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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秦莺到的时候,我正在看小人书。那几大排书架上的书都很旧,难得的竟有一套《三国演义》的小人书,还是79年版本的。

    想当年,为了买齐那套连环画,我舍弃了所有的零用钱不说,每个周日也都会泡在书店里。那时候,出版社可被我们骂坏了。那套书并不是一次出齐的,而是东一本、西一本,没有顺序地在书店出现,想攒齐一套,就得不停地跑书店,而且有一本要是没买到,就可能再也买不到了。最可恨地,一套书出得差不多了,就差一本《擒孟达》死活不出来,为这本书,我可是整整跑了小半年书店,以为错过了,后来终于买到,开心死了——那可是我向同学吹嘘的资本。

    在书架上看到那套书,我心中竟小小地感动了一把,一时间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我随手选了几本,回到座位上看起来,看得津津有味的。

    所以当秦莺推开店门时,我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愣了一下神才意识到她是我正在等待的人。我挥了挥手,她看到了我,向我走来。

    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针织连衣裙,裙摆很大,又多褶皱,蓝色的腰带和蓝紫色的背包,搭配得恰到好处,典雅又不失张扬,短短的几步路,飘逸轻盈。

    每次见到秦莺,我总是不自觉地想到聪岚。第一次是米色的风衣,葬礼上是黑色的套装,这一次则是紫色的裙装,她们两人对服装的品味,倒是很接近,以至于第一次远远地见到秦莺,我以为竟见到了聪岚。

    我忍住嘴角淡淡的苦笑,但心底却泛出不合时宜的酸楚。她们的确很像,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着装。但细细品味,两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就如同她们的孤傲,秦莺的是与生俱来的,聪岚的则更多地是一层保护,来掩藏她那颗脆弱的心。

    哎,我暗暗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聪岚现在如何。

    秦莺在我的对面坐下,背包随意地放在一边,嫣然一笑,“我没来晚吧?”

    “没有,”我故意看看表,“很准时。”

    她笑笑,没说话。

    我注意到手里的烟,忙说,“你介意我抽烟吗?”

    “无所谓。”她略微耸耸肩。

    “那就好,我尽量少抽。”我把烟蒂按到烟灰缸里,问,“你要什么,我帮你点。”

    “不用,他们直接就会送来。”她不经意地抬头,看见我的疑惑,说,“我是常客了,他们知道我的口味。”

    “哦,是这样啊。”我点点头。几句对话,让我从最初见到她的莫名的紧张中解脱出来。

    “在看书?”没等我回答,她继续说,“这儿的书还不错。”

    “还行吧。”我把书推到一边,瞄了瞄秦莺,讪讪地笑了。

    “不用不好意思,我也很喜欢小人书。”她又笑了,“去年我还买了一套《三国》呢,04版的。”

    “你也爱看小人书?”我眼睛一亮。

    “谁不是小时候过来的?”她微微蹙了蹙眉,戏谑地眨了眨眼睛。

    原来我竟然遇到知音了,我咧了咧嘴,笑着说,“那是全本,六十册。这套是四十八册,有几本就没出。”

    “我知道啊,像捉放曹、单刀会、截江夺阿斗、三气周瑜那几段就没有。”这时她就像个斗气的孩子。

    我向她竖起大拇指,我没想到对这两个版本的区别,这个比我小好几岁的女人竟和我一样清楚。“我后来才想通,那些都是勾心斗角的故事,可能是党怕影响我们青少年吧,不过,我们现在不都是活得好好的?”

    她看看我,想说什么,但只是摇摇头,笑了。

    秦莺和我,就这样在我们对童年共同的追忆中开始了谈话。

    我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艰难的对话,按照我的性格,根本就没有做任何预案。在一个睿智、机敏的女人口中,无论得到多少线索,都应该算是幸运。但是秦莺的随和和善解人意,却让我看到了一丝光亮。

    但很快,那丝光亮就熄灭了。

    秦莺是个地道的女人,即便不是伪装得好,她也是极为善变。或许她根本不需要或不屑于伪装,但你永远想不到下一分钟她会做什么。

    和聪岚在一起,我已经充分领略过这些,所以看到秦莺的变化,我倒没怎么吃惊,只不过心里掠过一丝失望。

    我从来摸不透女人的心思,无论是以前的聪岚,还是现在的秦莺,就连每天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刘旭,偶尔暧昧的笑容,也会让我琢磨上半天。看来,我真是个失败的男人。其实何止是她们这些女人啊?不用说安,就是自己,我琢磨透了吗?

    变化是从服务生为她端上果茶开始的。那是个透明的玻璃杯,果茶的淡绿色泛着典雅的光。经过简单的试探,我们终于切入了当晚的主题——王建鹏的案子。

    “案件有什么进展吗?”她喝了口茶,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还没有。”我缓缓摇头。

    她看了我一眼,神情就像是一个犯错孩子面前的老师,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是不是不太尽心啊?”

    “怎么算尽心?”我轻轻笑了。

    “我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她盯着我,但很快又把视线移开了。

    “感觉?”我盯着她,叹了口气,“女人的感觉都很准吗?”

    她看看我,低下头从背包里找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熟练地点着。“但愿我没冒犯你。”

    烟雾的对面,是一张美丽又有些冰冷的面孔,我静静地望着她,就像曾经偶尔王者的聪岚。

    “谈不上冒犯,很多时候人们都不能理解我们。”我也点着一支烟。

    “要办的案件很多吧?”她吐出一口烟雾,姿势很优雅。

    我点点头。

    “这个不算什么大案吧?”她又瞥了我一眼。

    “不算,”我缓缓摇头,“但它是命案,部里要求我们‘命案必破’。其实无论大小,每一起案子我们都会尽全力的,除了工作,也事关我们的荣誉。”

    “荣誉?”她楞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白了白我,眨着两只大眼睛,然后点头,“我懂了。”

    我苦笑,端起咖啡,一饮而尽。咖啡已经冰冷,吞咽下去,又苦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