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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本以为,在我的生命中,那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只不过是一丝萤光,闪亮过一次,我们就再也不会有交集,可天意弄人。

    自从第一次见面后,我发现每周都能在末班地铁上看见他三、四次。每次见到他,他仍是专注于电脑。

    时间久了,他自然也注意到我。有时见到我上车会点头微笑,就像是在等待我一样,我也会对他点点头。然后我们就各干各的,他看电脑,我看书。也许关于等待的想法,是我的错觉。在四惠站换乘,我们总是脚前脚后,走不到一起,我看着他消失在站台的人群中,然后在国贸公车站,我总会发现他的侧影。

    他走路比我快,这个判断肯定不会错。

    其实我也可以走得很快,但是我不想浪费烟,把时间刚好控制在抽完一根烟。在公交车上,我们的座位都会隔着很远,我一般在前面坐下,他则是在后面。这样,他会比我先下车,每一次,我都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我对他的兴趣越来越浓。沿着八达岭高速往北走,他会去哪儿呢?果园站前边只有九棵树、梨园、土桥三站,他是从哪一站上车呢?他每天和我一样,在黑夜里穿越大半个京城,到底在做什么?没见到他的那些日子,究竟是我们错过了时间,抑或他根本没有到通州?这个阴差阳错每日和我同行的男人,渐渐地成为了一个迷,一个我想破解的谜。

    有几次我当做笑谈,和安提起了这个男人,可安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这有什么啊?没准儿和你一样,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蹭一顿饭呢。”

    “蹭饭?”我哭笑不得,“也许吧。”

    其实安和我心里都明白,我每日过来,根本就不是为了那顿饭。

    “什么也许?极有可能啊。”安笑嘻嘻地看着我,“想想你自己就知道了。”

    “嗯。”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真不知道他那个金屋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美女。”

    “你觉得你在金屋藏娇吗?”安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似乎隐藏着鄙夷和些许失望,“真不知道你们男人的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我——”我张口结舌,不知所云。

    “嗯,美女。果然你只对美女感兴趣。”安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点点头说,“我估计也只有女人能拴住男人,尤其你这样的男人。”

    每到这时,我只有缴械投降。我始终在躲避着什么,我也知道安在渴求什么,但是我做不到。

    我怕了。上一段的婚姻持续到最后,就像是个梦魇,一个我永远不愿回忆的梦魇。

    只是安并不清楚这些,因为我从来没提起过。也许她能隐约感觉到,我该是个有故事的男人。真不知这个在她眼中所谓有故事的男人,于她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随着时光的流逝,安在我心里占据了越来越重的位置。我逃避着所有能逃避的加班,只是为了每日那两个小时的欢娱。如果实在过不去,晚上八点左右我会给她打电话,那是我应该到达的时间。一般情况下,我们的通话不会超过两分钟,我们没多少好说的,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就足够了。

    有一次我去广州出差,回到首都机场已经九点多了,又恰逢周末。想起三天没有见到安,我的心就像长了草,打了个车直奔通州。那一夜我没有回家,那也是第一次我没有喝酒就在她那儿留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安在家里备上了套套,对此,我们心照不宣。

    安所不知道的是,离婚之后的这些年,她是第一个能让我硬起来的女人。

    第二天我们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安拉着我去逛超市,说家里有很多东西都需要补充了。听她说到“家里”,我莫名地感动了。周末的家乐福人头攒动,我推着购物车跟在安的身后,我明白自己最合适的角色就是推车。

    我们从奶制品区转向蔬菜区,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那个和我同乘末班地铁的家伙正在挑选蔬菜,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略显文静的年轻女孩儿,两人不时地商量。

    任何一个看到他们的人,都会感觉到他们是幸福的一对。

    我不由得想起安最初顺嘴的猜测,真是天意弄人。我拉住安,把我的发现告诉了他。

    “是吗?”安顺着我指点的方向看过去,淡淡地笑了。

    我远远瞥着那一对丽人,颇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同时对那个我经常在地铁上碰到的男人,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在那之后,我仍然经常在末班地铁上碰到他。回想到超市的那一幕,我常常不由得想起我和安。他们如此旁若无人,也许是他们自认为远在通州,远离他们生活圈子的缘故吧。或许我和安永远也达不到他们的亲密,那么我们究竟算什么呢?

    在一个温暖的夏夜,当我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到垃圾桶里,我看到了五米之外的他,我静静地走过去。

    “嗨。”我和他打招呼。

    他楞了一下,继而像是认出了我,笑着点点头。

    “真巧,经常碰到你。”

    “是啊,真巧。”

    “等801吧?”

    “嗯。”他再次点点头。

    “我也是在马甸下车。”

    “是吗?”他又笑了一下,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是啊。”我扯了扯嘴角。

    这时,公车进站,我们先后上了车。他径自走到了后边,我依然在前边找了个座位。

    依旧是他先下车,他停顿一下,看得出是在等我。

    “往哪边走啊?”他问我。

    “北边。”我冲着前方扬扬头。

    “我也是。”他迈动了脚步,我跟了上去。“没见你在这儿下车啊。”

    “那是你走得快。”我笑笑。“在哪儿住?过了建德桥吗?”

    “过了桥就是。”

    “我也是。”

    “咱们真是巧啊。”他停下来,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天天都这么晚啊?”

    “是啊,上班,没办法。”我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你呢?”

    “我也是,工作。”

    我侧过脸,忍住笑。前面就是街心花园的入口,我对他说,“我一般在里面穿过去,你来吗?”

    “我赶时间。”他抬起左腕匆匆看了下手表,“有机会吧。”

    “那好,我们再见。”

    “再见。”他冲我挥挥手,转身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点着一根烟。几口长长的烟雾之后,我走进花园。深夜的花园寂静异常,婆娑的枝蔓在地上投下了变幻的阴影。

    我的心有些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