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铃响仁心
还是在很早的时候，那会儿杨飞宇还没开始学家传医术呢，碰巧看到了爷爷使过“逼吐法”。
杨飞宇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凌晨发生的那一幕。
年纪尚小的杨飞宇还在睡梦中，隐约听到远处的大门门铃在响。
杨家大院的门铃挺特别的，已经用了上百年，是祖上传下来的铜铃，里面有一套精巧的机关。
站在院门外，一般人是不知道该怎样叫门的，饶是你用力去拍那厚重的大门，即便把手拍红拍肿，里面也听不见。
要想叫开门，就得找门铃的机关。上了台阶，站在大门前，你压根儿看不到那机关在哪里，高大的赭红色木门上除了金色的门钉，并无它物。
借着一盏门边的小灯，夜里才会注意到在不起眼的侧壁上，有八个小字：“铃响破寂，仁心映辉。”顺着这几个字向墙边反手摸去，方能够到那个用来敲响铜铃的木制把手。
这门铃如此设置，也有一番苦心和无奈。
作为医家，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自然希望在任何危难中都能当仁不让，挺身而出。
然而杨家这深宅大院，真有急病患者找上门来，如若叫不开门就会贻误病情，酿出不测。但这门要想好叫开，须有如雷贯耳的铃声，方能穿过层层院落，传到医者耳畔。如此这般，患者倒有福，却让家人遭罪。隔三岔五来个把夜半急诊，这一家老小的觉可就不好睡了。
赶上有些市井泼皮深夜游荡，闲得蛋疼，往往还喝得烂醉如泥，万一哪个混蛋手欠按下铃，又会闹得家里院里不得安生。
杨家前辈为此煞费苦心，思来想去，几番琢磨，弄出了一套几头都能顾上的方案。
当值大夫，睡在院落南头靠近门口的小偏房里，大大的铜铃就设在房门外，只要铜铃一响，偏房里的当值大夫肯定会被闹醒。
敲铃的机关没在大门上，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还得要反手探过去才够得着。这样的设置用意十分明显，就是路过的闲杂人等不会轻易发现，尤其是喝得迷里道乎的家伙，只怕都没能耐把手伸进去，更别说拉响铜铃了。
当然，真要是赶在夜里来瞧病的，自然会仔细关注，侧壁上那两句诗就是个明白的指引，循迹摸去，定入门道。
时日久了，坊间便有了约定俗成，叫做，“铃响仁心”，大家相互问话，都是这么个说法。
“哎，今晚我要带奶奶去杨家老馆瞧病，怎么叫门呀？”
“什么时候去都成，到了门前，铃响仁心，保证顺利！”
“谢谢了您呐！”
这规矩，一晃就走了上百年，到了杨老神医这会儿，还是那铜铃，还是那机关，只是以前的那八个字，减成了四个字——“铃响仁心”，正是众人间口耳相传的“密码”，明明白白写在墙上的“密码”。
再回到那天凌晨吧。
睡得迷迷糊糊的杨飞宇知道，又有急诊病人来了。要在平时，他会翻个身接着去睡，不管那么多。睡在小偏房里的爷爷，听到这铜铃声，就会赶去开门，然后根据病情作出相应诊疗。
可这天不知怎么的，杨飞宇没有平常那么困，而爷爷开门后传过来的动静，似乎也跟平常不大一样。
好奇心驱使，杨飞宇趿拉着鞋出了屋，迈过几道带台阶的门，才到了医馆那头。
眼前的景象把杨飞宇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身量魁梧的汉子，像是被霜打了一般，歪歪斜斜被三五个人连搀带拽，大概想扯他进诊室。
那汉子看上去分明已是强弩之末，没多大挣扎的气力了，但毕竟块头在那儿，左支右杵，半天也未能遂了愿。拉他的人还时不时被甩翻在地，身上沾了地上的不知什么脏东西。
乱哄哄当中，杨飞宇听得有人在喊：“……得赶紧让他吐……再不吐，就完啦……”
再找爷爷的踪影，老人家正不慌不忙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不远处手忙脚乱呜哇乱叫的这群人。
忽然，一股刺鼻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杨飞宇咳了两声，他的咳嗽声被杨老神医听见，老人猛回头，瞪着杨飞宇，轻吼道：“快，进那偏房！”
杨飞宇一向乖巧，尤其听爷爷的话，没等爷爷说完，便一个闪身，钻进了爷爷晚上值班睡觉的那间小屋，然后呯地一声把门关紧。
隔着窗户，一样看得真切。
杨飞宇刚在窗边趴好，就见那汉子已经把身边所有的人都撂翻在地，他兀自站在那里，却摇摆不停，几欲跌倒。他乱蓬蓬的头发下面，脸色白得像张纸，没有一丝血色，嘴角残留着一些绿颜色的糊状物质，看上去跟地上的那滩污物差不多。
汉子嘴里一边含糊地咕噜着什么，一边试图用手指把嘴角的肮东西往嘴里送。
“他喝的是农药！”
“是剧毒的！”
传进窗里的这两声惊叫，让还是孩子的杨飞宇瞬间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情——那个壮叔叔不知因为什么喝了农药，好像他不希望别人送他来医院进行抢救。用大人们的话来说，就是“一心求死”。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容杨飞宇的小脑瓜想到更多的事情，那个汉子忽地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倒在地上的几个人这会儿只会觉得奇怪，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对于杨飞宇来说，眼前这一幕虽不十分常见，但他之前总算还是见识过的。
这是爷爷用飞针绝技给那位喝了农药的叔叔施了“定身术”。
“快点起来，躲远一点，我要让他喷了！”杨老神医冲赖在地上不想起来的几位喊道。
尽管不知是怎么回事，狼狈不堪的这几位还是听从指令，连滚带爬闪到了边上。
杨老神医微一蹙眉，右手一挥，杨飞宇就见从爷爷手中飞出几道银光。
估计才在墙根那边站起身的这几位，肯定看不出名堂来，他们看到的只是，杨老神医远远地冲那服了农药的汉子挥了几下胳膊。
泥偶般的汉子，呆了几秒，忽然张开嘴巴，喷出一大口黄绿色的液体，接着又是一口……
谁都没想到，这位汉子竟然从嘴里喷出那么多东西，几乎在院子里流成了一道绿色的小渠……
把瘫成烂泥的汉子拖走后，还是请来了带防毒面具的防化兵，才把院子清理干净。
汉子的那条命是救过来了，但永久的伤害还是留下了，只是谁难受谁知道，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令杨老神医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一绝技竟然招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在一般人眼里，那汉子本是必死无疑的，却被杨老神医一举救下，这个消息扩散出去，反而助长了一些莽撞人士的底气：“反正能救活，谁不敢喝啊！”
你瞧，麻烦了吧？
杨老神医后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股“歪风”给刹住，他也由此把自己的那个“绝技”给封杀了，已有多年未用。
“苏婉儿已经开始服那种叫什么‘百疫灵’的药了，我实在拦不住，可又不甘心，让苏婉儿被那药给毁了，所以只好来求您帮我个忙。”杨飞宇带着恳切的目光望着爷爷。
杨老神医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不知他在想什么。
杨飞宇见状有些焦急，轻轻推了推爷爷：“求您了，帮帮我吧，不，其实是帮苏婉儿，她是个挺好的姑娘。”
杨老神医抬了下眼皮，缓缓道：“那个什么逼吐法，肯定不能用了。一来我真的已经封了功，早就玩不出来了，二来呢，看这苏姑娘病情如此危重，而这个针法相当刚猛，她根本吃不消。”
见杨飞宇面露失望，杨老神医一挥手：“这样吧，你带爷爷去趟医院，咱们悄悄观察一下那边的情况，再看该怎么做吧。”
杨飞宇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凌晨发生的那一幕。
年纪尚小的杨飞宇还在睡梦中，隐约听到远处的大门门铃在响。
杨家大院的门铃挺特别的，已经用了上百年，是祖上传下来的铜铃，里面有一套精巧的机关。
站在院门外，一般人是不知道该怎样叫门的，饶是你用力去拍那厚重的大门，即便把手拍红拍肿，里面也听不见。
要想叫开门，就得找门铃的机关。上了台阶，站在大门前，你压根儿看不到那机关在哪里，高大的赭红色木门上除了金色的门钉，并无它物。
借着一盏门边的小灯，夜里才会注意到在不起眼的侧壁上，有八个小字：“铃响破寂，仁心映辉。”顺着这几个字向墙边反手摸去，方能够到那个用来敲响铜铃的木制把手。
这门铃如此设置，也有一番苦心和无奈。
作为医家，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自然希望在任何危难中都能当仁不让，挺身而出。
然而杨家这深宅大院，真有急病患者找上门来，如若叫不开门就会贻误病情，酿出不测。但这门要想好叫开，须有如雷贯耳的铃声，方能穿过层层院落，传到医者耳畔。如此这般，患者倒有福，却让家人遭罪。隔三岔五来个把夜半急诊，这一家老小的觉可就不好睡了。
赶上有些市井泼皮深夜游荡，闲得蛋疼，往往还喝得烂醉如泥，万一哪个混蛋手欠按下铃，又会闹得家里院里不得安生。
杨家前辈为此煞费苦心，思来想去，几番琢磨，弄出了一套几头都能顾上的方案。
当值大夫，睡在院落南头靠近门口的小偏房里，大大的铜铃就设在房门外，只要铜铃一响，偏房里的当值大夫肯定会被闹醒。
敲铃的机关没在大门上，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还得要反手探过去才够得着。这样的设置用意十分明显，就是路过的闲杂人等不会轻易发现，尤其是喝得迷里道乎的家伙，只怕都没能耐把手伸进去，更别说拉响铜铃了。
当然，真要是赶在夜里来瞧病的，自然会仔细关注，侧壁上那两句诗就是个明白的指引，循迹摸去，定入门道。
时日久了，坊间便有了约定俗成，叫做，“铃响仁心”，大家相互问话，都是这么个说法。
“哎，今晚我要带奶奶去杨家老馆瞧病，怎么叫门呀？”
“什么时候去都成，到了门前，铃响仁心，保证顺利！”
“谢谢了您呐！”
这规矩，一晃就走了上百年，到了杨老神医这会儿，还是那铜铃，还是那机关，只是以前的那八个字，减成了四个字——“铃响仁心”，正是众人间口耳相传的“密码”，明明白白写在墙上的“密码”。
再回到那天凌晨吧。
睡得迷迷糊糊的杨飞宇知道，又有急诊病人来了。要在平时，他会翻个身接着去睡，不管那么多。睡在小偏房里的爷爷，听到这铜铃声，就会赶去开门，然后根据病情作出相应诊疗。
可这天不知怎么的，杨飞宇没有平常那么困，而爷爷开门后传过来的动静，似乎也跟平常不大一样。
好奇心驱使，杨飞宇趿拉着鞋出了屋，迈过几道带台阶的门，才到了医馆那头。
眼前的景象把杨飞宇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身量魁梧的汉子，像是被霜打了一般，歪歪斜斜被三五个人连搀带拽，大概想扯他进诊室。
那汉子看上去分明已是强弩之末，没多大挣扎的气力了，但毕竟块头在那儿，左支右杵，半天也未能遂了愿。拉他的人还时不时被甩翻在地，身上沾了地上的不知什么脏东西。
乱哄哄当中，杨飞宇听得有人在喊：“……得赶紧让他吐……再不吐，就完啦……”
再找爷爷的踪影，老人家正不慌不忙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不远处手忙脚乱呜哇乱叫的这群人。
忽然，一股刺鼻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杨飞宇咳了两声，他的咳嗽声被杨老神医听见，老人猛回头，瞪着杨飞宇，轻吼道：“快，进那偏房！”
杨飞宇一向乖巧，尤其听爷爷的话，没等爷爷说完，便一个闪身，钻进了爷爷晚上值班睡觉的那间小屋，然后呯地一声把门关紧。
隔着窗户，一样看得真切。
杨飞宇刚在窗边趴好，就见那汉子已经把身边所有的人都撂翻在地，他兀自站在那里，却摇摆不停，几欲跌倒。他乱蓬蓬的头发下面，脸色白得像张纸，没有一丝血色，嘴角残留着一些绿颜色的糊状物质，看上去跟地上的那滩污物差不多。
汉子嘴里一边含糊地咕噜着什么，一边试图用手指把嘴角的肮东西往嘴里送。
“他喝的是农药！”
“是剧毒的！”
传进窗里的这两声惊叫，让还是孩子的杨飞宇瞬间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情——那个壮叔叔不知因为什么喝了农药，好像他不希望别人送他来医院进行抢救。用大人们的话来说，就是“一心求死”。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容杨飞宇的小脑瓜想到更多的事情，那个汉子忽地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倒在地上的几个人这会儿只会觉得奇怪，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对于杨飞宇来说，眼前这一幕虽不十分常见，但他之前总算还是见识过的。
这是爷爷用飞针绝技给那位喝了农药的叔叔施了“定身术”。
“快点起来，躲远一点，我要让他喷了！”杨老神医冲赖在地上不想起来的几位喊道。
尽管不知是怎么回事，狼狈不堪的这几位还是听从指令，连滚带爬闪到了边上。
杨老神医微一蹙眉，右手一挥，杨飞宇就见从爷爷手中飞出几道银光。
估计才在墙根那边站起身的这几位，肯定看不出名堂来，他们看到的只是，杨老神医远远地冲那服了农药的汉子挥了几下胳膊。
泥偶般的汉子，呆了几秒，忽然张开嘴巴，喷出一大口黄绿色的液体，接着又是一口……
谁都没想到，这位汉子竟然从嘴里喷出那么多东西，几乎在院子里流成了一道绿色的小渠……
把瘫成烂泥的汉子拖走后，还是请来了带防毒面具的防化兵，才把院子清理干净。
汉子的那条命是救过来了，但永久的伤害还是留下了，只是谁难受谁知道，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令杨老神医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一绝技竟然招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在一般人眼里，那汉子本是必死无疑的，却被杨老神医一举救下，这个消息扩散出去，反而助长了一些莽撞人士的底气：“反正能救活，谁不敢喝啊！”
你瞧，麻烦了吧？
杨老神医后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股“歪风”给刹住，他也由此把自己的那个“绝技”给封杀了，已有多年未用。
“苏婉儿已经开始服那种叫什么‘百疫灵’的药了，我实在拦不住，可又不甘心，让苏婉儿被那药给毁了，所以只好来求您帮我个忙。”杨飞宇带着恳切的目光望着爷爷。
杨老神医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不知他在想什么。
杨飞宇见状有些焦急，轻轻推了推爷爷：“求您了，帮帮我吧，不，其实是帮苏婉儿，她是个挺好的姑娘。”
杨老神医抬了下眼皮，缓缓道：“那个什么逼吐法，肯定不能用了。一来我真的已经封了功，早就玩不出来了，二来呢，看这苏姑娘病情如此危重，而这个针法相当刚猛，她根本吃不消。”
见杨飞宇面露失望，杨老神医一挥手：“这样吧，你带爷爷去趟医院，咱们悄悄观察一下那边的情况，再看该怎么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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