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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之歌(贰)

    不久前我养了一只猫。

    原因是想要追求独立,于是单独搬出来住,凭着自己现有的能力尝试生存。

    在离开家的那段日子里——离开我曾经襁褓的温室,我竟前所未有地感觉自由,好像从跨出家门的那一刻,一种带着陌生城市里奇异芬芳的空气便扑面而来,庆祝我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但我却在这种自由中前所未有地孤独。

    我开始品尝到一种名为生存的烈酒的滋味,辛辣刺喉,我会每天奔波在生存与生活的水深火热之间,会在一天的疲乏后躺在不大的出租屋里久久地失眠,然后第二天清晨转身看到窗外第17层楼的景色。

    ——一份积攒许久的情感往往会导致一个冲动的决定,于是在我再独自吞咽不下这份诺大的孤独后,她来到了我的身边。

    对她而言,应该是我为了排解自己的寂寞强迫她来到我身边。

    我在一个周末漫无目的的闲逛,随后便是在花鸟市场里与她的偶然相遇——小小一只,嗜睡,浑身黑色;从鼻头到胸前是白色的一抹,四只爪子分别带了白色的手套一样,让我想起动画片黑猫警长。旁边是她的同胎兄弟。醒来后的她活泼好动,调皮机敏,或许正是看中了她这份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性格,于是我买下了她。

    那一秒我根本不会过多地去作长远的打算,但我确切地知晓在这段不确定会持续多久的寂寞日子里我即将拥有了新的责任与乐趣,我甚至压根没有考虑假定我以后还在继续颠沛流离的生活甚至不足以给自己和她一份保障的时候,那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于是因为我的一时兴起,她便成为我寂寞日子里唯一的热闹

    她的爪子下长有玫粉色的肉垫,是一种能够抚慰人心的暖色。买下时店老板嘱咐我一些事宜,说小猫才三个月,有些行为习惯可能会需要更加仔细地引导,所以一同买下的还有些猫咪必备用品。

    令我出乎意料地,她来到她的新家后的第一天,竟没有产生任何排斥的情绪——她没有报复性地随处排泄,甚至更没有出现一丁点的应激反应,朋友鉴定:是只好猫。

    她就像在这里已生活了许久,知道如何自己使用猫砂盆,会趴在我的床边安静地睡觉——哪怕我一个细微的动作也会马上把她惊醒,可她好像听得懂我在对她说,别担心,乖乖睡吧,而后又小心翼翼地睡去。

    她睡着时总把前肢埋起来,然后缩成一坨,因为没有经验,上网搜索相关的问题后了解到,这是猫咪对于陌生环境戒备的状态,原来她也并不是对这个新环境完全没有恐惧感。基于此,我便给她取名怂怂。好在三天后这样的状态有所改善,甚至大有好转,她会也让我不得不惊诧于她的适应程度——她睡觉时的姿势逐渐趋于放松,更会无时无刻地跟在我的脚边,或者当我不没有注意的时候突然跑到我的腿上趴着,喵喵的叫着;再或者洗澡的时候也安静得一声不吭。

    她很喜欢在洗完澡后吹电吹风,然后吃半根我吃剩的奶酪棒,她就像一个孩子,我的孩子,甚至乖巧得令我莫名难过。

    我不止一次地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却因此能够体会到母亲的艰辛,她的倔强,与她独自承担莫大的压力和伤害后歇斯底里的恐惧。

    这样的日子干净又淡然地持续了三个月,在我决定把她寄养到一个朋友那里之前。

    因为母亲不很喜欢猫,且在每隔一段时间会来看望我的前提下,我只得迫于无奈下把她交到又一个于她来说陌生的环境中寄养,以避免与母亲产生矛盾。

    如此她为排解我的寂寞而来,又因为母亲的排斥匆匆地离开我的视线。

    在她离开我的那段日子,我又重新变得寂寞而孤独。

    我想起另一只猫,是在我8岁那年,一个奶奶送给我的。

    那时我不懂得什么叫做责任,而小孩子对于新鲜的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心与占有欲的。小猫可爱,好玩,是有别于枯燥学习生活中的另一种新鲜事物。我把它带回家,同样的,母亲并不允许它的存在,我只得把她养在家楼下的煤棚里,也就是一层楼高的土砖堆砌的杂物间,每家每户都有固定对应的一个。

    我每天上下学的路上会稍稍地去看它一眼,偶尔在周末悄悄地瞒着母亲给它送去些食物和用品。

    后来,后来仍旧是一个平凡的周末,它死了,死于我的无知与自私,因为在我给她喂食的时候被它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时的我是怎样的心态呢?约莫是一种付出没有回报的失落,爱与恨的巨大反差。心想你这猫,我这样小心翼翼地保护你,把我的所有奉献给你,你却居然这样恩将仇报。

    可我好像并不会考虑它需不需要,它也不可能会用人类的语言同我控诉。

    我只知一味地强加给它,不管它是否喜欢,如同母亲对我的令人难以承受的牵制,我愈加愤恨的情绪不断在心中翻江倒海,就这样在我长期地付出却换来它给我血淋淋的一口后,我失手将她打死了。

    它的尸体并没有得到我妥善的处置,只是随手扔在了一间废弃已久的煤棚里。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恐惧和内疚无时不笼罩着我,我竟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一种扑面而来的孤独感重新涌上心头。

    我不懂小小一只猫罢了,怎么会给我这样剧烈的悔悟。

    一周后我再路过那间煤棚——它瘦小的身体已然同那堆废旧的荒草融为一体,但却与任何一具埋入荒土的尸体是那样截然不同——曝露在外的腐肉混杂着松软的已没有一丝血气的皮毛,场面一度触目惊心。

    我忍不住干呕。那是我接触到死亡的最为之震撼的一刻,我竟如此罪大恶极。

    后来我再也没有机会去那个朋友家接回怂怂。

    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项脊轩志》中最为流传、用情至深的一句。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我想起怂怂的懂事乖巧。

    自己的自私自利。

    想起那具曝露在茅草中的小小尸体。

    再回想起自己成长的过程中所遭受过的许多苦痛,我想。

    我大概是在赎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