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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

    “爸爸!妈!”

    离家中小院围墙至少还有三十米,程涛泛就扯开嗓门大声喊。

    “爸!妈妈!”

    “通知书来啦!”

    他一脚踹开小院的薄木门,木门咣当一声撞上碎红砖垒起的围墙,早已经被白蚁啃得只剩表层的门扇转轴跳出了门圈孔,吱吱呀呀,摇摇欲坠。

    程涛泛在冷清的镇上各处晃悠了一下午,二十分钟前,手机上终于“滴”响了一声,他抬脚就往快递点跑。

    自助柜里是鼓鼓囊囊的一个大袋,程涛泛一把拽出,一眼就瞥见上面印的明亮又醒目的大LOGO——帝京大学!

    这一刻,脑海里炸开了,沸腾了,兴奋像礼花爆裂,幸福像水汽翻滚,水汽裹了甜,礼花浸了蜜,噼噼啪啪,五彩缤纷,各种声响在回荡。

    懵了一阵子,唯一一个清醒的念头腾地冒出来:快回家,告诉爸妈。

    他甚至都忘了拆开来看看,著名的帝京大学,把他录取在了哪个学院。

    抱着这袋子通知书,顶着这个念头,程涛泛一口气跑了快两里路,脚下丝毫不觉得累,临到院门口,竟然还有这道破门拦着他的好事,不踹它踹谁?

    ——咣——

    也怪,这院门从来就没关过,今天怎么还多此一举关上了。

    “爸,妈……”

    冲过院子,再一脚踢开大门,客厅里也不见爸妈。

    “你们在哪儿?”程涛泛喉咙冒烟,边喊边四处找水,眼见桌上有茶杯,随手抓起,咕咚咕咚咕咚喝干,茶叶皱巴巴贴在杯底。

    “…讨饭?你来了?”是妈妈的声音,从光线昏暗的灶房里传了过来,飘飘忽忽的。

    讨饭——从小喊到大,爸妈都这么喊他。

    老辈人说,世道不好,娃娃的小名最好还是低一些贱一些,这样天不收鬼也嫌,小娃娃就能平安长到大。

    咳咳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声,是爸爸的。

    爸妈的身体,好像又差了些……程涛泛热切的心一凉。

    刚才还满杯的兴奋幸福,一下空了一半。

    “大学通知书拿到了?”妈妈追问了一句。

    “录在第一志愿吗?是不是……?”爸爸后半句话被一串咳嗽声掩盖,听得出来,他们声音很急切。

    “对,我中午饭后就到镇上去等通知书了,你们快出来看。”

    天阴沉着,屋子里有点暗。

    程涛泛拉了一下系着电灯开关的拉绳,沾满灰尘的灯泡透出昏黄的光。

    “灶房太暗了,通知书上的字和花,就怕你们都看不清…来了吗?”他催问,“你们都在忙些啥?身体都这样了,还不好好休息。”

    “我和你爸在拿个物件……”妈妈说。

    “马上来……先去看,老程,东西先放这儿,先看儿子的通知书更要紧…”

    妈妈边说边从灶房的昏暗中走出来,边拍打着手中的灰尘,脚步又蹒跚又急迫。

    “咳…咳…”爸爸嘶哑的咳嗽声一停,就问,“是不是帝大的?”

    程涛泛本来还想摆个玄虚弄个惊喜,现在一刻也不想藏着。

    “对!”他大声回答,又怕喊破了什么好事,“帝京大学!就是帝大的!”

    妈妈已经走到程涛泛身前,她人消瘦,脸也憔悴,程涛泛有种错觉,她比昨天、甚至比今天中午更老了,身体衰败的速度简直肉眼可见……

    凌乱的灰白长发上还有灰尘,也许就是刚才窸窸窣窣不知道找什么时粘上的。

    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

    妈妈眼光也在闪烁,双手在身前身后擦了三遍。

    擦手的时间里,爸爸已经颤巍巍又不由分说地快步赶到妈妈身前,他才不在乎擦手呢。

    他只是快速擦了擦眼角而已。

    “通知书呢?”他问,“我看看。”

    程涛泛把那一袋双手捧给他。

    他疑惑地看看儿子,眨眨眼,还以为老泪没擦干,眼前模糊了。

    “在哪里?”他问。

    “就是这个啊,”程涛泛说,“哦,哈哈哈哈,我都没来得及拆开看。”他尬笑。

    “这一大包?”爸爸还没理解。

    “昂,是啊,现在大学都喜欢弄一个大袋子,”程涛泛仔仔细细地抹去帝京大学LOGO上的汗渍和泥迹,小心拆开粘合处。“越好的大学越喜欢搞这种名堂。”

    “小心点,别扯坏了。”妈妈轻声提醒,微微热气拂过程涛泛的脸颊,“我儿子的通知书,可金贵了。”

    一股暖流涌上来,父母的喜悦在他心里激荡跳跃,他心里的幸福又像杯子咕隆咕隆接满了水,这幸福比他刚刚拿到通知书时,更饱满、更踏实。

    “看看袋子里有什么好名堂?”爸爸忍不住搓搓手。

    这袋子里的名堂包括一件有着帝京大学大LOGO的白色文化衫,一个金紫白相间的轻便手提包,好几个金色紫色和白色封面、同样有大LOGO的笔记本,一个信封从笔记本中间掉落出来。

    爸爸一把捞住了它。

    这一瞬间才像过去那个强壮敏捷的爸爸嘛。

    可爸爸又咳嗽起来。

    “好啊,好!”爸爸边咳边说,“在帝京就好!”

    信封里是金框紫色的通知书,抬头是“程涛泛”三个大字,铅印的,录取在了建筑学院土木工程系。

    “土木工程?好!”

    爸爸眼里,主打就是一个好。

    “讨饭…大名程涛泛……”

    “还讨饭?”妈妈嗔了爸爸一眼,“我儿子现在不讨饭了,今后都叫大名,大名程涛泛!”

    爸爸才不管呢,粗糙的手指在儿子名字上轻轻抚摸着,他左手骨节粗大,右手虎口和手背皮肤深黑,烫伤旧痕一个连着一个,这是多年厨师生涯留下的。

    程家曾在小镇上开过多年小餐馆,从早点的油条、炒粉、面条、粥,到夜宵的小炒、炖锅、烧烤,顿顿都做,样样不落。

    因为食客不多,两人就要全天守着,来一个客就要开一次火。

    不过这两三年,来往小镇的客人几乎绝迹,店门外的马路上一天看不到一辆车经过,就连小镇居民也越来越少。

    高中三年里,每一次从市里中学回家,程涛泛感觉小镇一次比一次冷清。

    邻居搬走了,没有考上高中的小时候玩伴也不见了,就连曾经被形容为留守、空巢的老人们也消失了。

    小镇正在悄悄咽气。

    他们去了哪里?每次程涛泛问爸妈,他们都只是说,搬走了,到外面去了。

    到外面去了就不回来了?程涛泛有疑惑,故乡老宅,说不要就不要了?

    但爸妈都摇头,回不来,就说明肯定被新地方的事忙住了手脚,走不开。

    程涛泛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但他找不到那些离开的人去求证。

    是去了市里?奇怪的是,他在市里没见到过镇上的任何一个熟面孔。

    “市里也在萧条,人也在减少。”有一次爸爸无意中说了这一句。

    为什么?程涛泛追问。

    爸爸看了看他,想说句什么,但随后就是一阵剧烈咳嗽,程涛泛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老爸咳得这么惨,至少咳了十分钟,妈妈赶过来又是揉又是拍,还让他躺下,都止不住,最后停下来时,爸爸眼神涣散,声音嘶哑。

    程涛泛吓住了,老厨师吃了太多油烟,留下了后遗症?支气管炎?老了一咳嗽就停不下来吗?

    程爸爸缓过来后,见儿子一脸担忧又不敢再问的样子,笑了笑,摆摆手让儿子放心。

    “别担心,儿子,只要不说这些就不会咳嗽了。”

    人越来越少,程家小餐馆的生意越来越差。

    都说人间烟火,人越来越少,烟火气自然也越来越淡。

    人口人口,人都没了,哪里还有吃饭的口?

    原以为吃饭人少了,没日没夜生火炒菜的爸妈也可以休养休养,至少老爸可以少吃点油烟,清一清气管,老妈也可以晚上早点睡,清晨多躺会儿。

    小餐馆生意不旺,但也开了十多年,积蓄还够维持一段时间,不至于立刻就缺衣短食。

    没想到,没了这烟火气,爸妈身体日渐消瘦,精神也肉眼可见地委顿下来。

    爸妈年纪还没那么老,身体精神却这么反常……

    不行,明天一定要带他们去市里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可别……

    呸呸呸,乌鸦嘴……

    但检查还是一定要去做的,没病,也图个心安。

    咳咳咳……咳咳……爸爸咳嗽声打断了回忆,程涛泛猛地醒过神来。

    老两口刚才似乎在讨论土木工程是学些什么、将来可以做些什么,信封里又有一张纸飘落下来,爸爸像颠勺装盘一般敏捷地一把抄住,递给了程涛泛。

    “讨饭,看看这纸上写了什么。”

    程涛泛瞄了一眼,这是学费单。

    “这么贵……”一阵冷风在程涛泛心里席地而起。

    “怕什么!”爸爸立即说,“有爸在!钱够的!”

    语气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听你爸的,”妈妈目光从录取通知书上收回,抬头温柔地看着程涛泛,“你上学的钱,你爸还是存够了的……”

    程涛泛心里潮热,又泛酸。

    妈妈抬手给儿子理了理头发。

    “人一晃就这么高了,头发也长了,毛长人瘦,哪天开学?要去剪一剪,帅帅气气去大学……”

    这时,客厅桌上的老爷自鸣钟响了起来,当……

    就在这一瞬间,门外天边骤然一闪,一道闪电刺啦一声,把阴沉了一下午的天劈开了一道长长口子。

    下一刻,程涛泛全身上下被裹进一道明亮电光里。

    啊!妈妈惊呼一声,倒抽一口冷气。

    程涛泛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就要甩开那全身到处都是的闪光,噼噼啪啪,哗啦啦,程涛泛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和那些名堂纷纷被甩到各处。

    爸爸这次没有急速出手去捞,而是死死盯着电光闪烁中的儿子。

    当……老爷钟兀自响着。

    钟声似乎也被闪光拉长变缓,显得诡异,透着阴森。

    灯泡昏黄的光也瞬时暗下。

    程涛泛没甩掉那全身的闪电,电光闪烁,屋子里明暗交替。

    妈妈满脸焦急,想伸手去拉儿子,爸爸却眼疾手快,一把把她伸出去的手拽回。

    “别打断……”爸爸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