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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玩胯子弟

    公元198年。

    镇南将军、荆州牧、成武侯刘表的府上。

    一名身材魁硕的中年男子,正对一儒士打扮的老者大骂:

    “你个匹夫!坑货!猪队友!”

    “让我说你点什么好?”

    “叫你灭曹的胆子你没有,借着灭曹之名行商的胆子你倒有,还很大。”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此物乃是战略物资,战略!你懂吗?等闲不得往外发卖。”

    “你可倒好,卖得到处都是。我听说现在就连刘璋吃的蜀菜都是红糖味儿的。”

    “要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我真想现在就到正月,再狠狠地把头发给剪了。”

    “你可真是袁熙的夫人进菜园子——甄姬拔菜。”

    “我看你不是总督水军,你就是个尊嘟水货!气死我了......”

    老者便是刘表。

    在被喷了一脸口水之后,他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好了!”

    皱眉思索了半刻后,又道:“他真是这么说你的?”

    “千真万确呀!”

    中年男子则是蔡瑁,闻言赶忙抱拳道:“您也知道,这孩子自幼便爱说些教人不懂的话,还有好几句,我也未听明白,又不敢多问。”

    “嗯,看来是真的动气了。”

    “是呀,可得好好管管了。”

    “管?吾儿天生异才,管他作甚?”

    刘表瞪了蔡瑁一眼,又仰起头自顾自地回忆道:“他虽然斗鸡、走狗、胡闹、不读书,简直是有辱我家门楣!不过……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儿郎啊。”

    然后俯身捧起自己刚写下的字帖,轻轻吹了吹,深怕刚刚蔡瑁的口水沾到上面晕开了墨迹。吹完又端起纸张反复凝视,只见这纸滑如凝脂,洁白如玉,落笔于其上,能比寻常的蔡侯纸、乃至左伯纸都更加增色。

    他本就是书法大家,如今得了好纸,更是技痒难耐,忍不住写了半天,直到掌灯方罢。

    写完之后左右端详,总觉得在好文具的加持下,今天的确是写了一副难得的好帖,于是大为畅怀。

    蔡瑁很适时地点评道:“越写越入神了,我看梁孟皇肯定赶不上!就是蔡伯喈,也未必能及啊。”

    刘表本来还暗自得意,但听了蔡瑁的话后……他明着得意了,连连大笑。

    众所周知,他刘景升在荆州开辟了一片乐土,四方名士多有前来投奔者,他都或给官职,或给钱粮,多有荫庇。但名士嘛,装比就是生命,再加上“衣冠皆自以职分富贵,不谢人惠”的心理,所以部分人非但不感激,反而不感冒。

    对此刘表也一直憋着火,但相比于公孙瓒,他还是要稍微大度一点点,除了拿蔡夫人撒气以外,也没有真的整出什么狠活儿。毕竟他自己也是士人圈儿里的人,大家还有另一个共同特点——要脸。

    之前梁鹄一直嘲笑刘表的字丑来着,“这下好了,看那梁鹄老儿还拿什么跟我神气。”

    刘表大爽,不禁又反复多看了几遍,就像每多一个点赞,就多看一遍朋友圈的某些吴彦祖一样。

    但他嘴上还是斥责道:“咳咳……不得胡言。你刚说什么来着?你说琨儿怎么了?”

    蔡瑁赶紧解释:“不是,不是说公子怎么了。我是说,得管管蒯家他们了。”

    刘表歪头打量起了蔡瑁,心生疑窦。

    他原有两子,乃是入荆州前,由前妻陈氏所生。

    可惜陈氏早亡。所以刘表到荆州后,与本地的望族蔡氏是各有所需,因此一拍即合,刘表很快娶了蔡氏女为妻。

    本来这只是一桩平平无奇的联姻罢了,为了荆州的稳定,老夫何惜一腰子!

    但没想到已经年过半百的他,居然还真能再添一子,这至少说明身体不错,刘表很满意。

    而且更神奇的——孩子落地就能人言,睁眼便知爹娘,显见是个早慧的神童,这就更是奇上加奇了。

    起初刘表大喜,自以为后继得人,谁成想到了抓周的时候,孩子放着兵符、印绶、纸笔、钱囊等一应要紧物事不抓,偏偏径直抓了个玉枕头,然后当场便睡。

    当时他还不甚在意,只道是个有福之儿,仍然乐呵呵地给幼子取名为“琨”,既有谐音之趣,又是美玉之寓。

    毕竟亲生的嘛!

    而且又是“(襄阳)诸蔡最盛”的蔡家二小姐蔡夫人所出,因此老刘还是从小就给请了最好的名士来教,拳拳之意,尽是望子成龙。

    然而谁知,此子却是生性顽劣异常,最爱胡言乱语,小时候就常道教书先生“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气得他师傅胡子乱颤。还逢人便爱说些“鸡变狗不变”的谶语,搞得众人莫名其妙。

    那时起,刘表便感觉有些不对劲。

    蔡夫人见状也曾劝过儿子,谁知刘琨竟反问:“读书?读什么书?我阿爹单马入宜城的时候,就把我这辈子的书都读完了。”

    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的确是不用付出太多努力。对此蔡夫人当然也是懂的,因此劝过几次之后也就不当回事了。

    以至于再长大些后的刘琨更是飞扬跋扈,从襄阳城北走到城南,经常是看谁不爽,伸手就打,路过摊贩,伸手就拿,心情好的时候可能还会多说一句“记到蔡军师(蔡瑁,时任镇南将军军师)账上。”

    还……酷爱摸妇人的大腿,是襄阳城内有名的真·玩胯子弟。

    不过由于他爹在荆州毕竟还是有一定的地位,大家能忍就忍忍吧。反正小小孩童,打也打不疼,蔡家又有的是钱给他付账。他还是个孩子呀!你跟他计较什么?

    但刘表却忍不了。

    他出生皇族,是正经的宗室。身高八尺,颜值出众,又是太学生,是声明早著的才俊,人称“八顾”。治理荆州数年,起码在台面上,从上到下都还是非常尊重他的——朝廷予他假节之权,并督交、扬二州,等于是将整个东南方面一以委之;地方豪族又给面子,蔡、蒯、庞、黄这些大家族,都只认他这个共主,虽然听不听话另说……最后,老百姓也感戴牧伯的恩德,都称他是仁义之主也。

    但却生这么个儿子,那不是晚节不保吗?

    刘表很生气,想要亲自教训儿子。

    刘琨却一本正经地回答:“大人不必动怒,琨有一言,请大人静听。”

    想了想幼子的种种早慧表现,刘表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命他说来。

    于是刘琨一脸痛心疾首地说道:“与其委屈自己,不如为难他人!”

    “阿爹难道没听说——丙吉不问横道死者,而忧牛喘,陈平不知钱谷之数,而云‘自有主者’,这都是职责各有分定的缘故啊。”

    还有句话他没敢讲:我打了一辈子的工,好不容易投胎成州牧家的公子,那这辈子我就负责享受有问题吗?

    “比如天子以东南大局委托阿爹,但爹也只有双手双足而已,纵然英明神武、才华盖世,又如何能面面俱到、事事关心呢?”

    “所以阿爹便又将州府之事委托师傅,荆州兵马委托蒯先生,又扩建水军委托舅舅,至于别驾、治中、地方太守,皆各有其人。这不也是阿爹用人有道,治理有方吗?又何须事事亲劳哉?”

    刘表感觉有点懵,现在不是讨论是否事必躬亲的问题,而是……嘿!竖子,敢嘲笑我被世家大族所钳制是吧。

    他正要解下绶带,却又被蔡夫人从里间出来给拦住了。

    刘表知道打不成了,这孩子不仅是他的儿子,也是蔡家所最看重的荆州少主!

    再想一想,竖子说的又何尝不是实情呢?索性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扶着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