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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帝女沉壁

    苏清举被架着来到张淑颖所在的绣云斋。

    张淑颖约莫二十来岁,长得颇是美艳,华服下的曲线异常诱人。此刻正慵懒地坐在一张藤椅上,旁边两个侍女正在给她扇风,更远一些站着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子,正是给苏清举允假的庞管事。

    “小夫人,人带到了。”王朔躬身行礼。

    张淑颖狠狠剜了他一眼,他缩了缩脑袋站到了一旁。

    庞管事道:“苏清举,本管事待你如何?”

    苏清举叹了口气:“三年前,小子迫于生计,到城中来找赡口的行当,是管事力排众议,允我到账房做个学徒。管事厚恩,小子毕生不忘。”

    庞管事痛心疾首道:“我念你年幼,父母又早逝,才让你到账房做些轻快的。想你苏家祖上何等风采,虽家道中落,却仍算得书香门第,寒门中的清流,你说你家中还有个幼妹要照顾,我又允你早出晚归,整个王府,你瞧瞧有哪个像你这般自由来去?”

    王朔冷冷笑道:“老庞,都说不可开这先例了,瞧瞧,养出了个什么东西。我教他学问,教他生计,来日凭这手艺,去哪里活不下来?可这小子非但连声‘师父’也不叫,就连逢年过节,也都不曾孝敬过我,如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辈,难怪敢偷小夫人的琉璃盏。”

    “我没有偷。”苏清举一阵愠怒。这三年来,尽管王朔什么也不教他,在童养媳的劝说下,逢年过节总有薄礼孝敬,如今对方竟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朔道:“小夫人,这小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依我看,先打他一顿板子,吃不得痛,就什么都交代了。”

    “小夫人容禀,”庞管事皱眉道,“苏清举是我招来的,他的秉性我是极清楚的,怎能听凭王账房一面之词?”

    苏清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若到万不得已时,自己绝不会坐以待毙,但若是和王府闹翻,二叔一家子恐怕要倒大霉。他脑筋急转,忽然眼睛一亮,说道:“小夫人明鉴,在下没有作案的条件。”

    “哦?”张淑颖看了他一眼。

    苏清举道:“首先,库房钥匙在王账房手中,那琉璃盏是王账房亲眼看着锁入库房的。其次,在下出府前都要经由侍卫搜身,根本不可能把琉璃盏带出去。”

    王朔冷笑道:“小夫人,他既然这样说,不如就把侍卫叫来当面对质,谁说谎便一目了然了。”

    张淑颖抬手:“去叫。”

    很快,两个值守后门的侍卫就到了,待听明状况后,其中一个看了看苏清举,向张淑颖抱拳道:“小夫人,那日苏清举浑身湿漉漉的,我担心他着凉,就放他回家了。”

    苏清举心里终于明白,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圈套。

    张淑颖眸露寒光,怒极反笑:“好好好,我今儿倒要看看,这王府里的规矩是不是形同虚设,连你这样下贱的奴才,也敢偷我的东西!给我摁住他,狠狠地打,打死算我的。”

    “还请小夫人开恩,”庞管事慌忙跑出来,跪地疾呼,“苏清举还是个孩子,家中尚有幼妹要照顾,打坏了可怎么办呐?”

    “幼妹?”张淑颖吃吃的凌厉地笑着,“用不着他再照顾了。来人,去府衙找我父亲,把他家那个小贱人的籍契给我撕了,充作贱籍找个人牙子发卖。”

    大魏律,平民没有籍契在案的,统统算作贱籍。一入贱籍,就如同货物般可以随意买卖。

    “我看谁敢!”苏清举一下子暴怒,脚步一错,周身涌动着无形的力量震开了侍卫,袖中短剑滑落,目光凌厉地盯着张淑颖。

    这个女人必须死!

    张淑颖呼吸一滞,只觉少年的眼神全然没了温度,就好像在看着一个死人,这种眼神,她只在刚从战场厮杀回来的王爷身上看到过,心中忍不住的恐惧起来。

    “动不动就撕人籍契,连正宫娘娘都没你威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外忽有个悦耳的嗓音响起。

    苏清举顿了顿,冷冷循声去看,只见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在大群侍女仆役的簇拥下走来。她长得极是耀眼,光洁的额头饱满有力,挺直的鼻梁充满异族风情,如血的红唇上点缀唇珠,骄傲之中格外带着寒梅的清冽。她的身材极是高挑,她的神色也极是高傲,说话时,看也不看众人,仿佛这天下都没有一个人能入她的眼。

    苏清举心里微动,此女姓帝女名沉壁,一年前来到王府,在府中地位十分特殊,虽然没有位份在身,却就连正宫娘娘都不愿跟她正面冲突。

    张淑颖看到她,眸中闪过嫉恨之色,脸上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我道是谁,原来是世上最后一个帝女氏。”

    帝女沉壁浑身不着痕迹地颤了颤,但只是强忍着。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已学会了忍耐。她的目光慢慢转到了张淑颖身上,意带审视,张淑颖被看得极不自在,忍不住道,“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帝女沉壁的声音很轻,淡淡的像似呢喃,那卓越的傲意,似是不屑对这女人表露。

    “为……我没有生气。”张淑颖慌忙改口。

    “因为我长得比你好看,胸部比你挺拔,身材比你高挑,年纪又比你小。”帝女沉壁毫不掩饰讥讽之色,“你长得挺好看的,放在青楼至少是个头牌;但是又不够好看,因为我在场的时候,绝不会有男人要看你。如果你长得再丑一点就能释然了,因为癞蛤蟆绝不会嫉妒天鹅。”

    张淑颖被气得脸色发青,胸膛不住地起伏着,目光里满带恨意:“你莫要太张狂了,王爷连位份也不给你,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

    “位份?”帝女沉壁冷冷笑起来:“这世上就是有这么样的人,把别人视作粪土的东西当成宝贝,想想还真是可笑呢。”

    “你……”张淑颖气得浑身发抖。

    帝女沉壁忽然转头就走,仿佛只是为了进来气一气张淑颖,但到院门口时,却转头对苏清举道:“怎么,你还想留下来吃饭不成?”

    苏清举想了想,跟了上去。

    “小贼站住,你给我站住……你们在干什么,还不拦住他?”王朔疾言厉色,但声音却越来越小,因为发现张淑颖阴沉着脸一语不发。

    ……

    帝女沉壁带着苏清举来到一个湖泊,屏退随从,走到了水榭栏杆处,看着湖面久久没有说话。

    苏清举也没有说话。

    湖面的涟漪不知泛了几次。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帝女容忽然道。

    苏清举笑道:“贵人若是想说,自然不用我问;贵人若是不想说,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有趣,有趣得很,”帝女沉壁“格格”娇笑起来:“这年头像你这般有趣的人,实在不多见了。”

    她的笑容忽又敛去,意味深长道,“我真想看看,像你这么样有趣的人,明知中计也要用生命去守护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天香国色。”

    苏清举眯眼道:“贵人知道得真不少。”

    帝女沉壁笑着说道:“我确实知道得很不少。”

    “哦?”苏清举道。

    “你可知那琉璃盏的来历?”帝女沉壁道

    “不知。”苏清举道。

    帝女沉壁道:“那是张淑颖母亲的遗物,她一向视若珍宝。你又可知张淑颖的身份来历?”

    “不知。”苏清举道。

    帝女沉壁道:“府衙张通判,便是她的父亲。”

    苏清举疑惑地皱眉,帝女沉壁轻声提醒:“张通判管着整个凤阳郡的人口户籍。”

    苏清举脑海中轰然的划过一道雷霆,心神剧烈震动,脱口道:“徐家!”

    “你总算还不是太蠢。”帝女沉壁娇笑道。

    “怎么会这样……”苏清举喃喃道,这里面有太多让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帝女沉壁笑着说:“庞管事的妻子姓徐,你知道么?”

    苏清举的脸色一下子铁青,突然转身就走。

    “苏清举,”帝女沉壁叫住了他,“我的人情是很贵的。”

    苏清举回过身来,郑重地作揖:“总有一日,在下会加倍偿还。”

    帝女沉壁缓缓转身,湖面迎风,抚弄得乌黑的长发时起时落,注视着湖面的美眸洞张着,里边盛满忧郁:“别太为难张淑颖,她和我一样没得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