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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澄心堂

    第二天,苏息流挑个没人的时间走进了院子。

    方澄菱看着他走过来,似乎有些疑惑。

    “冒昧来访,还请姑娘见谅。”

    方澄菱抓起他的手臂,过了一会儿,语调平淡地说道:“你没病。”

    “呃,我想来请姑娘教我医术,还望姑娘成全”,苏息流编了个蹩脚的理由。

    “医术只有师父能教。”

    “你师父在哪?”

    方澄菱转身走进了屋子,苏息流赶紧跟上去。

    来到一房间门口,方澄菱对着里面说道:“师父,有人找你学医术。”

    “是什么样的人?”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没有病的人。”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让他进来吧。”

    方澄菱将苏息流拉到门口,又自己回到了院子。

    房间里只有一个病殃殃的老妇躺在床上:“小伙子,你想学医术?”

    苏息流没有隐瞒:“恕晚辈冒昧叨扰,晚辈实为探听令徒身世而来。请前辈放心,在下并无恶意,令徒有恩于我,若不相报,内心难安。”

    “菱儿吗,唉,说来惭愧,我身为舍心门传人,竟也无法治愈她的心病。”

    “舍心门?”苏息流一下子没忍住好奇心。

    老妇一阵沉默。

    “我久不在江湖走动,宗门名声竟沦落至此了吗?”

    “不不不,只是晚辈愚昧无知。”

    “我舍心门的控心之术,就算在八大派中,也是无可争议的第一。要操控他人的七情六欲,首先自己要内心清明,无欲无求,是为舍心。而医治他人,需要让他人的精神彻底放开,需要能细致入微地操纵他人身体,所以我舍心门在医术上亦是第一。”

    苏息流想起那个站在黑牛背上敲鼓的男子,歌声使人勇敢无畏,鼓声让妖兽癫狂而亡,想必就是舍心门弟子了。他紧闭双眼,莫非是为了保持内心清明,不让目之所及的红尘纷扰乱了心境。

    老妇继续说道:“十四年前,沧云州被妖兽大军攻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我奉师门之命前去救治伤者。但现场比我们预想的要惨烈得多,妖兽连破三城,难民不断涌来,大多都受了重伤。本就粮食短缺,那几天还下了暴雨,很快就有大批大批的难民死去。雨水流进沧江,沧江两岸都能闻到浓浓的血腥气,经久不散。”

    “菱儿刚被她母亲抱着逃过来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大声哭喊。后来母亲死了,带他们逃出来的侠客死了,掏出仅剩的半个馒头给她的邻居老奶奶也死了。”

    “她伏在母亲的尸体上哭了一天一夜,直到哭不出声。然后她没了声响,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呆滞地看着远处。雨水糊了眼,湿透了衣服,晚上冷得许多难民没撑下去,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风把她刮倒。”

    “后来我带她离开了沧云州,把她抚养长大。没人叫她的时候,她就呆呆地站着,而且总是彻夜失眠,说是听见很多很多的声音。我试着引导她忘却那段记忆,但每当我想去触碰,她竟会自己把记忆藏起来。”

    “也是那时我发现了她的天赋,开始教她修炼真元,修炼医术。短短三年,她在医术上的造诣就超越了我。这也不奇怪,她已无心无我,踏入了舍心门绝大多数人都达不到的境界。”

    “但我更想看她变回一个会说会笑的女孩,所以带她四处游历,一路行医救人。好在她每治好一个人,听见的声音就会暂时小一些,晚上也能睡得着觉了。后来我行将就木,无法再带她游历,便找了这院子,让她继续行医救人,希望有一天能出现奇迹。不过老身这情况,怕是没机会见到她笑着喊我师父了……”

    苏息流听完沉默了很久:“前辈,能否让方姑娘帮您看一下身体?”

    老妇笑了笑:“时间要夺走的东西,没人能帮你抢回来。我活了这么多岁数,早就看淡了生死,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菱儿。”

    苏息流向老妇行了一礼,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没什么真实感,总是下意识把这个世界当做是虚幻的,抱着游戏人间的心态走一步是一步,一切全凭自己喜好。

    而现在他感觉有一股气堵在胸口,怎么也舒展不开,不知道该往哪使劲。

    走到院子,少女还是在那发呆,苏息流在旁边站着,什么也没说。直到夕阳将天空染得通红,少女离开了,苏息流仍在站着。

    接下来的几天,苏息流每天都往院子里跑。少女治病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书,少女捣药的时候他就往钵里放草药,少女做菜的时候他就生火。少女去山上采药他也跟着,记住了少女常采的草药后,自己采了一大堆回来。

    少女并不介意身边多出一个人,没人帮的时候就多做一些,有人帮的时候就少做一些,对少女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

    苏息流知道陪伴并不能让她情况好转,她师父陪伴了她十四年,如果有用那她早就好了。但就是想让自己动起来,找点事做来缓解胸中的闷气。

    深夜,苏息流躺在房顶上看着启安城的灯火。关于怎么才能帮助少女解开心结这事,他已经想了好几天,但他对心理学实在一窍不通。

    方澄菱的问题是失去了对生活的主动性,治病救人是师父交代的,上山采药是师父交代的,也许每次去买的菜,都是曾经师父带她去买过的那些。

    她的生活完全依靠在过往经验中养成的惯性,苏息流觉得如果把病人给她的钱全偷走,她没钱买菜了只会在原地发呆。

    嗯?把钱全偷走?苏息流脑子里灵光一现,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二天一大早,苏息流就把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然后告诉所有来看病的人,今天的医药费他包了。等到少女习惯性地想拿钱去买菜,苏息流直接把银票揣回自己兜里。

    “啊呀,我的钱掉了,得赶紧捡起来”,说完就大摇大摆离开了院子。

    少女一愣,在原地呆住了。

    一会儿,苏息流带着一大堆少女从来没买过的肉和蔬菜回来,谎称是刚才来看病的人送的。

    苏息流觉得少女仍然存在一定的喜好和厌恶,虽然不明显,但肯定存在。比如他想拿下她药篓的时候,少女出现了比较激烈的反应。

    但少女已经习惯了不去自己做选择,所以她的喜恶就被掩盖住了。苏息流想做的,就是尝试打破她的路径依赖,以一个少女能接受的方式,引诱她做出选择。只要少女渐渐习惯遇到事情自己做选择,她的喜好和厌恶就会自然而然地影响她的行动。

    一开始,少女面对陌生的食物,只是拿起距离最近的那些。

    过了几天,少女的选择出现了一定的倾向性。一部分食物她拿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有一些食物就拿得很自然。

    苏息流去掉了那些中庸的选项,只留下少女可能喜欢或者讨厌的。只有这样明显的对比,才能更好地刺激她做出选择。

    渐渐的,少女的选择越来越明显,就算把她讨厌的食物摆在她面前,她还是会伸手去拿远处自己喜欢的。

    苏息流大喜过望,这是少女变化的一小步,却是自己迈向胜利的一大步!

    接着苏息流干了越来越多“缺德”的事。

    假装不小心把墨水洒在少女衣服上,一边道歉一边拉少女去布庄买新衣服。

    少女没选花花绿绿的衣服,也没选纯色单调的衣服,总是喜欢选有两三种泾渭分明的颜色交织成简单图案的衣服。苏息流按照这风格,买了窗帘门帘被单枕套,把旧的给换掉。少女自然是没有说什么,但是这几天她发呆的时候总是会时不时地看着这些新的布料。

    苏息流假装滑倒砸烂她药篓的时候,其实自己也很心虚,怕做得太过火了。但少女只是蹲在那里看着破碎的药篓沉默了一会儿。

    把少女拉到铺里买新药篓之前,苏息流已经提前给了掌柜好处,让他把同类型的药篓收了起来。少女选得很仔细,最后选了个紫竹编成的精致小药篓。

    就这样,少女身边的东西越来越多是她自己选择的,她自己喜欢的。少女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一向没有表情的面庞似乎变得柔和起来。

    今天少女没坐在石磨上发呆,而是走到柳树下看燕子衔泥结巢。

    初春的寒意已经过去,柳树长出了嫩绿的新叶,桃树上细小的花苞开始冒头,启安城的春天到来了。

    苏息流喝了一大壶美酒,摇摇晃晃地在街道上闲逛。他靠在茶楼听会书,拨一下路边小孩的风车,又趴在湖边栏杆上晒着太阳放声大笑。在这暖风熏得游人醉的天气里,真不知醉人的是酒还是风。

    这天苏息流像往常一样来到院子,发现没有开门。难道是出门了?他觉得少女情况虽然好了很多,但距离自己出门逛街还差得远。

    找邻居打听了一下,原来东街有个新来的王姓富商,水土不服生了重病,他儿子听说了方澄菱的医术,就想来请她去治。结果方澄菱压根没理他,王公子恼羞成怒,就带了几个家丁一起过来逼迫方澄菱过去,刚走不久。

    苏息流怒从心头起,快步追了过去。看到方澄菱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他抓住少女的胳膊问道:“你想去吗?”

    少女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他们叫我去。”

    苏息流正想说什么,旁边的王公子看不下去了,大骂道:“你他娘的管什么闲事,我又不是不给钱。”

    “拿着你的臭钱滚。”

    几个家丁围了上来。

    苏息流知道自己一巴掌就能打垮他们,但对少女来说有什么用呢?下一次,她还是不会拒绝别人。

    念头一起,他干脆散去了所有真元,和几个家丁扭打在一起。

    双拳难敌四手,不停地有拳脚落在苏息流身上,但他像癫狂了一样或抓或咬,毫不后退。不一会儿苏息流就头破血流,但几个家丁也捂着自己被咬伤的耳朵不敢靠近。

    王公子被苏息流这疯劲吓到了:“哪来的疯子,真是晦气,我们走,启安城又不是只有一个大夫!”

    苏息流擦了擦脸上的血,指着王公子离去的方向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看,他们被我打跑了。”

    他看向少女,手舞足蹈地说道:“看到没,没有人可以逼迫我们做什么,你只需要放心大胆地说你不想,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是先砸我头上。”

    方澄菱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臂,治好了他的伤,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不太对劲。”

    “嗯?”,苏息流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全好了啊。”

    “你很健康,但你不太对劲。”

    苏息流这才明白少女是在说自己脑子不太正常,心中一喜:“你学会骂人了?对啊,就是这样,狠狠地骂他们。”

    “我不会骂人。”

    那你刚才怎么就会骂我了,苏息流在心里嘀咕一句。

    “骂不骂的无所谓,但以后要是有人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一定要跟他说‘我不想’,记住了吗?”

    少女想了想,又点点头:“嗯。”

    苏息流心满意足地带着她往回走,一路上看见她停下来看的东西就买一点。

    每次路过医馆的时候,少女总会多看两眼。

    “你也想开一间医馆?”

    少女没说话。

    “有人问你想不想,如果你想的话,你也要说‘想’,知道吗?”

    “嗯。”

    “那你想不想开医馆?”

    “想。”

    苏息流先把少女送回院子,又回家清点了银票,去四周打探一间医馆的价格。

    经过好几天的实地考察和对比,他终于相中了一间想要转手的医馆,地理位置不错,而且可以雇佣老伙计继续帮忙。

    花二百多两买下,他把医馆名字改成“澄心堂”,兴冲冲地把少女拉到了门口。

    “方澄菱姑娘,郑重向你介绍一下,这就是你的医馆。”

    少女看了看牌匾,走进了一楼大厅。

    苏息流轻车熟路地介绍起来:“伙计会在这里接待病人,你只需要坐在柜台上等着病人一个个过来。”

    “采药,捣药,抓药都有伙计去做,你只要说给病人什么药就可以了。”

    “这里可以放点盆栽,放什么好呢……”

    “紫竹”,方澄菱突然出声回答,眼睛里似乎在发光。

    “好,就养紫竹,养三盆。”

    她不会是想着养大了能拿来做药篓吧?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有可能……

    接着苏息流往后院走:“你和师父住在这里,这是你的房间,这间放有带轮子的椅子的是你师父房间,你可以时不时推她出去晒太阳。”

    “二楼是伙计的住处,三楼拿来堆放杂物,四楼……四楼随便你怎么安排。”

    “为什么这里有椅子?”方澄菱指着四楼阳台说道。

    苏息流笑道:“这个阳台是我的,我什么时候要是想过来,你又没空,我就坐在这里看风景。”

    少女回到院子,一路小跑到了老妇的房间。

    像春风吹散了积压多年的阴霾,整个房间忽的明亮起来,少女笑着对老妇说:“师父,我们有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