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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八月飞雪

    许连城跪伏在地上,光影错乱之中,传来的些许抽啜声扰人心乱。

    眼角只能瞥见一双布鞋,普普通通,似与平民无异,但许连城却不敢抬头。

    “许连城,你可还晓得你是谁么?”茶盖轻抚茶杯,酌饮声仿佛拷问一般,让许连城愈发不敢应声。

    不敢开口?倒也不是。

    只是在等许连城开口。

    许连城稍稍平复心情,试探开口,“臣子许连城,乃定国公庶长子。”

    “那既然本就是一家人,又何必如此拘谨,本公倒想晓得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怎么没给连城准备位子?”

    “禀老爷,是臣妾疏忽了,”随之呵斥身边的下人之后又是望向一旁的素衣妇人,“妹妹不必担心,老爷公子说话,咱们姐妹理应回避,正巧昨日江南商船带回来好些东西,不如同去。”

    许连城被两个丫鬟硬拉到刚搬来的座椅上,看似身边有两个丫鬟作陪,可反而像是被人按在这把木椅上动弹不得。

    一时无言,许连城愈发想要逃离这间屋子,但是身体却不听自己使唤,脚底沾地都要全身战栗。

    若非屋子间回响的饮茶声,许连城便觉得整片天地如同失色失声。

    不知许久,或是有人进来对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耳语几句。屋子里的奴役丫鬟便鸟兽受惊一般轰然作散,走的时候甚至将门都给带上。

    那人叹气?

    “你我父子吃盏茶都如此拘谨生疏?”

    许连城觉得“父亲”好像本有话继续想说下去,却突然停顿。

    “也罢,你且过来。”

    眼前一花,许连城感觉自己像是走过去,又好像是突然落在那人身边。

    “这茶你且喝着,一会儿本公唤人再添新茶。”

    许连城连茶的清香都不曾嗅到,就只当是水一般抿下几口。

    如同是梦一般,许连城处处都感觉不似真实。

    人生于世几近二十载,除去年幼时远远见过那个自称父亲的人的轿子,许连城便就对这个男人几无印象。

    每次能听到这个“父亲”的消息,或是自娘亲口中提及的过往,亦或是做些什么事惹得主母不快,自一些奴才口中得到关于“父亲”的口信对他的惩罚,又或者是出门自街头摊贩对朝廷大事的议论。

    无疑,能在今天得到一杯“父亲”所递给他的茶,都要比两个月后的加冠好像要更有份量。

    如坠入云里雾里,又好像能听见男人的几声呼喊……

    声音从耳边渐渐隐去……

    心欲他月满天星,盆中难水度连城。

    和衣辗转眠不尽,恍惚又是翌日晨。

    “老爷,昨日御医都来了,连城病因不知缘由,抓药都难从下手,这可如何是好?不如请些仙家?”

    主母的声音?娘亲呢?

    “有说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吗?”

    没有感情,甚至听起来都感觉有点嫌弃。

    总觉得人恍恍惚惚,嘴张不开,眼挣不起,如同鬼压床,一般。

    “国公大人,夫人,出事了,二少奶奶自缢了。”

    许连城迷迷糊糊中听见屋外的嘈杂,娘亲?自缢?

    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娘亲向来对所有事看的很开,虽说自从嫁到国公府上不过几年,便不得宠,也就开始自己养些花花草草。

    印象中的娘亲都是坐在院里的槐树下做着针绣,与世无争,说娘亲会自缢分明就是无稽之谈。

    可是,动不了。

    院外阴雨蒙蒙,偌大的屋子只有许连城跪在灵台前。

    白绫冥花,背始终无法挺直。

    短短几天却仿佛沧海桑田一般,莫名成了个病秧子,然后娘亲又不明不白的自缢。

    甚至自己身为长子都不能先为娘亲吊唁,偏偏要让给大房。

    吊唁七日,不过第二日就没人再来过,甚至娘家人都不曾前来过问。

    雨打芭蕉叶子般的啪嗒声遮掩过屋外的风雨沙沙,烛火摇动,即使风大与也不曾打进屋子。

    而在烛火摇动之间,许连城仿佛能够瞧见娘亲撑着油伞,为他唱着儿歌哄他入睡。

    雨声隐隐作响,像是洗刷去什么,又像是谁的低语。

    小雨连绵几日,即使天空阴翳,一口朱黑色的长棺也被送上灵轿。

    八月鹅毛雪,纷扬落人心。

    许连城捧着娘亲的灵牌,亦步亦趋。

    一行人也到不了三十之数,若非需要满足一定的礼节,估摸着为娘亲送灵也只有他一个。

    即使选的墓地山清水秀,也掩盖不了匆匆掩埋的事实。仅仅只是几个小辈作大拜,一行人便就散去。

    许连城是找到主母多要了几个时辰的时间,才没跟着他人直接回府。至于父亲定国公都未曾在意这是他母亲的头七,临上朝前都未曾来看过一眼。

    许连城拿着自己好说歹说才跟承办葬礼的人借来的铁锹,一锹一锹的在新坟上添着泥土。

    连着几日的小雨让泥土都沉重许多,没几锹,许连城便就喘上了粗气。

    许连城坐在横放在地的铁锹把手上,看着孤零零的落在野外的新坟。

    再怎么说,自己的娘亲也是齐国公的嫡亲姐姐,如今却是落得个两家祖坟都进不去的下场。

    其中的弯弯绕绕,许连城也不大明白。其实,也没必要明白了。

    如果可能的话,许连城还是想在七七那天给娘亲修一下墓。

    树叶沙沙作响,阴翳的天空云层浮动,是不是还会再来场雨,许连城也不晓得,再磕三次头后,就匆匆提着铁锹赶回府去。

    都说人这辈子有三次成长,许连城却觉得自己本就是这样一般活着。

    即使身为长子,许连城也不曾受到过国公府内上下宠上天的待遇。

    别说是自己这个庶长子,就是嫡子,在那个可以被称得上陌生的男人和不近人情的主母面前,纵使花尽心思的去做好一件事,功课做到第一,骑射做到最强,外人再怎么称赞国公子女有龙凤之姿,也难惹得那两个人抬眼。

    以至于今,这两个人在许连城的眼里都像是蒙上了遮天蔽日的阴翳。若非自幼娘亲对他为人处世一把手搀扶着前进,自闭成一个闷葫芦兴许也说不定。

    不过,身上大病患疾,娘亲自缢离去,丧亲之痛,伤病之身,接连两场飞来横祸,让许连城愈发难以提起兴致去埋头过日子。

    回到曾与娘亲一同居住的小院,也再没有人举着蜡烛在傍晚盼着他回来。

    推开房门,点上摆放在桌上的油灯,不过只是几日未曾有人居住,屋内便寒意如此剧甚。

    举世,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