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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最后的晚餐

    被爸爸拽住了手,妈妈全身却仍在靠近儿子。

    她想把程涛泛从全身噼里啪啦闪光的怪异情形里救出来。

    老爷钟依旧不管不顾……当……

    最初的惊恐之后,程涛泛发现,倒也——还好?

    ——因为不痛……

    虽然全身闪电光的样子很唬人,但不刺、不烫也不疼。

    难道这不是闪电?他并不是被高压的雷电击中?

    也没有闻到烧焦的气味。

    不过,是不是我全身的神经瞬间被烧坏,导致痛感丧失,五感麻木了?

    ……当……

    闪光的明暗中,他看到了爸爸妈妈焦急不安的脸,突然醒觉:老爸老妈怕是被我给吓坏了!

    一旦念头不在自己身上时,他就发现,真实的感觉立即回来了:全身确实一切良好,没有刺痛烧灼感,嗅嗅鼻子,空气中确实没有烧焦刺鼻味道,一咬舌头——疼。

    没问题!

    嗨,把一家人给吓得!

    “爸妈,别紧张,”程涛泛赶紧开口安慰,“不是触电,也不是被雷劈,没事啊,放心放心,我好着呢!”

    ……当……老爷钟六亲不认。

    全身闪光渐渐微弱,很快消失不见。

    “没了,爸妈你们看,好了……”

    但程涛泛爸妈的神情仍未舒缓,又是害怕,又是焦急。

    “这么快?”

    “就刚巧在今天?”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语气焦灼,脱口而出。

    ……当……老爷钟终于敲完最后一响。

    爸爸妈妈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焦急表情又重了几分。

    “六点了,还有一个半钟头……”

    “七点半,太阳就要升起来。”

    太阳就要升起来?

    太阳快要落山才对吧?

    程涛泛心里被针猛扎一下。

    爸妈不但身体垮得特别快,现在连意识都有些糊涂了?

    ……明明是八月中,还在夏末,今天虽然阴天,但太阳估摸着也要到六点半才落山,怎么是升起来了?

    父母操劳一辈子,天天起早贪黑,清闲日子还没过几天,可不能这么早就糊涂哇。

    再说,我未来大学的女朋友,你们都还没见过呢,还有孙子孙女要等着喊爷爷奶奶呢……怎么可以这么早就老了呢?

    不行,明天赶紧去做检查,我上大学前,可得把你们弄得健健康康的才放心!

    眼泪已经在程涛泛眼眶里打转。

    周围更暗了些,爸爸走到院门旁,把摇摇晃晃的院门关上,又找来一根粗木棍顶住,进了屋,关上大门,插上锁。

    妈妈把掉落一地的录取通知书袋子、文化衫、笔记本和信封都捡起来,装好,搁在桌子上,又转身抬手,用手背把儿子眼里藏着的泪轻轻抹去。

    “没事了啊,讨饭,你别害怕,没事了,”妈妈努力让语气平静,“刚才电闪雷鸣的,没吓着你吧?没事了啊。”

    “没事没事,你们别担心,一点都不疼,真的,”程涛泛说,“应该是我这衣服裤子摩擦产生的电火花,这是初中物理的考点,难不倒我,哈哈哈哈。”

    为强调自己好好的,让老妈放心,他特意把手凑过去,“妈,你看,手上身上都没事,好着呢,咱要相信科学。”

    “没事就好,”妈妈拉着手,温柔地看着儿子,眼里却有藏不住的着急、不舍和担忧,“妈妈知道的,我儿子不会有事。”

    “今天我文曲星下凡嘛,是不是,老天爷免费给我换皮肤加buff啦。”

    “就知道瞎说……一会儿爸爸就做饭,今晚晚饭,咱们可要好好吃。”

    嗯,程涛泛应了一声,抱住了比他要矮半个头的妈妈。

    这身体,瘦得快要像纸片一样了,程涛泛眼眶一热,又要泪崩。

    “儿子,你去洗个澡,太阳能里有热水。”妈妈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晒干的衣服裤子,放在你床头了,洗了后脏衣服留在洗澡间就好,对了,那双凉鞋今天也洗过,记得换上。”

    哦,程涛泛应了一声,抠了抠脖子,都有泥垢了,哎,有妈真好。

    “我做饭,”爸爸简明扼要安排着,“你去把我以前尝菜的小银勺找出来。”

    “再把……那个……最后那一对,给找出来。”爸爸补充了一句,“还好提前有准备。”

    妈妈点点头,蹒跚又急匆匆地转身而去。

    …

    …

    一间狭窄的办公室,四周墙壁不是书柜,就是杂物柜,房间没有吊顶,粗细不一的水管就在天花板上敞着,纵横交错,还好表面被刷成了深黑,汽灯管道嘶嘶轻响,火焰微微摇曳。

    厚厚的书、乱七八糟的文件堆满了狭小书桌,仅余下中间一小块空间尚可使用。

    椅子已经看不出有多少年头,扶手磨得发亮。

    吱呀呀——咣。

    门从外面打开了。

    一个打扮怪模怪样的老头走了进来,他上身长衫,头发灰白凌乱,戴着圆框眼镜,留着胡须,也是灰白,容貌看起来有点酸腐又有些精明。

    关上门,他随手把一叠薄薄的文件扔在那一摞书的最上层,又摘下眼镜搁在文件上。

    “快啦,差唔多啦……”他嘟囔着,重重地坐倒在椅子上,椅子发出凄惨的喘息和摩擦声,他揉揉眼又搓搓脸,大声打了个哈欠,一副非常疲倦的模样。

    “介个老腰哇……”

    在昏暗闪烁的汽灯光下,圆框眼镜下的文件上依稀可以看到这些文字:

    钱默言(潦草的手写,差点认不出来)

    统计处公报第8期

    本次统计期间,人口迁入数512

    迁出数0

    出生数89

    自然死亡数357

    非自然死亡数……人口净增加数……这些数字和其他文字就被眼镜腿遮挡了。

    老头钱默言拉开书桌最下层柜子里,掏出一本发黄的小册子,翻到第三页,看了看,又凑近书桌前墙壁上的汽灯火焰,眯着眼再次确认一遍。

    “近来迁入主要是拿个地方,差唔多啦,算算……也十八年了哇,不知道是个小扑街,还是个能读书的好叻仔……”

    他口中继续嘟囔,没戴眼镜的脸差不多要贴在了小册子上。

    突然,小册子页面上的那个名字放出强烈的亮光,随即熄灭,又亮——

    名字正在强烈闪耀。

    钱老头被刺目的光吓了一跳,连忙把册子往前甩开,脸同步往后仰。

    “我丢雷老木啊——”

    钱老头气得胡子直抖。

    “十八年唔见,一见就要吓死人,我的个心肺都吓跳出来啦!”

    “一定是个小扑街啊……唉!”

    …

    …

    洗过热水澡,换了还带着阳光味道的干净衣裳,吹干头发,蹬上干爽的凉鞋,哎——

    舒服啊!

    那种岁月静好的幸福满足又回来了。

    要是以后全家人年年岁岁都能这样,该多好!

    香味从厨房飘来,没有以往锅碗瓢盆爆炒蒸炸交响曲的热闹,洗个澡功夫,老爸就把晚饭做好了?

    还真是!

    一桌吃好的摆满厨房餐桌,老妈正把筷子搁在三个小碗上,老爸呢,正在拆一盒白酒,五粮液。

    “今晚怎么这么快?”程涛泛说,他肚子咕噜咕噜,伸手去捏一根鸡腿,老妈一把拍在他爪子上。

    “十八岁了,还用手,”老妈嗔怪一声,指着凳子,“坐下吃,和你爸喝两杯。”

    浓烈酒味飘过来,“好!今晚跟老爸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老爸眼睛闪着光。

    父子两一碰杯,程涛泛一仰脖子就干了,爽——咳,咳咳!

    儿子都能喝酒了,长大了……妈妈突然别过脸去,抬起手,擦了擦,随后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

    程涛泛止住了咳,“哎呀,辣,嘶——”

    爸爸把大鸡腿夹给他,“来,咬一口,又嫩又爆浆。”

    吖咪——昂姆……还真是!又嫩又爆浆,程涛泛想找个别的词来再夸一遍,硬是没找到。

    “我爸这手艺,又快又好,天生就是厨神!”

    爸爸愣住了,伸出去的筷子没有动弹。

    妈妈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又盯着儿子。

    爸爸喉结上下滚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喉咙就像被什么卡住了,最后,两滴眼泪滚落。

    程涛泛也呆了,我说错话了?还是老爸喜极而泣?再加上堵着一嘴好吃的,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话才好。

    “哎呀,你这老头子,好好的哭什么。”

    妈妈眼疾手快,伸手在爸爸眼睛上左一抹,右一抹,又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伸筷子夹了另一根鸡腿,直接怼到爸爸没拿筷子的手上。

    “儿子夸你厨艺呢,不信啊,尝尝自己手艺。”

    爸爸低头,几口就把鸡腿吃完,像在赶时间。

    “再喝一杯,儿子。”

    “哎!好嘞!”

    程家餐馆歇业后,爸爸就再没喝过酒,今天家有喜事,儿子有出息,怎能不多喝几杯!

    “哎……”

    放下酒杯,爸爸叹了口气,又像满足又像不甘心。

    “讨饭啊,你十八岁了,老程家也在这里住了十八年了,”爸爸又给儿子夹了两块梅菜扣肉,“你吃,边吃边听老爸说……”

    “老程家十八年里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而且,你还考上了帝京大学,我听说这几年你们市一中都没有能考上帝大的,今年也就你一个吧?”

    “嗯,填志愿时就我一个填了,他们都不敢填。”

    “好!这说明老程家哪怕就是住在这小镇上,也是得天独厚,我就一直说老程家家学渊源,到哪里都藏不住盖不了!”

    这么豪气的话,多久没听过了?爸爸今晚果然欣喜异常。

    程涛泛很满足,爸爸一辈子坎坷辛苦,在这个边远小镇做厨师,但——放心吧老爸,你儿子,我,从今天起,要一步步把荣耀给挣回来!光宗耀祖!

    “讨饭啊,接下来,你就要离开家……”

    妈妈担忧地看了爸爸一眼,想说什么,却被爸爸手势拦住了。

    “……离开家去上学,去到一个陌生地方,爸妈相信你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你生活能力强,脑子灵活,也有毅力,心地又善良,老程家的基因和气运,样样都强大,爸妈一点不担心……”

    “爸妈,您二老生的儿子,能差到哪里去?”程涛泛边嚼边说。

    妈妈又别过脸去,肩膀微动。

    “去到陌生地方,肯定会遇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人,要去做很多你现在想也想不到的事……”

    “爸,大学里很单纯的,就是读书学习考试,顶多就是一些社团活动,老师同学万里挑一,都是优秀的人,个别人品不好的,我还能分不出来,您和妈放心,前十八年您二老给我打的底子,扎实得很,没人能坏得了老程家的根子。”

    说完,程涛泛看见妈妈一直看着他,眼神又温柔又哀伤,他心里感动中又有一丝难受,连忙端起妈妈的碗,小心地给她盛了一碗浓鸡汤。

    “妈,您快吃点,再不吃,我和老爸就全部包圆了呢。”

    妈妈接过,喝了一口,放下碗,握住了儿子的一只手。

    妈妈的手好冰凉……程涛泛心想,随即双手握住,想把这冰凉的手捂得暖和些。

    “儿子啊,以后你会遇到很多考验、诱惑,很多压力和困境,那时候,记得爸妈一句话,凭良心做人做事。”爸爸继续叮嘱着。

    “凭良心做人做事,爸,妈,请放心,儿子记下了!”

    爸爸正要再说什么,一直温柔又哀伤地看着儿子的妈妈突然转头,急促问道:“可以不去吗?老程,一点办法都没了吗?”

    不去哪儿?不去上大学?程涛泛疑惑。

    爸爸直直地看着她,片刻后,艰难地摇摇头。

    “那我们搬家,马上就搬走,可以吗?”妈妈眼里急切,“咱一家人,找个偏僻的地方,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