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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狐妖娉婷

    画楼上空,九霄空里,摩昂与龙女驾着乌云,正在半空里仔细观看,只见那画楼之中灯烛辉煌。

    第一层楼里那八个满堂红上,各各都点着八根大红蜡烛,将那层楼照的亮堂。

    摩昂低下云头,仔细看处,却见那层楼内一根朱漆大柱上正五花大绑着豢龙周。摩昂摇头笑道:“这个没见识的,在幻境中如此流连,怕是要越陷越深。”

    “你打算怎么救他?”一旁的龙女似乎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能寄希望于摩昂。

    “先等等。”

    龙女有些不解:“等什么?”

    “等一个时机。”

    摩昂微微笑了起来,一双龙睛对着画楼的入口处扫了扫,看到一个皂衣小厮从画楼中走了出来,拐到一处小巷,转到一边的拐角撒尿。他立即按落云头,悄悄摸过去,猛然从后头勒住对方的脖子。

    猝然遭袭,那人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摩昂手臂一紧,当即将他勒死。

    “没办法,借你相貌一用。”

    摩昂将尸身翻过来,记住相貌,默默念声咒语,摇身一变,变作那人一般模样。急匆匆返还旧路,摸入画楼之中。

    才到门口,便有一个小厮迎上来:“子符,今夜你来看守里面的那个外人,我们便先回去了。”

    摩昂一愣,但立即明白对方口中的“子符”是自己变化之人,便应了声好。

    那个小厮点点头,并着三四个小厮一起离开,其中一个还同情地啧了一声:“你又要熬一夜了。”

    “没事没事。”摩昂赶紧掩饰地咳嗽了几声,快步走近楼内。

    听那些妖怪的意思,今夜只有他一人看守,这可真是天赐良机。

    摩昂匆匆转过几道屏风,终于看到绑在柱子上的豢龙周。他身上无伤,看来也就只是被幻境所惑。摩昂伸手撩起他的袖子,在确认那条玉龙还在他臂上盘着后,长长舒了口气。

    摩昂看看四周,却见东边墙角倚着溟渊棍,一旁的案几上放着青墟剑,连忙将兵器敛起,快步走到豢龙周跟前,运了一大口龙涎,噗地喷去,以期将他喷醒。

    “性命只在一息之间,还不快醒,更待何时。”

    摩昂低声叫了一声,现出本相,将豢龙周从大柱上解下来,可他却没扶住对方,令他一下子倒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摩昂稍稍有些紧张,他连忙将豢龙周扳转身体,却只觉一阵冰凉。这不由让他一惊。

    “这可如何是好。”

    摩昂咬咬牙,看了看周围。在确定没人后,他用力捏了下豢龙周的人中,却发现毫无作用。

    “好厉害的幻术!”摩昂暗骂一声,又道:“等拿住这泼魔,定将碎尸万段!”他张开口,从口内吐出一颗闪烁着庄严肃穆金光的龙珠。

    起初这光芒还依恋着法相,但仅仅几瞬之见便金光大盛。以这龙珠为中心,金光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涌去。烛火霎时熄灭,只有那金光闪烁,将两人的脸都被映做了淡淡金色。

    就在这时,豢龙周鼻中吐出一股热气,胸前温暖,几瞬之后便从胸膛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叫一声:“痛煞我也。”

    摩昂见他醒了,便将龙珠吞回口内,陈述前事,然后催促道:“既转醒,还不快走,更待何时!”

    豢龙周一开始还有几分迷糊,但到后来已清醒过来,急急接了彩棍宝剑,大叫道:“不能走!”

    摩昂把身子凑过来,语气变得微妙:“你想要做什么?”豢龙周凤目一眯:“杀他个天翻地覆。”

    “我可以与你一同,但是灵寿君还需被解救,我想讨一句话:你打算怎么干?”

    狐妖的幻术实在太厉害了,他们虽然是仙,但却对那幻术无可奈何,只能屏息躲避。另外,那些狐妖各各长的极美,若是换作凡夫俗子,怕是早被他们迷惑。

    就算豢龙周不打算就此杀上一通,摩昂也要与这些狐妖比试一番。只不过,现如今必须先解救灵寿君。他想要听听豢龙周想怎么做。

    在黑暗中,豢龙周看不到摩昂的表情。不过可以想象,对方也一定是满腔热血,一心想要洗刷前耻。

    “狐妖的幻术与媚术举世无双,只靠屏息来避,怕不是长久之策——而且,刚才那道金光,怕是将那些畜牲们都招来了。”摩昂的声音,带着些忧虑。

    豢龙周沉默不语。摩昂说的都是实情,这的确是很棘手的问题。

    “小崽子们好打,可是那放红烟的怕是只老妖。若是缠斗起来,我们占不上什么便宜,更何况,灵寿君还在他们手中。”

    沉默半晌,豢龙周终于开口:“我在武当山曾听闻,若想要破幻术,需在舌下含一片宝玉。玉能养人,汲天地精华,想来也能将那妖怪红烟中的骚气汲在玉里。”

    摩昂皱皱眉:“这能行么?”

    黑暗中,他的语气显得有些不安稳。

    “行与不行,也只能一试了。”豢龙周从地板上爬起来,朝着摩昂摊出手:“我知道你身上有玉,这个关头,只能拿出来用了。”

    摩昂嘴角一抽,没想到他知道这事,可现如今也只能舍了这宝贝了。他掏啊掏啊,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荷花来,有些不舍地递给豢龙周:

    “喏。”

    “白玉莲花?”豢龙周接过玉莲看了看,评价道:“入手温润,洁白无瑕,隐隐中还有些精气暗藏。好东西啊。”

    豢龙周瞧了摩昂一眼:“不舍得吧?”摩昂正要答话,动作却突然一顿:“妖怪来了!”

    豢龙周立刻从玉莲花掰下一片花瓣,含在舌下,然后将玉莲花还给摩昂。后者也像他一样掰了片玉含在舌下,举起了手中的三棱锏。

    画楼之外,星光黯淡,乌云突卷。阴风阵阵,一群鸟雀从树丫上扑啦啦惊飞而起。一片漆黑墨色中,数十名面容娇好的男女手持兵刃,如一阵狂风一般,寂静无声地从四面八方骤袭而至。

    他们在暗夜中如同鬼魂一般,悄无声息。没有一个人说话,更没有人发出任何响动,只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一名持刀的精壮汉子比了几个手势,命令其余人隐在周围的墙角,然后带着四个男子如风般前进,极快的飘向画楼。

    就在他们距离画楼只剩几尺时,一道耀眼的金光突然从半空中急射而来。

    “大胆泼魔,还不现形!”

    漆黑的半空中,龙女手举青铜宝镜,衣衫鼓舞,飘飘若仙。她高喝一声,身形如彤云般朝地面疾扑而来,手中宝镜金光高涨,将那几名妖怪牢牢照住。

    金光眩目,那几名妖怪还未做出反应,便觉眼前一花,脑中一片混乱,骨骼疼痛若散。只在短短几息之间,几人便都软软躺倒在地,现出九尾灵狐本相。

    龙女毫不停顿,手中宝镜一抖,光芒更盛,转而照向其余妖精。而就在此刻,一道红烟冲天而起,虽然不似白日间的强盛,但仍能感受到那令人胆寒的妖气。

    那道红烟迎风而动,扶摇而上。如同一条炎鳞赤龙,眼见便要扑到龙女身前,后者“啊呀”一声,急急腾上云端。

    “小姑娘,不要走啊!”

    冲天的红烟之中,一名妖娆女子持双刀腾雾而起,直破云层,朝着龙女呼啸而来。

    那是先前将豢龙周带入画楼的月秋。

    那月秋此刻已经疾射到龙女脚下那团云气处,可后者脸上没有一丝紧张的神情。也不见她怎么动作,脚下乌云载着她的身子向后退去,但月秋速度却似乎更快,眨眼间便已追上。

    “好泼魔,且来看剑!”龙女心中生火,当下怒骂了一声。当下收起宝镜,掌心一翻,抽剑出鞘。

    “铮——!”

    只听一声铿锵的兵刃相撞之声响起,两人斗在一处。

    月秋手中的两把双刀挥舞如风,恰似无常铁链,带起阵阵死气,直逼龙女面门。龙女不敢怠慢,眼看那刀刃如狂风般滚来,左手一抛,将那赤色披帛抛出。刹那间,半空中闪过一道强烈的红光。那披帛仙气腾腾,直缠住月秋劈来的刀锋。

    月秋大吃一惊,只见那红光铺天盖地而来,将双刀裹住,径直盘上双臂,令她挣脱不得。

    龙女长剑一甩,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刺向月秋那白皙的脖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月秋突地一声大吼,犹如猛兽狂吼,声震四野。刹那间红烟大盛,直冲天幕,气势汹汹的将半空罩住。

    而与此同时,方圆十数丈内的所有云气竟在片刻间全部被逼得消散开去,无影无踪。

    只见满天红烟之中,任何事物都看不真切。在地上群妖眼中,只能看到红烟之间时不时闪过道道刺破烟幕的赤色光芒,兵刃相撞之声铿锵不歇。声势之猛,与前无二。

    红烟之中,月秋面色凝重,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显然是震惊于龙女披帛与长剑的莫大威势。只见在一个瞬间,那柄其人之高的长剑已冲到面前。

    “铮——”

    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兵刃摩擦声,月秋勉强用双刀架住这劈来的一剑,疾步后退。

    她没想到眼前这女人的道行竟是如此深厚,那柄玉装长剑更是出乎意外的厉害,转眼间就到了跟前。

    在这生死之际,月秋勉强稳住心神,双刀翻舞,守住身前。片刻之后,长剑再次刺来,与刀锋相碰,带起一阵火花。

    “好孽畜,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在我手下过几合!”龙女暗骂一声,长剑连刺如雨。

    她屏住鼻息,只靠肺里气——必须要速战速决!倘若不然,她不是被憋死,就是再次吸入红烟,陷入幻境。

    剑刺如雨。很快,龙女渐渐占据了上风,她攻势凌厉,甚至连披帛都抓在手中当作武器。她双手左右挥舞,每一击都用足了力量。

    月秋手中的双刀本是以轻巧灵活为主,可是此时完全被她大开大阖的攻击压住,根本没有抢攻的机会,只能一步步后退。

    “受死吧!”

    龙女突然大喝一声,用尽力量刺去。

    月秋已经被她逼到了画楼的飞檐上,她将胜负都赌在这一剑上,身体的重量和剑一起压上。月秋此时没有后退的余地,心中大惊,难以闪避正面而来的快捷劈斩,只得举刀格挡。

    长剑的力道带着她退后数步,月秋背靠在画楼顶上的灰瓦上,勉强撑住了龙女的剑。

    “呼……”月秋有些庆幸。

    可还没等她喘口气,她却忽然觉得剑上的力量成倍地增加,双刀被那股大力远远地震了出去,龙女高喊着再次举剑朝着她的脖颈疾刺而来!

    想象中的巨痛并没有出现。月秋慢慢睁开眼,却发现剑尖停在了她的喉咙前……

    从豢龙周与摩昂的角度看,天幕上正笼罩着一股诡异的红烟,红烟之中的情况则是不得而知。

    楼外喧嚣呐喊,无数狐妖正层层围涌而来。

    “动手!”豢龙周呼的站起身,那根彩棍上霞光流转的更加欢快。

    摩昂随他站起身,浑身洋溢着蓬勃的杀气。黑暗中,他的右手间突然闪出一道强烈的金光。

    “轰——”

    画楼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内部爆裂。

    巨响声如天际狂雷,隆隆而至,离画楼近些的妖精都能感受到脚下的震颤。“这是怎么回事?!”龙女不禁瞪大了眼睛,慌忙用披帛将月秋牢牢捆住。

    她带着月秋飞远一些,然后回过头去看。地面上的妖精们,也簇拥在空地上,屏住呼吸朝画楼望去。

    数息之后,只见一段无比耀眼的光束,从画楼中段爆裂开来。一尊如天王般巨大、威严的身躯从内部伸展肢体,伸出巨手,整个画楼瞬间被拦腰撕扯成了两截。其庞大的楼体在半空扭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形状,隐约可见骨架崩裂,砖石飞溅。

    画楼上空,登时风起云涌。霹雳之声,横扫四野,方圆几里霎时响起无数惊禽的鸣叫,无数眠鸟腾空而起,直上天幕。

    可在这时候,没人会把眼神投到它们身上。在画楼的断裂之处,翻滚的霞光与烟云向四周疯狂地放射,艳若九乌同照,震似大星陨落。只在那短短一息之间,便把巨大而无形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开数里。

    村中的所有妖精都在一瞬间抬起头来。原本漆黑的夜空,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光芒刺中。然后整个村子,不,是方圆十数里,都仿佛被邪魔攫住了魂魄,每一生灵都为之一颤。

    在此之时,月秋喷出了一口鲜血,脸露痛苦之色,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来不及去看月秋怎样了,龙女只是将她拘在半空,双目仍旧紧紧盯着画楼,想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画楼的上半截结构,已经发出一声被压迫到极限的悲鸣,从变形的底座完全脱离,斜斜地倒向一片村落,发出沉重的碰撞声。木屑飞溅,乌瓦崩塌,几乎半个村子都化作废墟。

    可是现在没人在乎那些了。

    耀眼的霞光中,一具高数百丈的身躯舒展开来。霞光流转,光芒庄严,周身上下灿灿生辉。

    法天象地。

    是豢龙周。

    那具身躯庄严宝相,身穿宝甲,臂盘玉龙,一双凤目圆睁。手中那条五彩琉璃般的长棍如华山之峰般耸立,却突然朝着地面直击过去,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就这样从高处呼啸着猛砸下来,与泰山压顶相比不遑多让。

    它正对着的位置,正是村口。

    那里站着一名持刀的紫衣女子,虽看不清面容,但仍能觉察出那滔天的杀意。

    她傲然挺立,迎接着她成仙以来最大的挑战。这是两位仙人之间的对决,小妖们只能观望,却绝不可能对其有任何影响。

    狂风呼啸,那条祥气遍布的彩棍毫不迟疑地砸在了紫衣女子身前。尘土飘扬,石屑横飞。女子却毫无惧意,甚至连退都没有退一步。

    豢龙周的凤眼不禁一眯,他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似雾般朦胧的烟尘之中,一道黑影如同飞箭般朝紫衣女子急射而去。

    是摩昂。

    黑暗中,银色的光芒倏忽闪灭,紫衣女子的长刀在刹那间斩在枪口荡开了长枪。双方都被对方猛烈的力量震击的回退了一步,但没有任何的停顿,两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开始了下一轮攻击。

    他们完全摒弃了防御,以攻对攻,用着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武器的轰鸣声令周围的人心神不宁。

    双方都把致胜的机会赌在了速度和力量的拼搏上。武术上几乎是势均力敌的,摩昂大开大合,刚猛有力;紫衣女子则是注重灵巧,善于找出破绽。

    银枪似乎被长刀克制着,两人都拼尽全力使出杀手。双方的速度不相上下,都是纯粹的进攻,可如果双方真的把攻势推进到最后,结果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甚至对穿胸膛。

    他们周围似乎卷着阵阵狂风,带着一股滔天了杀气。

    豢龙周并没有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他手中的那条彩棍轻轻一扫,画楼周围的群妖顷刻被那如山般硕大的棍子碾作肉泥。

    “混蛋!”

    紫袍女子的余光瞄到了这一切,她动用了最冒险的一招——她迎着摩昂的一记直刺,如狂风般闪到了摩昂身边三尺内。在摩昂的长枪前刺的刹那,她终于获得了一个完整的进击机会。

    长刀如疾电般刺向摩昂的的腰部,后者仓皇直接根本来不及躲闪!

    铮——。

    轰然有金属迸裂的巨响。

    一根五彩琉璃似的长棍如铁鞭一样鞭击在紫衣女子的刺出的长刀上,将其一击两段。

    刀身崩断有那一瞬间的凝固,而后摩昂的枪尖已抵住紫衣女子的咽喉:“孽畜,还不受降!”

    紫衣女子忽然向着对手扔出了手里的刀,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似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温桃香!”

    就在她倒下的那一刻,龙女带着月秋按落乌云,急匆匆地朝她奔来。

    摩昂和豢龙周闻言一怔,这个名字他们听过一次,是龙女的救命恩人。听到龙女再次喊出这个名字,他们不禁将目光投向地上躺倒的紫衣女子……

    “她说了,除非你能让她那些死去的族人们活过来,要不然绝不放灵寿君。”

    龙女看向豢龙周的眼神透露着担忧。

    他们将温桃香带到一处屋子内静养,并且想要缓和先前的冲突——这是为了龙女,此外他们也想解救回灵寿君——天知道他们将灵寿君藏在何处了。可眼下对方提出了和解的条件,却令众人一阵犯难。

    摩昂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地平线上即将升起的红日。

    豢龙周站在窗外,有意让自己的脸避开其他人视线:“她只提出这个条件么?”

    “没错。”龙女看着豢龙周,接着说:“你能做到么?”

    豢龙周也犹豫了。片刻后,他终于开口:“我可以去试试。”

    风声呼啸,云雾飘然。云端之上,数只鸟雀叽喳飞翔。

    豢龙周在嘱咐了摩昂与龙女几句之后,便望空就起,驾起祥云,一刻不停,直至幽冥地界。

    他一入此境便混混沌沌,头脑朦胧,再也驾不起祥云,只能按落云头,到地面上行走。

    行不多时,便见前方有一座巍峨大城昂然挺立,黑压压如乌云盖地,一眼望不到边。只能看出一大概轮廓,具体细节却是看不真切。

    豢龙周急睁凤目远望,只见那城上有一铁牌,牌上有三个大字,乃“幽冥界”。

    豢龙周暗思道:“昔日在武当山听闻,这幽冥地界有枉死城、背阴山等地,倒也不知真假,今日正好一观。”

    他加快步伐,直至城边。这时却能看个大概来了,可仍旧看不出那城墙砖是什么材质,只觉得黑蒙蒙的,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

    “什么人?”就在豢龙周还在盯着城墙看时,一个出城的白面男子叫住了他。

    豢龙周顿住脚,朝对方身上扫了扫,只见他头顶乌纱,腰围犀角,看上去是个官府中人。那双粉底靴围着他转了几圈,突然立定:

    “你这模样,哪里来的道士吧?”

    豢龙周笑了笑,连忙躬身回道:“武当山道士周屿安,见过判官。”

    那人陡然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判官?”

    豢龙周干笑一声,指了指他怀里揣着的那本生死簿:“拿这东西的,除了判官也不能有别人了吧?您官居几品?”

    那人略显尴尬地笑了一声,然后回答道:“不才前九世都是修行的好人,因此被阎王看中。在阴司,得受酆都掌案判官。”

    豢龙周连忙恭维道:“大人真是浑金璞玉,敢问大人尊讳?”

    那人笑笑,回道:“阳间姓崔,就叫不才崔判官便好。”

    豢龙周又恭维了几句,趁着崔判官心花怒放之际,趁热打铁道:“小子有事乞求阎王,烦请崔判引荐。”说话间,又从道袍里摸出一块马鞍银子,偷偷塞给崔判官。

    豢龙周一番恭维便是为了这个,常言道:“阎王也遭不住恭维话”,更何况一个小小判官。

    果然,崔判官爽快的答应了,只不过他没要那块马鞍银子,而是将其递了回来:“小事小事,不必如此。”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朝城内走去,那城无边无际,似乎没有尽头。豢龙周便向崔判官讨问道:“崔判,小子从未来过这冥界,在阳间听得众说纷纭,不知内里到底如何?”

    崔判官呵呵一笑,解释道:“先入阴阳界,再进望乡台,若经黄泉路,便见枉死路。穿过枉死城,好过鬼门关,直入阎王殿。后照孽镜台,带进引魂司,却去祭天坛。体察司后,便是幽冥背阴山、十八层地狱,再后乃是奈河三桥,到底便是六道轮回之所。”

    “原来如此。”

    豢龙周瞧瞧四周,说道:“这路我未曾记熟,走时还烦请崔判领路。”

    崔判官搓搓手,将无常簿揣入怀中:“等你走时,却又不是这条路了。”

    豢龙周讶异道:“这是为何?”

    崔判官答道:“阴司里是这般,有去路,无来路。”

    二人正说间,只见那边走来一对青衣童子,都是一般高矮胖瘦、五官相貌,显然是对双生子。那两个小童手中执着幢幡宝盖,径直走到豢龙周身旁,高叫道:“天使莅临,阎王有请,有请。”

    “这是……”崔判官有些朦胧。

    豢龙周笑了笑,对着崔判官作揖道:“崔判,小子还有一名,名豢龙周。乃是天庭总纂官,此番来此面见阎王,便是与此事相干。”

    崔判官伸着脖子,半晌没出声。倒是豢龙周又开口了:“崔判不如与我一同前往,也好为我做个引荐。”

    豢龙周抿抿嘴唇,便举步与崔判官与那两位青衣童子共行。向前行了约有两刻,便又见一座城,依旧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是能看清城门上挂着一面大牌,上写着“幽冥地府鬼门关”七个大金字。

    那青衣将幢幡摇动,引着豢龙周与崔判官径入城中,顺街而走。

    那城中惨雾蒙蒙,阴风飒飒,街上站着的尽是鬼魂,牛头马面挺着叉、攥着戟的喧哗着赶鬼。满街之上,催命的判官、勾魂的太尉,奔走数十,不是传信票,便是趱公文。只见旋风滚滚,黑雾纷纷。

    再向前去,行不数里,便见一座碧瓦楼台,分外壮丽。

    那楼台巍峨高耸,若通云汉。飞檐峭台,楼可摘星。彩霞团团,飘飘不断,隐隐又有千条红雾随风闪现。数条飞檐檐角高低起伏,都塑作成怪兽头状,那楼阁上铺层层瓦当,皆是雕就鬼面,灿灿生辉。

    往进前看时,只见那朱红大门上钉以几路赤金门钉,门槛乃是用一段晶莹剔透白玉雕就。殿内里布满大红窗牖,相当精致。仔细看去,都是以榆木制成,似放阵阵烟雾。目光高望,便见其中帘栊幌亮,又像有疾电穿梭其中。

    那殿内兽鼎中香云弥漫,紫气遍布,绛纱灯内烛火通明,竟将宫扇照的晃眼。大殿之内,左面站一列牛头,右下立一片马面。獠牙青面鬼近前伺候,黑脸阴魂兵阶下听差。

    此间乃是阴司总会门。

    森罗殿。

    大殿庄严,殿门外一名獠牙森然的鬼使厉声大喝:“阶下何人!”

    两名青衣小童立即晃动幢幡,高声答道:“阎王令,请天使到此。你还不快去禀告!”

    那鬼使闻言大吃一惊,连忙作揖道:“这便去,这便去。”说完,他便匆忙入殿前去禀告。

    豢龙周立在殿前观看,但见内里环珮叮当,仙香奇异,闻一下便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他有些忐忑地摸着手腕上的孟极尾巴,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崔判官见他这样,便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他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不多时,那鬼使慌忙奔出殿门,跪倒尘埃:“请天使进殿!”

    崔判官与那两名青衣小童对豢龙周行了个礼,慢慢退下。豢龙周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跨入殿门。

    走近大殿豢龙周便被这森罗殿的阵势给惊呆了。

    只见殿内各处无不是金漆晃眼,琉璃映目,气势压人。四周长案大椅,依稀镶些宝玉珍珠,仔细看,其上也雕些松竹翠柏。两侧伫立数排牛头马面、阴兵鬼使,个个凶神恶煞、青面獠牙。

    而最令他心惊胆战的,是殿上端坐的十位阎王。

    这十位阎王乃是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

    豢龙周战兢兢地举目望去,只见殿上十位阎王端坐:

    秦广王豹眼狮鼻,络缌长须,头戴方冠,右手持笏于胸前;初江王短脸阔口,头戴冠,身着长袍,左手持笏;宋帝王横眉瞪眼,双手于胸前捧笏;仵官王皱眉瞪眼,连耳长鬃,头戴方冠,身穿长袍,左手在膝前握一个念珠,右手持笏放在膝间;阎罗王白净脸孔,头戴冠旒,两侧垂香袋护耳,身穿荷叶边翻领宽袖长袍,双足着靴;双手在胸前捧笏,正襟危坐;平等王竖眉张口,头顶战盔,身着铅甲,束腰勒带,足踏革靴,双手于胸前拱揖;泰山王扁鼻凹脸,头戴方冠,双手怀中持笏;都市王白净面皮,双手捧笏;卞城王状似老者,连鬃长髯,头戴方冠,身着长袍。双手握于袖中,怀中抱笛板;转轮王面有短须,双手捧笏。

    “小子豢龙周,拜见十位阎罗大王。”

    大殿中,豢龙周朝上作揖,脸色显得煞白。

    “快快免礼。”

    阎罗王连忙示意他不必多礼:“敢问上仙前来,所为何事?”

    豢龙周面朝阎罗王,连忙回道:“小子来此,是为青丘狐妖之鬼。是那个鬼差收了?快点与小子点查一番。”

    紧接着,他把整个过程详细地讲述了一遍。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轻松些,可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他讲得很坦诚,很细致。只不过在这些描述里,豢龙周有意无意地忽略一些细节,渲染另外一些细节。这他必须极其谨慎地处理每一句话,以期说动十位阎王,让他带走狐妖之魂。

    十阎王听闻,即命掌案的判官取出文簿来查。

    那判官不敢怠慢,便到司房里,捧出五六簿文书并毛虫属类簿子,到外面逐一查看。等那判官转过屏风时,豢龙周这才看清,那判官便是崔判官。

    崔判官将簿子放到豢龙周面前的长案上,当着他面逐一查看,只见毛虫之属簿子上,魂字四千五百三十个号子上,正注着那九尾狐一族的姓名。皆乃地长九尾之狐,该寿不等,纵目望去,尽是善终,便也有几个枉死的,但大多都是早被勾去的。

    “都在这里了么?”豢龙周目睹了整个过程,他皱皱眉,发现那些并不是他打死的那些狐妖。

    不算摩昂等人先前打死的,便只说他那一棍扫荡为肉泥的,便有数十,可这簿子上用朱砂勾勒的人名寥寥无几。

    崔判官眯眯眼,思索了下,回答道:“阳间与簿上所定的生死,也不尽同。有未按簿上所定枉死的,便也不曾有鬼使勾他,他自家到此,等时机到了,自然投胎去也。”

    “既然如此,便差鬼使去枉死城里一寻,看看是有也无?”

    都市王掸掸衣袖,当下点起牛头马面、判官太尉共九人,教其去枉死城内寻找,众人行个礼,领命去了。

    十王便请豢龙周到偏殿吃茶等待。偏殿里相当精致,比主殿内更多了一分奢华,少了几分威严。

    豢龙周坐在绣墩儿上,端着茶碗,心中依旧有些忐忑。他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对奢侈品还是有些判断力的。

    手里的茶碗晶莹剔透,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紫色,是以一种珍贵的紫玉雕刻而成;屁股下面的绣墩儿造型虽是朴素,但那木质纹理如一根根黄金丝线,匀称紧凑,一望便知是上品金丝楠木。

    “不知十王如何得知我来?”思虑再三,豢龙周问出这么个问题。

    初江王道:“地府之中有一位地藏王菩萨,下有一兽,名叫'谛听'。它若伏在地下,一霎时,将四大部洲山川社稷、洞天福地之间,蠃虫鳞虫、毛虫、羽虫、昆虫,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可以顾鉴善恶,察听贤愚。今日菩萨掐指算到有客到,便令谛听听得。”

    “原来如此。”豢龙周点点头,抿了口茶。

    没等得多时,崔判官便大步走入偏殿:

    “已将狐妖魂拘到,还请天使辨验。”

    豢龙周的眼神陡然尖锐起来,立时站了起来:“在哪里?快带我去!”

    “就在殿外。”崔判官说着,让出一条路来。

    豢龙周不等他说完,便快步冲出殿外。

    殿外的那片空地上,站着两名青面鬼使,手中高高提着一盏白灯笼。灯笼里的烛光摇曳,光影变幻,映得那张面孔格外狰狞,更显得他们身后的数十条魂灵可怖。

    豢龙周快步走入那群魂灵之中,一个个逐条辨认,然后再次走上殿,对着十王顶礼不尽:“多谢十王大恩,现魂灵已寻得,便再请诸位大王开恩,再与那群精加些阳寿,好让我带他去吧。”

    阎罗王看看左右,见其余九王不做声响,便略斟酌了下,嗓音低沉:“这狐妖阳寿,止该卦数,命终不染床席,弃世而来。既然如此,那便再加一纪阳寿——诸位以为如何?”

    其余九王互相看了看,最终赞同道:“那便再增一纪。”

    阎罗王对豢龙周呵呵笑了一声:“既如此,你带他们去罢。”

    豢龙周连忙顶礼谢恩,转身走出殿外,将那数十条狐妖魂魄吹化为气,掉于衣袖之间,同去幽府,复返阳间……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细细打量一番,靠墙上一张柔软的木床,精致的雕花装饰的是不凡,上面盖着一床锦被。古琴立在角落,铜镜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满屋子都是那么清新闲适。

    豢龙周很不自在。

    他没想到温桃香会把自己请到她的闺房里来。他将那些狐妖魂魄带回纯粹是为了化解冲突,救回灵寿君。另外——著书才是最要紧的。

    可是他没想到温桃香会感谢自己,不仅留他们住了三日,还说要送自己个礼物,要他在闺房里等待片刻。

    豢龙周深吸了口气,缓缓抿了一口茶水。

    这时,屋外突然传出一个悦耳的声音:“总喝茶水,可是等得急了?”

    随着这个声音,温桃香从门外缓步走进,她一改往日的打扮,改为一身红衫。

    那红衫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制成的,随着那温桃香的脚步,飘飘欲飞。红衫的袖口有些阔,边缘处绣着银色的暗纹,温桃香手腕不时从袖口处滑出,堪堪露出一截凝脂般的玉肌和腕上戴的一枚墨玉手镯。

    她脚下没有穿鞋,浑身似乎只穿着那件红衫,雪白的大腿随着步子若隐若现,那粉嫩的玉足上带着一对金镯,更衬现出她肌肤的白嫩。

    温桃香身上的配饰甚少,除了手上的玉镯和脚腕上的金镯,就是插在头上的发饰了。

    那发饰,只是一支简单至极的草虫钗子,白玉雕的蝉与叶,简单朴素,却衬着温桃香一身火一般的红衫,竟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

    看着如此一位妩媚的佳人朝自己走来,豢龙周不免咽了口唾沫。

    温桃香伸手将头上的钗子取下,一头乌黑的秀发立刻如飞瀑一般落下,更显得她风情万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