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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

    家门前不远处的一棵樱花树被锯了。

    不,准确来说,是被烧毁,体无完肤,唯一生存过的痕迹仅剩下那墩玄青色的桩。

    她曾如此繁盛,在我如同那墩树桩样玄青色的年纪。

    那时我五年级,喜欢一切小孩子都喜欢的玩意,喜欢跳皮筋,扔沙包或者拍纸卡片,也喜欢在数学课上悄悄和同学传纸条,喜欢每到四月就如此繁盛的樱花树——独此一株,她就那样孤独,她曾那样孤独——孤独地生在一崖石壁的侧峰。

    唯独不喜欢的是这块土地,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他们或多或少地——如同这块小小的玄青色的土地——这片被同样的玄青色的大片天空所覆盖所压抑着的土地,这片枯槁的土地。那时的我只知道每天上学,放学,回到家有母亲已经做好的饭菜,周末可以打电脑游戏,或者和同龄的小孩子们一起爬山,那时对这方土地的排斥还远不及成年后如此强烈。

    这方土地,小到完全隔断了城市的噪杂:未有一丝因风而飞扬的尘土,或者说,每当我路过马路旁那片夹道的林,它的繁茂足以在燥人的夏天里给与我大片迎面的清爽。

    ——一个不大的县城,早年里东北厂子搬迁,人们都像是新发芽的笋子纷纷扎根到这里。

    这里的人干干净净,互相熟识也互相尊敬。这里的空气和生活也都格外令人心旷神怡——充满了清淡的人间烟火也包容了忙碌形色,却远没有城市中令人甚觉渺小的噪闹。

    我们住的楼房只有五层高,外围能够清晰地看到每块朱砂色的土砖为了互相缝合而产生的巨大间隙。这样的楼房没有自动化的铁盒子代步移动,所以每一脚都或深或浅地扎下印子。

    楼房背后是一座山,因为山上总有农民在放牧,总堆积了许多牛粪从而得名牛屎山,如果是春夏两季,从家里的厨房一眼望过去就是牛屎山清丽的景色。

    而就是这样一方未染烟尘的土地,这样一方不起眼的石壁,她又这样倔强,独自傲丽地生在那一悬侧峰——她那样繁盛,至于冬天仅是飘起薄雪的南方,都映衬她的孤独与凄美,细雪落在她失去春日里繁茂花叶的枝头与她相互亲和,点缀,好像只有如此的存在才让我觉得那方土地竟也能有一丝暖意。

    从那刻我知晓了她的美,又好像读懂了她的孤独,而后便常去看她,在充斥着恼人思绪的蝉鸣的夏季,在她结满了丰润的樱桃时,每天上下学回家的路上,周末同伙伴玩愉的碎片中。

    直到后来我去外地上了中学,上了大学,渐渐地我离她愈远,我离这方土地愈远。

    就这样我便好久再没见她,久到甚至大学毕业后再回到这里。石壁上一方狭隘的土地已经被小区里早就闲来无事的老人们征用,她们在她的一侧播下菜种,教唆这些外来的生命开始与她争夺那块土地中不多的养分。或许因她繁茂的枝遮挡了那方或许肥沃的土地,于是她们协力烧了她,不对,砍了她,也不对。我并不能确切地知晓她的死因,我只能从那桩玄青色的木墩上不断揣测,从已不整齐的、狰狞的切口处去揣测她死前是怎样地挣扎。

    她们排斥她,就像同样在排斥交往中分不清纵容与包容的我。

    只是那时我不懂,不懂那一种逾越物种之间的浓厚爱意。

    那一种甚至超过两性交织的爱意……我曾那么样爱你。

    再后来,再后来她死了,死在那方或许肥沃的土地边一角,死在滚烫的烈日朝阳下,死在我心中曾洁白无瑕的乱雪天里。

    直到又一个严冬,那墩玄青色的桩再一次被薄雪覆盖,覆盖住我同她相生的尊严。

    十二年,我的记忆仍停留在那几个不多的夏天,那棵结满了丰腴红润的果实的樱花树上,那些随风而散落满地的殷红色的花瓣里。

    她就那么孤独,那么孤独地生在那一崖石壁的侧峰。

    我也那么孤独,那么孤独地生在疲于生计的噪烦城市的一角。

    我再回到这里,重新承受她于我共生的寂寞,只是她死了,我却仍需带着一种怅然生活在凡世中的水深火热。

    一直到现在我们仍没有从老房子里搬走。

    或者我还会想在这里继续停留……

    我不说,你就近。

    我说了,你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