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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南海龙女

    “怎么?这么大的人还害羞?”

    那人捂着嘴笑了起来,同时用玉指敲了敲豢龙周的脑袋。

    豢龙周恼火的扭动身子,将通红的面颊埋入鸾背的青色羽毛之间。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简直就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对方眉如翠羽,肌似羊脂。面若春桃,发堆翠髻,檀口朱唇。一双丹凤眼藐视群仙,一双粉玉手善缚妖魔。绰约多姿之态,花容月色之貌,让任何人见了都为之一怔。这正是:绝是世间不曾生,唯有天仙似此容。

    对方见他不说话,头上玉簪一抖,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看你之前那一剑的法力,应是个散仙。”

    在她面前,豢龙周缩在鸾背上,一脸绝望和肃然——她甚至有种错觉,这个年轻人似乎天生有着一根隐忍不发的傲骨,只不过一直没有显现出来。

    “放心啦。我是不会杀你的。”对方笑了笑,继续说:“我是南海老龙王嫡长女,现如今云游四海,却才见你们三人与那夔牛久争不下,于是出手相助。至于刚才……只是想和你玩玩而已。”

    龙女一边说着,一边将捆着豢龙周的法宝收起,把披帛重新缠了一下,不绕脖颈,一整条长巾虚缠在右臂之上,两端松弛不系。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那与大红衣袖混淆的法宝。

    而就在这个时候,豢龙周运足了力量,猝然出手,如闪电般探出手去捏她的脖颈,心里想着,这粉嫩纤细的脖颈,会不会被一掌切断。

    不料龙女一见他伸手过来,急忙朝旁边躲去。青鸾一声清鸣,在半空中翻过身去,豢龙周没想到会出现这个变故。整个人猛然向后仰倒,朝着半空跌去。

    好在他是驯兽好手,眼疾手快,身子虽然掉了出去,但两只手却抓住了在鸾背上端坐龙女的粉臂。他惊魂未定,正要用力翻回来,却突然感觉到手指一阵剧痛。

    原来龙女早就提防着他,从胸口衣襟里掏出一把象牙柄折刀,看准时机,狠狠地戳刺过来。

    “你下死手啊!都不怕把自己戳伤!”

    “少废话!我可是金刚不坏之身!”

    豢龙周不敢松手,又无法反击,只得抓着龙女粉嫩的胳膊拼命躲闪。一个奉旨著书的散仙和一个云游八荒的尤物,就这样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鸾背内外,展开了一场奇特的对决。

    龙女毕竟还是顾及自己玉体,她对准豢龙周的手指一味狂刺。结果豢龙周手上伤口虽多,却都不深的,有些甚至都没出血。豢龙周也意识到这一点,知道还有希望,便强忍疼痛,朝着龙女身上伸手乱抓。

    “咦?”

    豢龙周突然感到手上触摸到了什么,虽然隔着顺滑的布料,但仍能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与此同时,龙女发出一声惊呼,然后狠狠啐骂:

    “混蛋!”

    豢龙周连忙松开。因为他看见,那把闪着寒光的短刀没有刺过来——龙女正捂着却才他抓的部位,一脸痛苦,显然是被豢龙周抓的不轻。

    豢龙周抓住时机松开她的手臂,一只手抓住一把鸾羽,另一只手再次伸手乱抓,想要攀回鸾背。

    无意中,他竟扯到龙女因为争执而散落的长发。他也顾不上怜香惜玉,只是用力一拽。后者只觉头皮一阵生痛,整个身体都被扯了过去,豢龙周猛然起手,用力一砸,正砸中她的太阳穴。

    龙女哪儿吃过这样的苦头,啊呀一声,软软地摔倒在鸾背上,晕厥了过去。

    豢龙周手脚并用的重新爬上鸾背,看了一眼昏倒的龙女,惊讶地喃喃道:“不是金刚不坏么?”

    耳边水声阵阵,龙女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羊皮毯上。毯下,是一条身形庞大的玉龙。

    她从龙背上站起身,却发现玉龙正处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之间。身侧不远处,一名有几分眼熟的仙人身骑逼水兽,分开水路;头顶有人驾朵阴阳云,瞭望远方;身后又有一匹龙马相随。

    整个队伍正在不紧不慢地行进着。

    “哟,醒了?”

    豢龙周见她起身,便凑了过来,手里正拿着她的青铜宝镜。

    “你这混账!还我宝镜!”

    又想起被他占了便宜,况且那里还在隐隐作痛。龙女自然对豢龙周凶狠,她一握法宝,准备与豢龙周再度交锋。

    豢龙周慌忙退开一段距离,然后一摇手中宝镜,笑道:“仙者,你这镜子落在鸾背上,我好心替你捡起来,你倒不谢我,反而如此这是为何?”

    一听他这么说,龙女连忙看向四周,却不见她那只青鸾,于是怒问道:“我的青鸾何在?”

    “放了。”对方显得云淡风轻。

    “放了?!”

    龙女看对方毫不在意,忍不住怒火中烧。那只青鸾可是她废了好几个时辰才降伏的,谁料却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臭道士放走了。

    一定要杀了他!要把他碎尸万段!

    龙女一扯法宝,那条披帛如赤蛇般飞去,伴随着呼啸地风声,径直扑向豢龙周。

    真该死!

    豢龙周暗骂一声,将宝镜一丢,拿过剑来。就在他刚刚拿起青墟剑的时候,那条披帛已经如风般飞来,牢牢缠绕在他身上。

    他用力挣了挣,只觉那像披帛长在他身上一般,容不得他运半点力气。

    眼看不能挣脱,豢龙周便服软道:“好姐姐,则饶过小子一回,小子再也不敢了。”

    “你这混蛋!”龙女面色涨红,恨恨地低声啐了他一口:“谁是你姐姐?今天我就为民除害,除了你这个孽障!”

    说完,她手中红光一闪,一柄装具华丽的长剑赫然出现。剑约有一人高,青玉为饰,看上去好不唬人。

    “唉!你来真的啊?”

    豢龙周望着那极长的剑锋,不禁叫出声来。

    “少废话,受死吧!”龙女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就要劈下。

    砰——。

    仙气激荡,霞光闪烁。一根散发着五色瑞气的彩棍抵在她的剑锋之上。

    “嗯?”

    龙女抬头望去,却发现手持彩棍的人正是豢龙周。

    她愣了下,旋即移目去看被披帛捆住的那人,却发现那也是豢龙周。

    龙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不知所以,正要回头看时,却被豢龙周一掌劈倒。

    “幸好我用了些法术,要不然还真让你拿住了。”

    豢龙周斜担着彩棍,看着软倒在玉龙背上的龙女,微笑道:“你云游四海,难不成没见过身外身?没见过也没关系,今天你就算是见着了。”

    他说完便要给她来一记手刀,想要让龙女再次昏厥过去。不料龙女却一脚踢在他小腹上,翻身而起,轮长剑如旋风般刺来。

    豢龙周慌忙闪身连避,对方虽然穿着襦裙,但丝毫不影响她充满杀机的每一招。他心中惊异,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原先的表情。

    龙女突然丢出宝珠,那覆水珠一落入海中,海面便突然飞速逆向急旋,波涛汹涌,海水飞聚,登时形成一条浑厚的水带,从四面八方朝豢龙周一群人围来。

    “又是那个破珠子!”

    豢龙周一边单手捻起避水诀,一边轮棍勉强打退龙女的进攻,同时大喊:“摩昂!还不快快动手!”

    他这边话音刚落,便有一条银蟒般的钢锏径直飞来,隔开两人。

    “大公主,你好生放肆!若是宣扬出去,岂不是是给老龙王难堪?!”

    摩昂侧身挡在两人中间,一身黑袍将他衬得异常霸气,怒到有些颤抖的声音彰显出他对这件事极端的愤怒。

    “你又是什么东西,赶来挡我!?”龙女并未将他放在眼里,长剑一抖,再次攻来。

    摩昂手掌翻舞,钢锏飞旋,落入掌心。钢锏破风而去,正打在龙女刺来的长剑剑锋之上。神铁碰撞的巨大声音峥然响起,同时伴随着一阵剧烈的仙气激荡,令周围众人气血翻涌。

    摩昂用的是西海水军中的战法,直来直去,朴实刚猛,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按说在这样的情况下,龙女应该挺剑偷空隙猱身抢攻,可是她却不急不忙地游斗起来。并且,她正在时不时的向后退却,步伐越显急促。

    两人交手了数个回合,摩昂忽然意识到,对方并不是武艺不精,而是在佯装不敌!他的龙睛朝龙女身后瞄了一眼,看到是豢龙周那具被披帛缠住、持着青铜宝镜的假身。

    “不好,她是想要拿那两样法宝!”

    一念及此,摩昂手里的钢锏攻得更加猛烈。龙女紧握长剑,奋力抵挡,铛铛的铁器互击声片刻不断。摩昂毕竟是历练数载,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他很快发现,对手的左臂的动作很怪异,无论怎么移动都保持着一个奇怪的角度。

    这似乎是因为受了什么伤。

    只有龙女知道,那是被豢龙周抓的。

    于是摩昂有意识地加大了对左面的打击,这一下子却是正中龙女的软肋。后者左支右绌,很快便节节退后——虽然并非处于多大劣势,可此消彼长,在高手对决中很快露出败象。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随即身侧突然出现了一名身穿黑白杂袍的大汉大。那是灵寿君,他双手各持着一柄金瓜战锤,如同怒目金刚,气势汹汹轮锤砸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龙女的动作有了一瞬间微微的沉滞。摩昂抓住机会,手中钢锏陡然一挥,划向她的白皙的脖颈。

    龙女反应极快,身子向后疾退,堪堪避过。可脖颈上的朱玉项链却因为她的动作而猛然弹起,正好迎上那根三棱钢锏。

    钢锏过处,项链寸断,那些朱玉瞬间掉落在龙背之上,滚落入海。

    这时龙女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她丢了长剑,俯身摆动着手臂,想努力想抓住那些朱玉,哪怕只是一枚。可惜彩石已滚入汹涌的海水之间,早已不见踪影。

    “混蛋!”

    龙女猝然出手,右掌犹如一颗骤雨般的流星,呼啸着划过空气,急速朝着摩昂猛烈击去。风声凄厉,周围海水都被这股强烈的力量所震撼。

    海水激荡,玉龙背上正陷入一阵混战。

    龙女举剑刺去,整个空气都被激荡了起来。剑锋如同流星般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带着一股强劲的气流向着摩昂疾驰而去。

    摩昂手持钢锏奋力抵挡,却发现对方虽然愤怒至极,但剑法却仍不失章法。甚至,那冲天的杀意还在不断递增。

    龙女不光向着摩昂不断进攻,还要提防灵寿君那两把铜锤的扰乱。而就在双方的进攻之下,她居然还未落得下风——愤怒的力量,使人强大。

    “去死吧!”龙女向摩昂奋力刺去,剑锋却再次被钢锏拨开。

    摩昂一边抵挡,一边恼火地大喝道:“你疯了!?我是西海龙王大太子,摩昂!”

    “毁我珍物,便是表亲,也不能饶过了!”龙女长剑越发乱刺。

    “只不过是一串朱玉,有甚么稀奇?赔你便是了!”

    “你懂什么!?那是我恩人送我的!”

    龙女怒喝一声,欲要提剑再次刺去。可眼前突然一道霞光闪来,紧接着便觉身躯一紧,竟是被自己那条披帛法宝缠住。

    她大吃一惊,顺着法宝瞧去,却发现披帛的另一头攥在豢龙周的手内。

    “如此法宝,真是称心如意。”豢龙周单手提棍,牢牢攥着披帛。

    “你!你是如何拘起我这法宝的!?”龙女很是惊讶,正要捻诀,却被灵寿君从身后一掌切倒。

    豢龙周呵呵一笑:“难不成你的法宝便只有你能用?”说完一扽披帛,将龙女甩落在玉龙背上。

    “都给我下海捞玉!”豢龙周高喊一声,率先钻入海内。没等龙女反应过来,摩昂和灵寿君二人也都钻入海去。

    龙女仿佛被抽尽所有力气,一下瘫坐在玉龙背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那串朱玉,来自青丘。

    有青碧之国,有狐,九尾。青碧,便是青丘之意。

    青丘国有许多狐狸,其中有生为九尾者,善食人。九尾狐以善于变幻而著称,大多不是以狐狸的面目出现,而是幻化成各色各样的人物。或变为银须白发的老人,或变为仙风道骨的道士,或是星冠羽衣的仙官,或是满腹经纶的书生,更多的是绰约多姿的少女。人世间实有的种种人物,包括已经作古的人物,它们可以幻变出来,而且足可达到乱真的程度;人世间没有的人物,它们同样能够幻变出来。

    而龙女的恩人,正是青丘九尾狐。

    “为什么要来捞这些朱玉?”

    海水之中,摩昂抓住一颗朱玉,看向身旁的豢龙周。后者拨动黄沙,侧头对摩昂淡淡道:“她不是善茬,法术高强,一时拿不下来,倒不如将朱玉捞还给她——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摩昂立即明白了,豢龙周这是想借这个机会,与龙女化干戈为玉帛,尽快脱身,去书《志怪录》。

    摩昂冲他做了个赞许的手势,这年头这种主次分明且聪明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多了。

    这时灵寿君一指地上:“二位!看这里!”摩昂低头去看,却看到不远处的黄沙之中有几颗如血红点。

    豢龙周不禁大喜:“这便是了,再去别处寻寻,合做一处还给那龙女。”

    哗——,海面上冲起几道水花,豢龙周三人翻身爬上龙背,每人手里都抓了些朱玉。

    “喏,给你。”

    摩昂朝着龙女舒舒拳,示意她来接那些朱玉。后者立即起身,双手接住。豢龙周与灵寿君也相继还了朱玉,默默退开。

    “好了,朱玉还给你,你我的恩怨就此了结,可好?”豢龙周看着龙女,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戒备。

    “罢了。”

    龙女的声音既似感激,又像无奈。那一双丹凤眼,光芒愈盛。她从腰间里掏出两枚金丹,玉手一振,丢了出去。

    “这两粒金丹,便与你做个见面礼。”

    豢龙周左臂一摆,在空中接住,放到袍内:“多谢。”

    “你们要往何处去?”龙女望着他们,将几样法宝收回。

    “不知道。”豢龙周如实回答:“我们要著书,可不知道应去何地。”他顿了顿,又道:“你若是有兴趣,不如和我们一同走。”

    龙女皱皱眉,直切话中那含糊不清的点:“著什么书?”

    豢龙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短暂的思考了下,最终选择对龙女说实话:“奉玉帝旨意,书《志怪录》。”他为了证明,特意从怀了摸出那个小本,让对方看清封面上的“志怪录”三字,与上面玉帝亲印的大印。

    龙女愣住了,登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不合时宜所出现的顽固斑点——敢阻挠上界仙者,这可是要论罪的。她抿紧嘴唇思索了半天,终于敲定:“我可以和你们走,但是我要一头坐骑。”

    “要什么坐骑?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不等豢龙周搭话,灵寿君率先发问。

    龙女皱着眉想了想,然后回答:“我要我那只青鸾。”

    她认为这是一个令人为难的要求。那青鸾被豢龙周放了,早不知飞往何处去了,现如今往何处去寻?

    不料豢龙周咧嘴一笑,朝着灵寿君一摊手,对方当即从袖中取出一只朱红色的酒葫芦递给他。

    这酒葫芦乃是灵寿君自炼的一样法宝,是他亲从昆仑山下采来,做成装酒葫芦,名叫个“紫金红葫芦”。这葫芦极能装物,又通主人心性。若是勉强,也能囫囵装座小山进去。

    当下豢龙周接过酒葫芦,拔了塞儿,底儿朝天,口儿朝地的一倒,一只青鸾便滚落到玉龙脊背上。那青鸾初始骨软筋麻,在玉龙背上打个滚,抖动青羽,复了精神,昂首发出一阵清灵的鸣叫。

    豢龙周得意地瞧了龙女一眼:“这下怎么样?”

    龙女看看那只青鸾,有些恼火地瞪了豢龙周一眼。

    云兴霞蔚,海波不惊。东海之中的一座小岛上,正有一道突兀的炊烟冉冉升起。

    “黑齿国?”

    听完灵寿君下一个地点该去哪里的建议,豢龙周皱起了眉头。他努力在想这个国家会是怎样的,但又想到如此一国之土,岂能无人记载,自己前去岂不是多此一举?可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于是一挥手,暂时否决了这个建议。

    灵寿君又道:“对了,要不然去夏州国。我认得路径。”豢龙周眉头一挑,这夏州国,是仅次于前往的白民国第二优先,可惜一直不清楚具体位置,灵寿君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你去过夏州国?”

    “那倒没有。”灵寿君解释道:“不过我路过那里时,遥遥望过一眼那城池。路径倒是认得,不过未得入内,不知里面怎样光景,只是有过耳闻。”

    豢龙周“嗯”了一声,摆手示意他说下去。灵寿君继续道:“那时听闻,在夏州国附近又有一个盖余国。国内有一位神人,这神人生有八颗头颅,都是人面。身躯像是老虎,却又有十条尾巴。这神人名叫天吴,有大能。”

    豢龙周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瞧了眼身旁正在看火的龙女。摩昂带着逼水兽、玉龙、龙马等兽一齐去海里戏耍去了,这个话题结束之后,这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豢龙周从包袱里拽出一柄拂尘,盘腿入定,只留下灵寿君与龙女四目相对。

    在这个时候,摩昂正和那几头神兽在海中玩得不亦乐乎。

    那头逼水兽一边走一边玩耍,一会儿汲起水喷射到空中给自己来个淋浴,一会儿用头上的独角扬起泥沙,一会儿用硕大的蹄子踏平、捣毁海岸上的沙丘与枯木。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在经过海水的洗礼后,逼水兽身上的沙尘早已不见,更衬出它强壮的身躯。它早已发育成熟,体色灰黑,四肢如柱。那根独角尤其出色,细腻如玉,洁白如雪,锋利如剑,长达三尺,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终年不化的积雪,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而在他身旁的水中,突然钻出一头蓝睛驺虞来,一根铁鞭似的长尾带起水珠乱甩,强壮身躯的皮毛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浑圆的脖颈粗壮的四肢,处处透出威严。

    水波之中,那匹龙马正踏着海波纵越。它立着耳朵,一面昂首四顾,并有节奏地踢蹬前蹄。龙马的形体动作表明,它即将昂首嘶鸣,奔向远处的海面。

    龙马起劲地在原地蹈动,蹄子踩在海水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他两条后腿直立,两条前腿向内勾紧,身体竖了起来,欢快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便向前疾驰。

    在它后面静伏的,是那条名叫玉琼的白龙。它此刻正半浸在海水中,只留出大半个鼻孔,和半张半合的一张巨口,阳光照在它的脊背上,大概是折射的关系泛出了一层金光。

    摩昂躺在海面上,海水一阵阵漫过他的身体,令他感到一阵惬意。

    “唔……”

    他长舒了口气。身旁的巨兽们也都吟叫了一声,以做回应……

    “嗯……”灵寿君抓抓脑袋,找了个话题:“你是南海龙王公主,你也是赤龙?”

    “那是自然。”龙女没有看他,仍旧盯着火堆。

    在说完这句话后,她很久都没有开口,搞得灵寿君很是尴尬。但好在,她过了一会儿也找了个话题开口:

    “瞧你的模样,像是个大龟,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龟。可否现原身让我一瞻?”

    灵寿君哈哈一笑:“这有什么?瞧好了啊。”

    他站起身子,将腰间别的双锤放到一边,嘻嘻的笑了一笑,现出原身。乃是一只日月龟。

    那是一只庞大且威严的巨物。他的眼神深邃如同深渊,身披云纹,背壳恰分黑白两色,犹如阴阳两仪,区别分明。所谓日月者,正是指他自有灵性,靠背壳阴阳两仪,汲取天地日月之精华,昼夜修炼,早成妖仙。

    那只大龟望着龙女点了点头,又一转身,仍旧变回人形,坐到她身旁。

    这个时候,一直合眼的豢龙周却摆了摆拂尘:“真是闲的没事做,鱼汤好了没有,我还等着吃呢……”

    龙女伸手抓住拂尘须子,两道柳眉皱起:“小道士,你就这么贪嘴?”

    “我入人世不过十八载罢了。常年吃不上好东西,今日见了鱼汤哪里还熬得住?”

    豢龙周想把拂尘抽回来,没想到龙女攥得很紧,一下子居然抽不动。他觉得如果拉扯不过她,有失体面,便冷哼一声,索性松手。龙女把拂尘夺过来,丢在一旁:“就你这贪嘴的毛病,早晚要在这上面出事。”

    “你又没有一双慧眼,怎能看出我的未来?”豢龙周摇摇头:“便是贪这口腹之欲,又能怎样?”

    可龙女毫不客气地批评道:“已成道者,却不舍口福。这等患得患失的心态,也能修道?”

    豢龙周眉头一皱,发出一声长长叹息:“道心孤绝,讲究万事不萦于怀。可我修不到那种境界。”

    “那还修什么道,踏踏实实当个凡夫俗子不好吗?”龙女反问。

    豢龙周撇撇嘴,露出一种“你懂什么”的眼神。他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纠缠,于是反问道:“你那些朱玉,对你很重要?”

    龙女自出龙宫以来一路摸爬滚打,身上各种宝物数不胜数,便是稀世罕见的饰品也不少。不过她身上最格格不入的物件,乃是颈上的那串朱玉。可根据她的表现,豢龙周能看出来,这朱玉与其他金银细软迥然不同,定有缘由。

    龙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之前经历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

    那是在十七年前,龙女在东海附近与一只深海鳖精大战,不慎受伤,惜败而逃。却一时之间没有落脚之地,在昏昏蒙蒙中,落在一处草坡下,喘息着暂做歇息。

    而这个时候,在数丈开外,一名紫衣姑娘从林子走了出来。

    她看到河边的灌木丛里卧着个黑黢黢的影子,却看不清是什么鸟。

    她放下木桶,随手捡了块石头扔过去,石头砸到了黑影上,那黑影子却未扑腾着飞起。

    她愣了,自己什么时候有百发百中的本事了?他走过去几步,探头去看,却不是只鸟,是个人。

    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她本来只是采药路过,未曾想到会碰见生人,当即被吓了一跳,他已经摘了草药,便扭头就走。

    她从小就懂得一个道理:不要与外人有过多接触。

    过了半日之后,她自家的小屋里多出了一个身着红衣的仙女。

    她拿了块点心,走到门旁,边吃边看向屋子里。

    那个女人正在床上躺着,胸部一起一伏的,那张绝美的容貌令她也不禁要多看几眼。

    很快,她便眼角余光瞥到床上的红色身影动了动,她当即走过去给女人喂水,喂完水之后。她用手帕替那个女人抹了下嘴,拍拍手,把水瓢扔回水缸中,哼着小曲,走进院子里。

    到了傍晚,龙女从昏迷中醒来,可眼睛始终没有睁开,只是唇紧紧地抿着。

    “我叫温桃香,你叫什么名字?”紫衣女子温和地说:“我帮你擦擦身子,你不要动。”

    温桃香很快除了龙女的襦裙,把她的上半身擦拭完,她一点声音都没发,只是额头鬓角全是汗珠。温桃香见了,便用帕子帮她把额头鬓角的汗轻轻印掉。

    温桃香换了块帕子,将目光转向她的下身,却惊讶地发现,那如羊脂玉般细腻雪白的小腿上,却有一道乌紫的伤痕。一看便是兵器伤的。

    温桃香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不禁又瞧了一眼龙女那绝美的面容。紧接着,她走向屋子角落的那件紫檀橱子,从里面取出一只小石罐,用一只银匙从其中舀出一点青绿色的草药,均匀地涂在那乌紫的伤痕上。

    草药才刚刚贴在伤口上,龙女便感到一阵冰凉,那凉气似乎直直沁入了骨头里,令她整条腿都感到阵阵冰冷。

    说来也怪,那冰凉的草药才抹上,便立即缓解了痛苦。龙女紧咬着的唇略微松了松,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条朱红色的玉石项链……

    “后来呢?”

    听到这里,豢龙周忍不住问。

    “后来不到一日我便养好了伤,便离开了那里。”龙女简短的回答,但顿了顿之后,她又问:“怎么?小道士,你想要去青丘?”

    豢龙周闭上了嘴,眯起凤目,显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都是说一藏十的性子,谁也没打算再过多分享自己的人生,得之不易的谈话的良好气氛就这么烟消云散了。火堆前一时陷入难堪的安静,他们对视良久,都有点后悔,早知道还是继续说下去好了。

    “那个……”豢龙周又开口了:“那个药就真的那么神?抹上便能痊愈?”

    “当然了。”

    龙女说着,就要撩开裙子露出那条腿给豢龙周看。后者连忙摆手:“行了行了,信你了。”

    “呵呵。”龙女笑了起来,她大胆的用手指勾勾豢龙周的下巴:“小道士又害羞了啊,别想美事了,你就是想看也不可能给你看。”

    豢龙周撇撇嘴,拿回了拂尘。

    龙女自觉无趣,便盛了两碗鱼汤,给灵寿君和豢龙周一人一碗。

    有了食物解围,场面上总算没那么尴尬了。灵寿君潦草蹲踞在树下,紧一口慢一口地喝着汤;豢龙周依然盘坐,一手拿着拂尘,一手端着汤碗,慢慢喝着鱼汤。龙女把汤锅搁在两人中间,自己坐到了后面。

    汤才喝了一半,摩昂便领着群兽趟着海水走了回来——他是来与豢龙周三人商量前往下一个去处地点的。

    他的意见是去玄股国或者因民国,玄股国里的人吃黄米饭,能驯化驱使四种野兽。因民国那里的人姓勾,以黄米为食。

    可豢龙周和灵寿君,却没什么欣喜之色。这种国家多的很,有许多国家甚至仍旧还不为人知。摩昂说的那两个国家,很有可能已经覆灭。

    “我们的目标不能是大小城邦,应该是那些多有奇珍异兽或者凶魔恶怪的地方。”豢龙周说。

    摩昂摇摇头。以前认为自己云游四海八荒,一定是见多识广。可现如今要凭借他们几人的经历寻去处,却都觉得自己似乎都没有去过什么地方,孤陋寡闻的很。

    龙女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下,豢龙周还未说什么,摩昂先抬头笑道:“公主似乎有想法?”龙女本来想偷偷暗示豢龙周,结果却被这个西海太子揪到明处,不禁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有话直接说。”豢龙周又为自己盛了碗鱼汤。

    龙女气鼓鼓的说道:“我的意思是,大家伙去青丘好了。”

    “你被救的那个地方?”灵寿君问得很快。

    “没错。”龙女有些得意地说道:“那个地方可是不会没有狐狸的,虽然我不太记得路径了,但是大致方位是不会错的。”

    豢龙周思考了下,一抖拂尘:“说说那里的情况。”

    “青丘的狐具绝世之容姿,盖世之智能。论智谋,我们怕是敌不过他们。”龙女说这句话的时候,瞳子里闪过一道惧怕的光。

    “那些狐狸们都是绝世姿容,有着一种内在媚术,那是与生俱来的。他们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这种媚术可以脱离皮囊的束缚,像风一样刺肌砭髓,令人中谶。想想我们见到一个尤物后的感觉吧,他们一直活在你的骨头里,其状庶几近之。”

    龙女加重语气,继续说道:“而且他们还会幻术,那幻境之中与现实无二,若是中了幻术,很容易迷失其中,有些甚至一辈子都活着那幻境里了。”

    “不过……”龙女用手支着下巴,有些遗憾地说:“狐仙大多隐藏于深山修行,为修人身耗费心力,善狐是不会以吃人或吸阳气来修炼的。九尾狐依旧属于六道轮回,是非人,真心希望他们能接触到道法,多做功德,大彻大悟。”

    豢龙周乐了:“那岂不是正好,我便去弘扬道法。”

    龙女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评论道:“就你那点微末道行,还想弘扬道法?”

    豢龙周被这句话噎住了,他有些恼火地摆摆拂尘,继续打坐。

    摩昂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去青丘。”可立即遭到了灵寿君的反驳:“青丘妖狐众多,若是不经意中了幻术,怕是不美。”

    摩昂龙睛一瞪:“你我都是有法的散仙,一身威严不曾泄,如何能中那妖狐幻术?”

    这时龙女提醒道:“别忘了,他们的媚术也很险恶,稍不经意就着了他们的道。”

    豢龙周听着他们这般争论不休,觉得心烦意乱。他默念道家清净诀,先把心定下,然后把手一挥:“先去青丘。”

    这句话有些含糊,因为豢龙周自己也不知道该前往何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听龙女先前所述,不禁让他心中有些发毛。

    “上仙……”灵寿君凑到他身前,眉眼之间带着一丝焦虑。

    “讲!”豢龙周冷不丁发出一声断喝。灵寿君先前那有些畏战的话语让他对对方的态度有了转变——若是这般怯懦,以后斩魔除妖,他怕是不会出多大力。

    灵寿君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方才说道:“我想劝你不去青丘。”

    豢龙周双目霎时绽出两道利芒,“你什么意思?”灵寿君双肩哆嗦了一下子,可终究硬顶着没把头垂下去。对于这个道士,他心中存着极大的敬畏。

    可他还是鼓起勇气道:“青丘险恶,我不想让上仙涉险。”

    “你又没去过,怎么会知道那里险恶?”

    灵寿君急切道:“我虽未去过,但我一家表亲曾去过青丘。阖家十五口去,最终只有一人逃得残生回来。回来的时候满身泥泞,遍是伤痕,已是疯了,等被药医好,只说了两字,便断了气。”

    “他说的是什么?”豢龙周挑了挑眉,有些不解。

    灵寿君抿抿嘴:“只说了两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