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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俯首

    回马入关,枪骏还库,左右重重无不振臂高呼、喜不自胜;

    前迎烈酒,后接笑面,周身之间全然美誉连连、赞不绝口。

    可褪去血污戎装的罗雀,仍旧只是平和回应一二,便从人潮中金蝉脱壳,独自前往潺潺溪流,净洗满身风尘。

    不过功臣这般表现,却不免令关内一众兵卒,嬉笑无措,意兴阑珊。

    但就在众人径自互饮庆祝之时,一名自城内长街而来的剑客,还是寻觅一番后三步近前,搅乱罗雀孤身一人的安宁光景。

    “罗公子,我家军使大人于东街番林楼设宴,静候公子入席。”剑客握剑行礼,折腰低首恭敬道。

    “军使大人?”罗雀转头远眺长街,思虑中甩去双手水珠,同姿回礼“可是,如今马将军与赵参军才是关内决主,在下一介平平卫卒,如何能赴此宴?”

    “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军使大人素来爱才好英,公子关前守擂、连战连胜,自然可算英才,故而还请不要推脱,尽快随我赴宴。”剑客不卑不亢,循序说道。

    眼看局面繁复之际,满面笑意的赵先生却端酒自城楼而下,来到两人身边道:

    “罗雀兄弟此言差矣,军使大人乃是承韩太尉心意巡游四方,自然有权犒赏军中有能之士,你若如此推脱,怕是要坏了太尉大人的一番好意啊~”

    “这个....”罗雀无言之间,仍是难消疑虑。

    赵先生见状上前与剑客耳语两句,令其先行回楼恭候,待其健步远去后,便转身看向潺潺溪水,吐纳清浊道:

    “罗雀啊,你今日军功卓著、威风八面,然经此一役,名声必定流传千里。军使大人此时与你款待,也是有心招揽维护,中原气象不同边关,尔虞我诈暗流涌动本为常事....你想在边关继续默默度日,恐怕已是痴人说梦。”

    “末卒只愿随遇而安,并无多想其他....若先生以为如此,那末卒赴宴便是。”罗雀自知赵先生所言非虚,虽说立功在先,但进退之路却愈发狭窄。

    “当今大霖,风云变幻错综复杂,朝中看似风调雨顺,实际矛盾早已不可调解。雪都燕国公韩崇韩太尉,朝月理国公王世君王将军,虽说皆乃大霖护国柱石,然人心隔肚皮,未来局面如何进展....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罗雀重系衣衫,皆青柳梳理散乱短发后,拱手道:

    “先生安心,末卒何去何从还待定论,然眼下要务,仍是如何破解关外困局。末卒此去,定会与军使大人好言相商,无论如何,都必将拿出可行之策。”

    赵先生微微闭目,仿似一番交心言论,总算换来应得之言。

    实际上,赵先生特意亲自走下城楼,目的便是要借斗将得胜之机,与罗雀就眼下边关事态做出交易。

    他苦口婆心言明利害,本质是想以飞黄腾达的似锦前程,诱使罗雀与雪都方面搭上关系,从而借由这个层面,缓解萧关军马的项上重压。

    须知,圣旨如若迁延日久最终落得不遵下场,那恐怕这萧关边军上下脸面人物,都将难逃其咎,轻则贬庶流放,重则枭首抄家。

    若罗雀能乘胜行事,协助军使平息此次战乱祸端,那自然是上上之局;若此事终究还要固守抗旨,那太尉麾下多了萧关边军出身的罗雀,想必朝廷就算追究罪责,也不得不给北境权势滔天的燕国公几分薄面。

    这是步异常凶险之棋,但除此之外,赵先生也实在别无他法。

    “有你此言,万望我等再无忧矣。”

    “末卒谨记先生教诲,这便起行赴宴。”

    这一路上,罗雀只觉街市商贩走卒,尽皆对自己笑面相应、啧啧称奇,他没想到关外斗将之事前脚方才了结,眼下便闹得满城风雨。

    倘若再过几日,还不知要添油加醋,传到何方素未谋面之地。

    若非罗雀再三摆手拒绝,不知此刻怀中要被塞入多少瓜果蔬菜、酒粮米食。

    而这般景象,也令他再度拉紧心弦。

    因为越是万众瞩目,就越是风雨飘摇,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八成便是这个道理吧....除非,有棵参天巨树遮风挡雨。

    说白了,倘若罗雀当真无心功名,那又何必以武出头?明哲保身岂非上策?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不过他心中所求之功名,仍在迷茫前路之上来回徘徊而已。

    “嘿嘿,罗小子好生威风呀~”鱼老头口叼半截鱼骨,手晃见底葫芦,背靠在番林楼门外墙边,满面痴笑地看着步步走近的罗雀。

    罗雀暂且苦笑回应,随即进入酒肆买下一壶解乏热酒,提回门外赠予老丐道:

    “无奈之举....看来你所言不错,该留的自会留下来,该走的必定远离去。”

    “那你是该留的,还是该走的?”鱼老头颇为熟络地接过酒壶,笑问道。

    “是去是留....”罗雀回想片刻,仰望压城黑云“这岂是我能定夺之事?”

    鱼老头闻言宽心大笑,抬首痛饮半壶后,释怀说道:

    “那你又何苦自扰?交给命不就得了?生便生,死便死,再差又能如何?”

    罗雀听后左右环视清冷长街,随后在豁达微笑之中,转身登楼而去。

    门边剑客瞧见罗雀前来,连连礼敬示意,推门恭请入内。

    而满桌佳肴边落座的韩霓,已然卸去男儿伪装,伴随升腾温热再露倾国之色。

    “今日一役,罗公子气吞山河、风光无限,想必这将军之称,转眼便会美梦成真啊~”斟酒满杯,阔屋空荡,好似佳人挥手只待郎君入席。

    “份内之事,末卒不敢有邀功之心。”然罗雀眉宇之间,却仍是往日淡然。

    “既然如此,那我若赏你一功,你敢接不敢?”

    “只要是末卒份内之事,自当尽力而为。”

    韩霓端杯行至闭合窗边,抿口小酌道:

    “听说,赵参军留你说了些琐碎,若我所料不错,他可是有意推举你归于家父门下,以期从圣旨手中维护萧关军民?”

    “郡主当真非凡....好似这世间万物,都逃不过郡主掌控一般。”罗雀没有如初见那般矜持,而是举杯豪饮,先行动筷填补肚腹。

    “我可没有那等本领。凡事只要通晓利害,进展走向便不难预料....那你又是如何打算?我韩家的确广招天下英才,但若其心无意,那便不该徒劳一番。”

    “末卒行伍中人,自当奉命行事,若郡主要末卒调军雪都,那遵从上意便是....只不过如今边关外患未解,凡事也该有先来后到之说。”

    韩霓颇为惊讶地看着罗雀,没想到这个先前全无己意的榆木疙瘩,竟然以居功自处之理,与自己这个堂堂大霖御封郡主讨价还价。

    不过这个转变,倒是令韩霓惊讶之余,更增几分欣喜。

    “若是我立刻便要带你启程回府,你又当如何应对?”好奇蔓延心头之际,韩霓刻意出言相逼,以便更进一步探查罗雀心绪。

    “那末卒只好斗胆抗命,驻留萧关。反正违逆圣旨此等天大罪过在先,末卒也不需再有畏惧,只需随心行事,尽己之责,便算无愧于心。”罗雀毫无犹豫,径自再添一杯温酒。

    “好你个罗雀!公然违抗圣意在先,此刻竟还敢与当朝太尉叫板!军使代主巡查,手中可有生杀之权!”韩霓佯装愤怒,抽出短匕直抵罗雀脖颈。

    “郡主若以为末卒罪无可恕,那便不该犹豫,还请就地将末卒正法。”罗雀放下碗筷,侧首垂目,主动凑近锋锐寒刃。

    双方皆无退让,直至锋刃割破皮肉,渗出点滴鲜血。

    “倘若你当真吃下熊心豹子胆,可敢与本郡主一同行险?”韩霓双目如刀,紧紧凝望罗雀依然平静深邃之眼眸。

    “用兵就是用险。走马谷之计确有许多不解之处,然若始终放置一旁,终有一日会成万悔难平之地。”罗雀心静似水,言语间依然察觉韩霓真意。

    粲然轻笑中,韩霓当即收刀入鞘,转而从怀内拿出清香手帕,抚于罗雀颈间。

    “你之所言,甚合我意。若不懂以退为进之道,终究只会自掘坟墓。”

    罗雀接过手帕,低首行礼,随后真心实意陈恳说道:

    “若郡主仍有下顾之意,末卒愿受太尉差遣。”

    韩霓回身落座,取碗动筷,尽品边关珍馐之味。

    而门外出鞘剑锋,也在微妙细音之下缓缓归鞘,再度陷入沉寂。

    “那便纵情小赌一番。”韩霓运上内力,抬手之间将酒壶拉至掌中“看看你我同心共认之策,到底能否扭转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