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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之歌(壹)

    “很多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会成为你某一个生活阶段的全部。”

    是不是人只要上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开始重新去咀嚼许多过往的陈旧事,我是,母亲也是。

    虽然我才及桃李之年,但总能在母亲的回忆中找回一些——那些回忆或许不论多久都仍能保持余味。

    她牵引着我,将我的回忆不断拉回无数个洒满金黄色鳞片的秋,她的思绪亦牵引着我——就像我蹒跚学步时那样。

    和母亲讨论起一些往常,在她的话语中猛想起许多人,许多已经尘封的往事。

    小学时镇上有个傻子,不对,他有自己的名字,只是那时他相对我们这些同龄人表现得更为内敛,更贫于沟通,所以我们许多人都叫他傻子,渐渐地他也便失去了自己的真名。他的成绩也总是最后排名者中最为突出的,于是很久以后他便不再上学了,可我们却也总能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他:永远褪了色枯萎下去的黑色书包,邋邋遢遢的头发,不修边幅的侧脸,麻木无知的眼神,有种远超乎年纪的沧桑。

    不知是出于什么,我也不深切地记得了,约莫是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还是与往常一样和伙伴走在一起,也还是和往常一样遇到他,可那天我们却神使鬼差地想要做点不同于往常的事,而一切罪恶的开端或许在于我们与他不过短暂几秒的对视,然后为首一个年纪较大的女生率先打破了这种奇异的沉默,她说。

    你们看那个傻子,我们去捉弄他一下。

    那时我还并不真切理解其中的含义。或许我也是个傻子。

    随后她说着走近他,再用力地揪住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脸来了一巴掌。

    响亮的一巴掌。

    她笑着叫他傻子,他不抵抗,也不反抗,像一吨木桩,结实地驻扎在那里,我瞧着他木讷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尖锐滑稽的笑声也会从我的嗓子里发出来。

    ——接着她像个救死扶伤的医生,狠狠地摘除下他背上那块像肿瘤样根深蒂固的、枯萎的黑色书包,再狠狠地摔砸在地上——除了一本新华字典,里面再贫瘠得清净了。

    我看着这一切的举动,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我想,或者我应该做些什么?于是我捡起那本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字典,一页一页地撕碎其中的内容,然后在那些零散的文字间,我看到了他的眼泪。

    这场盛大的报复也在零散的文字中功德圆满。

    ——自然临走前我们没有忘记告诉他,不许回家告诉你爸妈,不然下次还欺负你,臭傻子。

    这件事也便草草结束,直到今日同母亲闲聊,才又一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我有些惊诧,直至今日才知道那时他家庭背后的故事。

    我不知那一次我们的举动对他施加了怎样大于他艰难生存下的压力,甚至若非我再次听到他的名字,这已经成为我不会再刻意去回想到的一段经历。

    我只能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希望他如今或许不再是那个只会任人摆布的傻子,可谁又知道呢。

    没有人知道。

    我曾同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