脑的讲起故事。

    原来王队正年轻的时候,也是三千虎贲的一员,一路跟随卫国公扫灭东突厥。

    一月,卫国公率骁骑三千,夜袭定襄,破突厥军。颉利可汗大惊,迁牙帐于碛口。

    二月,英国公出云中,大破突厥军于白道。两路包抄之势已成。

    三月,卫国公和英国公会师白道,选精骑一万追袭。唐军离突厥牙帐七里,颉利才发觉,乘千里马先逃,其众溃散。颉利退往铁山,卫国公穷追猛打,颉利率数骑夜遁,匿于荒谷。

    “你可知荒谷藏有几人?追兵几人?”

    “小子不知”,林渊老老实实答道。

    “荒谷藏有五人,带上颉利带去的人马共计十一人。”,王队正眼神中流露着莫名的哀意,又道:“卫国公率有三千虎贲”。

    “后来呢”

    “苏尼失生擒颉利,东突厥灭亡”,王队正冷笑道。

    “苏尼失是何人”,林渊不解道:”为何是他人生擒“。

    “颉利的舅爷,人称小可汗”,王队正立刻不忿道:“苏尼失率众归唐,颉利也在上贡名单中”。

    “怎么可能”,林渊佯作大吃一惊,他想这跟阿古拉有什么关系。

    “小子,怎么如此急性子”,王队正似乎看出了什么,依旧不慌不忙道:“虎贲人人皆铜皮,归得只得七人”。

    “啊,这......这......”,林渊着实震惊的瞠目结舌,要知道他可以对付几十个普通士兵,而任意一个虎贲可顶他上千个。

    “那五人皆是密宗大护法,俗称半步玉髓”,王队正说的哽咽难言:“不肖一会功夫,追兵全倒在地上,连卫国公也瘫在血泊中”。

    “吾等像那砧板上的游鱼,只能引颈待戮”,王队正不等林渊发问,便自顾自的说起来:“这时颉利那小人跳了出来,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讲起旧隋雁门郡四十一城被攻破三十九,讲起渭水之盟圣人向其称臣,讲起被掳的唐人境遇如何如何。卫国公一向性烈如火,顿时气的吐血三尺,瞬间昏了过去。孰料,片刻后卫国公醒来,功力大涨,直至引气境,竟压着五个大护法打......”。

    “汝有何感想?”

    林渊实在摸不着头脑,只好不着边际的回道:“卫国公威武,王老威武”。

    “我威武个屁,好不容易养气这么久,今日竟因你破戒”,王队正气的牙根痒痒,骂骂咧咧道:“以你的医道水平都没办法找出阿古拉的病根,老子能知道个屁。阿古拉承受丧父之痛久睡不醒,跟当时的卫国公一样都是受到强烈的情绪刺激,说不定没几天就又醒了。你再怎么着急顶个屁用。赶紧给老子滚远点,别忘了晚上送份蜜烤羊排过来”。

    林渊请辞后便失魂落魄的离去,而他身后的王队正却盯着墙上的《烟雨图》陷入进某种回忆。

    画中晨雾霭霭,斜风细雨,官道两侧桃花成林,野地尽头是一处凉亭,男子和女子正两人一伞,迟迟前行。

    且说林渊回去后,依旧束手无策,只能静待天意。

    不是他不相信草原的曼巴(医生),而是药勿葛乃至周围方圆百里的曼巴都不如他自己。

    这些曼巴对于药物的认知还很浅薄,只要有人生病,就会端出黑糊糊熬制的不成样子的汤药。这个汤药包治百病,无论是感冒发烧,还是断胳膊少腿,都是一摸一样配料。至于医治结果,全凭运气。

    就连这种汤药也不是每个牧民都有资格得到的,像奴仆、罪民就没有资格获取。

    除了这种汤药,曼巴们还有其他手段。比如曼巴会用刀子割破自己的脸,祈求腾格里来拯救眼前这个可怜的病人,这个人越是高贵,曼巴割在脸上的伤口就越大越长,流出的血就越多。

    绝大时候,牧民买不起汤药,曼巴最多进行下临终关怀,告诉病人,他们此行将会直接抵达腾格里的怀抱里。

    即便牧民买下汤药,也没有割破脸的这个过程,毕竟曼巴只有一张脸,不能谁病了,都要自己流血的。

    对于回纥人来说,除了死亡其他事情都是小事,如果可能的话,喝一点滚烫的热酒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如果问题没解决,那就是腾格里降下了神罚。

    神罚这种说法,林渊向来嗤之以鼻,不光是信仰,还有医术,即便他也是一名曼巴,但丝毫不影响看过几本医书的他鄙视这个高风险职业。

    在药勿葛有种不成文的规矩,曼巴大多由祭祀中的巫婆担任,因为在草原上凡是男儿身都是很珍贵的武力。而且巫婆们都很年轻,年纪大点的几次汤药无效后,就会被丢出部落喂野兽,毕竟,部落里可不养闲人。

    据林渊了解,汤药的成分很简单,就是柴胡、黄芪、川芎、丹参等几种药材混在一起,一股脑的煮成烂泥,进行外敷,有时候火候不够,那便熬成汤,内服下去。如果非要说曼巴们的汤药有何区别,那便是以这几种药材为基础,添加自己独特见解的药材。

    林渊甚至有幸见过有巫婆煮药时,添上一把泥土,说是喝过千人踩万人踏的泥土后,腾格里就原谅了病人,要知道病人只是简单的发烧。

    就在林渊焦急万分之时,格桑带着顿珠前来拜访。

    “林渊兄,阿弟病了,怎么不知会一声”,格桑用袖口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渍,然后指向顿珠,略带埋怨道:”哥俩一听此事,可是立马赶了过来”。

    林渊看着一旁大口喘气的胖子,又看向正往毡房放礼物的奴仆们,感激道:“多谢世子,来都来了,带什么礼物”。

    顿珠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格桑用眼神止住。

    “附近有名的曼巴都被我请来了”,格桑唤出门外众人,塞满礼物的毡房就更加拥挤了。

    “大可不必”,林渊上前谢过格桑好意,这才挑起眉头,亲切地说:“并非信不过世子,只不过回纥应该找不到比我医术高明者”。

    格桑似乎早有预料,脸色依旧,他挥了挥衣袖,屏退众人。

    “顿珠,把好东西拿出来”

    顿珠在身上一顿摸索,片刻后,从怀里摸出一玉瓶,瓶身刻有“六神丸”,瓶盖镶有金丝。

    在顿珠满脸心疼的模样里,林渊接过玉瓶,一种冰凉滑腻、化为油脂的触感顿时让他意识到此物不凡。他开始仔细摩挲,这才发现瓶底竟刻有孙字。

    就单玉瓶来说,要是搁在二十一世纪非得是博物馆的珍宝。

    “如此贵重的药品,林渊受之有愧”。

    听到此处,格桑并未太大反应,顿珠反倒像炸毛的猫,涨红着脸,愤怒的长大嘴巴,结结巴巴的却说不出个什么。

    “还剩最后一粒,这可是顿珠的保命药,之前他差点夭折,服用后立马生龙活虎”,格桑兴致勃勃讲起此药的来源,“这药很有可能源自大唐,是渭水之盟中的贡品......”。

    林渊哪能不知道此药的珍贵,他差点做下卖珠还椟的蠢事,他有些后悔一直沉浸在玉感中,却忽略丹药价值高于玉。要知道孙姓医者,且能成为贡品,且能救死扶伤,在大唐也屈指可数,唯有那位孙老神仙——孙思邈。

    且不说六神丸有清凉解毒、消炎止痛之效,就单单是孙老神仙的药,在长安上至高官达贵,下至黎民百姓,全都趋之若骛,毕竟留在身边,那可是多条活生生的命啊。

    林渊激动的热泪盈眶,甚至忘却二人,径直走到阿古拉榻前,想到昏迷中的阿古拉无法吞咽,这才回过神来。

    “此情林渊铭记于心”,林渊两脚靠拢立正,向两人弯腰鞠躬,良久。

    待黑色的药丸溶于温水后,林渊将其一股脑倒入阿古拉口中,随后替阿古拉擦过嘴角,便领着二人出了毡房。

    半响,二人一同辞去,林渊以美酒、美食相赠,并相约半旬后再聚。

    阿古拉还未醒来,林渊却要去不远处的小山上去砍柴。

    砍柴的人家偶尔有,但是真正一年四季都有木柴烧水做饭的牧民只有他家,别人家都喜欢用牛粪、骆驼粪。

    回纥人早已习惯草原生活,他们其实不喜欢用柴火,即使这里是天山脚下,柴火并不难找到。

    他们更喜欢牛粪饼,先把收集到的干巴巴的、湿哒哒的、层层叠叠的牛粪打碎,再挑些泥土,细细捣碎,然后拌些草屑,用水均匀的和在一起,做成饼状,接着用手拍实,最后细心地一个紧挨着一个地贴在墙院上晾晒。

    这些牛粪饼,还讲究大小一致,整齐好看。

    晒干以后的牛粪饼,不易碎且耐烧,还可以用来装饰毡房,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们偏爱牛粪饼的原因。

    他们对牛粪和牛粪火有一种别样的情感。一日三餐不可缺少的酥油茶是用牛粪火煮的,毡房的恒温是牛粪火炉维持的,出生时被长辈举在牛粪火旁取暖,弥留时在榻上闻着牛粪饼燃烧时散发出来的青草的清香,朝朝暮暮皆是一家人围在一起,瞅着橘红色的火焰舔舐锅具,听着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那是吉祥、欢喜、温暖以及叫家的情感。

    对于林渊来说,只有他和阿古拉在一起的时候,那才叫家。当他学会制作木炭时,他家就不再用牛粪了。

    不是嫌弃牛粪燃烧时青草的芬芳,而是嫌弃这东西里面的寄生虫,即便是再毒辣的太阳也不能完全杀死里面的寄生虫,那东西但凡见点水,马上就会孵化出来,继而爬满毡房。很难想象,一场大雨过后,奇形怪状的虫子从牛粪饼里爬出来,蠕动在你眼前,而木炭、柴火就没有这些顾虑。

    不仅仅是这一点,林渊家跟别人家的区别还在于他的家人狂热地喜欢洗澡。

    绝大多数牧民一辈子只会沐浴三次,婴儿降生,壮年成亲,老年去世,对应着干干净净来,又干干净净地走。而林渊家冬天三天一洗,夏天一天一洗,还必须每天洗脚。

    水在药勿葛即算珍宝,也算草芥,贵在难以运输,贱在离湖不远,不过当林渊用几坛烈酒换来几个大木桶以及他造出木制的简易的四轮车后,取水变得轻而易举起来。

    阿古拉一向不爱洗澡,林渊一般都是采用最粗暴的手段,把他剥光丢进木桶里,然后在他的哀嚎的哭声中用草木灰使劲给他清理头发以及身体的污垢。

    打一顿就可以解决阿古拉不听话的问题,如果不能,那就两顿。

    牧人与虱子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即便是可汗和可敦身上也会有这玩意,跟普通牧民比起来,他们反倒不缺营养,他们身上的虱子也会长得更大肥硕。

    但是,唯独哥弟俩没有这个好伙伴。

    哥弟俩的皮袍永远是羊皮本来的颜色,绝对不会有吃肉时候故意擦拭上去的油脂,如果有,打一顿,也就没了。

    哥弟俩的靴子外形很好看,穿起来也很舒适,不磨脚,绝不会像其他牧人一样,把牛皮随意包在脚上,踩一个脚印,可哪有什么脚形。

    而最让林渊家与别的牧民拉开距离的是吃食,是林渊引以为傲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