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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或许是不知梦的缘故

    矿洞内本就幽深黑暗,震颤之下悬挂在石壁上的那些火把灯光纷纷坠落,光线更显黯淡,双目难以视物。

    再加上上方掉落的碎石巨岩,作乱的少年们一时间就死伤了二十多人,其中大多数直接被压成肉饼,根本救不回来。

    张四维眼神一凝,猛地挥出一拳,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块急速坠落的巨大石块瞬间被打得粉碎!

    他对惊魂不定的少年道:“快!所有人向姜北海那边会合!就是发光的那边!”

    姜北海那边不知为何,突然发出一阵带有寒气的白光,照亮了一部分区域,让所有人都像是逐火的蛾子一样奔去。

    张四维猜测那是仙人脸发出的,可事到如今,除过去那里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好……好的……谢谢……”

    少年慌不迭离开。

    江植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江茂跑过来。

    张四维怒道:“只是让你炸个底柱,你怎么弄成塌矿了?你现在最好保佑姜北海已经把通道挖出来了,不然大家就等着被活埋吧!”

    江茂自己也纳闷,道:“是不是上面的人打得太狠,把矿洞弄塌了?要不然那点炸药不可能把这么大一片区域毁掉啊?……算了,先不说这个了。”

    他推开满脸泪痕的弟弟,道:“俺现在是不成了,阿无,俺求你件事,你把俺弟弟带出去吧……求你了!”

    江植一愣,又哭了起来,“不走,俺不走!俺要和你一起死!”

    江茂一巴掌重重扇过去,冷声道:“俺也想伤了腿的不是俺,而是你这个孬种!可惜俺想的事从来没有如意过!可就算这样,俺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俺家绝后!”

    “可是……可是……”

    江茂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一个劲儿的哭。

    张四维颇为牙疼。

    他很想问是不是两人知道了什么,才在他面前表演兄弟情深的戏码。

    他怀里揣着的玉瓶没捂热呢,这就要捐出去啦?

    可他偏偏对兄弟情深的戏码无法拒绝。

    如果不是兄弟情深,他早就死了。

    他叹了口气,道:“俺哥都没能给俺找个好下家,你凭什么让俺看管你弟弟。”

    “俺求……”

    张四维掏出一枚回气丹塞进他的嘴巴里,又将玉瓶赠给他。

    “自己的兄弟就要自己护好啊!里面还有四颗丹药,对凡人来说,只要不是大半个身子被打残,应该都能救回来。你省着点用,不要让庄里死人。俺这里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

    兄弟俩边跑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良久无言。

    突然,江茂开口了。

    “阿彘。”

    “俺在,哥。”

    江植看向兄长,心情激昂。

    就算他胆小,但只要哥哥说他要和阿无哥一起去救其他伙伴的话,他也能毫不犹……犹豫不决的和他一起折返。

    江茂幽幽的声音,在轰鸣的落石下响起。

    “没有俺的吩咐,你不许把丹药的事告诉任何人!”

    江植震惊地看着兄长,清秀的脸上满是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质问?

    “听到没有?”

    “……哦。”

    呜呜X﹏X……阿无哥,俺对不起,俺阻止不了俺哥,俺什么都没做到。

    ……

    如果张四维听到江植的心声,一定会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让他一边儿玩去。

    农村物资缺乏的现状,让他们学会了团结互助。今年俺家缺粮就找你借一点,明年你家姑娘嫁人正好俺家有床新棉被。

    这种邻里间的互帮互助,彰显出乡村人民淳朴善良的品质和深厚的人情味。

    然而,内部过于紧密的团结往往也伴随着对外界的排斥与抵触。

    在这种基础上,就会产生“物离乡贵,人离乡贱”的思想,于是朋党乡党应运而生。

    像南方的行商要是到了北方,第一时间不是把货物卖出去,而是到乡人建立的会馆喝茶叙旧,了解信息,防止被人蒙骗。

    在这个时代,除了把书读透的,或是天性纯良的,大部分人对自己的认知都是某地某家人,你是不是自己人就是靠这个方式来辨别的。

    至于大晋人……抱歉,大家不认可这个概念。

    我好端端的某地人,怎么就莫名其妙和你这个卑鄙的外乡人成了一伙人?

    张四维也不能超脱时代的限制。

    他比较聪明,会觉得外地的农民比本庄的地主可爱,但绝不会认为他们比自家养的大黄狗可信。

    尤其是他几次三番见风使舵,左右横跳,朝秦暮楚,人尽可夫……搞得矿里的人对他提的计划没有任何建议,但对他本人的品德则有很大的意见。

    他就更不可能相信他们了。

    所以他把那瓶回气丹交给江茂,本意就是用来照顾姜家庄的人。

    如果大家都没事,那就最好。

    你也就不要再拿出来,用来治疗身体也行,拿去卖钱也行,总之用在姜家庄人身上就可以。

    这或许就是底层的悲哀。

    如果没有某样东西可以把他们随时随地联系起来,他们就永远不能合作,更别提联合起来反抗统治者的压迫。

    ……

    “或许是不知梦的缘故,流离之人追逐幻影;生人无能相惜者,曰悲;再无可许之誓言……”

    在漫天石雨中,何希轻启朱唇,歌声悠扬婉转,如同天籁之音一般动人心弦;她舞动着轻盈的身躯,在乱石横飞之间翩翩起舞,身姿曼妙婀娜,仿佛一只正在朝阳下沐浴梳洗羽毛的美丽天鹅。

    只是少女狐狸般惑人的眉眼却带着一抹浓郁的忧愁,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指抚平她蹙起的蛾眉。

    如果来的是符靖,他肯定会这样做。

    两人临危不惧翩翩起舞,共同创造出一段即使岁月流逝、容颜老去,也依然难以磨灭的美好回忆。

    可惜符靖正在战斗,没有一刻时间可以挥霍,赶来的是张四维。

    他这种害怕翻身时掉下来,因此寝室都要睡下铺的重度迫害妄想症患者,怎么可能有悬崖边起舞、大军前弹琴的闲情逸致?

    浪漫天生和他绝缘。

    张四维本来心里对少女十分担忧,生怕自己来晚一步,只看到一摊污血,于是死命往这里赶。

    哪曾想,看到的居然是一个女疯子。

    他差点被气死,脸色阴沉,掉头就欲走。

    可惜何希已经看见了他,大声道:“喂——来都来了,那就顺带送我一程吧,我的伤还没好呢。”

    说完,应声倒地。

    张四维满脸不爽。

    他不信有人——特别是有权有势的人——会拿自己的性命乱来。

    而且看何希这样子,多半还私藏了什么丹药服用,不然哪有余力做出这样的蠢事?

    可问题是他张某人从没光亮过,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就像那天,大人们只是想要借一些粮食,就算利息比子钱家还高他们也认了。

    可那些大腹便便的粮商硬是不答应,姜家庄人的肚子也不答应他们的不答应。

    可总得有人答应才成,于是动乱就产生了,他们也就从可怜的灾民变成导致秦州大乱的反贼了。

    把话说回来,张四维现在确实不能赌。

    他才跟何希接触过,还从他手里抢了三瓶宝贵的丹药。

    要是何希这时候死了,保不齐她家里找到个厉害的术士推演,想看看自家孩子死前的遗愿。

    结果一看,好嘛,有个贼子不仅抢了她的遗物,还屡次轻薄,这不把那个贼子千刀万剐能成?

    别开玩笑了,他好不容易才成为术士,还没过上麦饭吃一碗扔一碗的纸醉金迷的生活,怎么可以在这时候死掉?

    张四维打碎一块砸来的巨石,盯着何希道:“贵人有力气跳舞,怎么没有力气逃跑?俺这样的小人杀便杀了,贵人不至于说谎吧?”

    何希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动人的浅笑,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似骄傲似不屑。

    “人世无常,天地无常,一切皆无常。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应当随心而动,依循内心真实想法去行事。难道你不认为,相较于在狼狈逃窜中惨死,以一场华丽的舞姿谢幕会更富妙趣吗?”

    张四维完全不觉得,但在他的观念里,一个强大的人理当与众不同。

    当一个人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和大多数人如出一辙时,那么他就难以崭露头角。

    所以,即便张四维满心不解,他也对何希的话深信不疑。

    就好比在炎炎夏日担心受寒而穿棉袄的人,虽然对在寒冬腊月里游泳的人充满好奇,却绝不会认为他们怪异。

    张四维道:“呵呵,贵人说的真有趣。不过,贵人您也应该明白,俺现在确实不能让你死。但你要是有别的小动作,俺一定第一时间弄死你。毕竟,贵人您不仅人美如天仙,手段也和仙人似的厉害。”

    何希撇嘴道:“搞清楚状况好吧,现在处于下风的人可是我诶!怎的你一副君要臣死、父要子亡的委屈和不忿?放心,你我二人的仇也没那么大。我顶多就是想废掉你的修为再打折四肢最后剁掉你的右手而已,不会把我们的命运引向未知的舞台的。”

    这话说的,张四维几乎要拍拍屁股走人。

    他脸颊抽搐,感激道:“那俺可真要感谢贵人的不杀之恩了!不愧是贵人,命运啊舞台啊什么的,说话就是好听。就是出去后不能再听到贵人的教诲,真是可惜。”

    他伸出手,挽过那双长腿,布满茧子的粗手按在华贵的金丝红裙上,将何希拦腰抱起。

    何希上身往外仰,警惕道:“先说好,虽然第一次被轻薄有些新奇,但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你要是再敢无礼,休怪本小姐不客气。”

    张四维蛇形突进,躲避落石,冷笑道:“贵人请放心,俺就是只癞蛤蟆,最多想找只老鸹当伴。像贵人这种蛇蝎心肠的,俺不要命了才会去招惹!之前那次只是鬼迷心窍,俺绝对不会再犯。”

    何希心下稍安,转而又怒道:“本小姐人美心善,怎么就蛇蝎心肠了?”

    说着一双长腿还踢踏来踢踏去,精致的绣花鞋随着动作一摇一晃,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脚腕,惹得张四维眼烦,冷道:“你不是蛇蝎心肠,那就是你爹蛇蝎心肠。你爹不蛇蝎心肠,你家里也一定有人蛇蝎心肠。不然你们家怎么有权有势,俺们老老实实地干活种地,却要落到这种地步?”

    何希已经了解底层对统治阶级打从心底的怨恨和偏见,闻言没有争论,只是好奇道:“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这些年来,朝廷大力推广种植玉米土豆番薯等高产作物。按理来说,你们这些人就算不能小康,混个温饱应该不成问题。怎么这些年来,秦州却一直匪盗不停?”

    张四维似被触到心事,脸色一黯,没有回答。

    何大小姐什么人?

    从来只有她冷别人的场,哪有人敢不回她的话。

    当即大怒,双手扯住张四维的嘴巴往两边拽。

    “不是大姐?!咱这会儿还在赶路呢,你要找死啊?”张四维惊怒道,这一分神,差点让他被砸中,惊险躲过后,更加愤恨。

    何希甜美笑道:“就这样香消玉殒倒也不错。一个温婉动人的大家闺秀,在和心爱的未婚夫游历时意外亡故,只留下品貌俱佳的未婚夫黯然神伤,终身难以释怀,想想就带感。”

    虽是这样说,但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张四维看看那张微红的小脸,心想这女人有时候真的挺可怕,不禁为那个仙人脸默哀几秒,然后幸灾乐祸一刻钟。

    何希想要摇他的肩膀,但感觉太过亲密,于是伸出葱白的食指,在张四维的胸口上点了两下。

    “喂,你还回答我的问题呢?”

    张四维无奈答道:“其他地方俺不知道,但咱们村里种那个的很少。”

    “欸,为什么?”

    这是何希从没想过的答案。

    一般来说,这种产量动辄上千斤的作物没有人会拒绝才对。

    张四维撇嘴道:“俺们种地得来的粮食一小半才是自家吃的,大头都拿来交税了。”

    何希疑惑道:“这不是很好吗?产量一多,朝廷可以收更多的税缓解财政问题,农户交完税后也能有更多的存粮,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张四维古怪地看向她,似乎看见一只山里的猴子问为什么喝水不到大海边上去。

    何希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举起了粉嫩的小拳头。

    张四维淡淡道:“税吏征税只要银子。俺们收的粮食要先卖给里正换铜钱,再拿铜钱去地主家换银子,最后把银子交给里正让他帮俺们交。番薯土豆这些粮食太贱了,卖不出好价钱。”

    何希震惊道:“田赋力役折银征收是朝廷好不容易实行的善法,怎么会落实成这个样子?你们就不能把粮食直接卖给税吏吗?为什么非要通过里正和地主这两个中人?”

    张四维:“你说的自然也有人去做。只不过,大家看见那税吏通过踢斛压实的法子把五百斤粮食算成了四百斤,大家就不敢再找了。那人那年要不是有乡人的接济,全家早就饿死了。”

    何希沉默良久,才低吟道:“既然相逢,纵无携手,总好过一生陌路.死亡就像是酒后的别辞……”

    她并不是唱给别人听,所以声音比较小,让张四维只能隐约听得几个词。

    他问道:“贵人,这首曲子怪好听的,叫什么名儿?”

    何希好笑地看着他,“你也知道欣赏这歌儿?你知道歌词大意吗?”

    张四维瞥了一眼,假笑道:“俺虽然不读书,但还是认字的。况且这曲儿词这么直白,俺耳朵没聋如何能不知道。”

    “哦,那你说说。”何希漫不经心道。

    张四维有心卖弄,让这个眼高于顶的女人知道他张某人也不是五大三粗的憨货,于是吟道:“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他时常听到伯母吟诵这首词,有心奉承讨好,于是特意找到表妹请教。

    但在知道这词的含义后,心有戚戚,不再多言,只是牢牢记了下来,不成想用在这里。

    何希美目波动,嘴角微微上扬。

    “张四维,为这半阙词,我不杀你了。”

    “呵呵,多谢贵人。”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