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度.14
“老爷这会儿正在批账目，说一会儿边吃午饭边聊，两位先请进吧。”
归真和万里一早就到了江源城中。过了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分，早市时间又过了，这城里竟然显出几分寂寥来。归真在出发前给了万里一吊铜钱，串成饰品让万里缝在衣服内袋上。此举确实神奇，万里虽感觉此处邪祟仍在，头却不晕了。
二人跟随奴仆进了秦家大院。万里上次进屋已是深更半夜，而此刻，阳光高照，万里头脑也清醒，她跟着归真往前走，也默默记住走的每一步路。往南十二步左拐，沿着游廊走到头，再经过穿堂朝西拐，走大约五十多步，到达一间小会客室。归真也趁着秦家无人，和万里讲起了一些风水道理。
二人讲了半天，得出的结论就是，整个秦府的风水是极好的。
风水好，又有什么用呢？
自古有俗语说，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
全国风水最好的地方，可不就是皇宫吗？但是先代的最后一个皇帝，就是被云高祖刺死在宫殿之中的。万里回想了一下自己过往的经历，和老师说：“所以学生现在所拥有的，都是学生感召来的，是吗？”
归真笑道：“好孩子，我很喜欢你的想法。但是这样的话或许很难被外人接受，所以和老师说，和家里人说都可以，在外面我们就不说这些，可以吗？”
万里点点头。二人又说起了相面的道理。正聊到人的面相是可以改变的，外面进来一通报的小厮，说老爷请二位客人往饭堂去。
小厮带着二人先是去了秦老爷屋中，秦老爷再请二人往饭厅里坐下。
秦家的饭厅中摆了两张圆桌，一桌坐着男人，一桌坐女眷。等到落座，万里自然贴着吕荫就坐下了。归真则是以客人身份坐在主位左边位置。
上菜时分，上来的无一不是珍馐美味。打上来就是一大盘胡椒醋鲜虾。又上来一整只烧鹅，片好了往盘子里装成四盘。还有火贲羊头蹄每桌两盘，咸豉芥末羊肚每桌一盘，蒜醋白血汤每人一盅，还有糊辣醋腰子，蒸鲜鱼，五味蒸面筋，羊肉水晶饺，丝鹅粉汤，三鲜汤，香米饭，蒜酪，豆汤，泡茶。
这些菜放在道场，两人是一概不吃的。因修行颇有些年头，归真和万里是不食肉的。秦老爷一再说明，这是秦家的普通饭菜，不是专为客人准备的。于是二人只挑些饭汤菜叶，捞一些锅边的菜食，吃得七八分饱，也就停筷了。大家用餐完毕，盘中还剩许多菜肴。刚吃完午饭，困劲儿又上来了。秦老爷令众人去休息，留下吕荫，秦姜民，同万里、归真前往客厅。
几个兄弟嫂子退出饭厅的时候脸色也都十分漠然。一点都不像一家人。万里因而更加理解秦姜民想留在归真道场的想法。虽然山上没有自己的亲兄弟姐妹，但是同学们来来往往，互相关照，一团和气。
归真和万里落座。秦老爷先开口：“先生对我儿有救命之恩，令郎和令嫒后来再次救我儿媳，是对我秦家有大恩之人。秦家还未准备谢礼，实在唐突。”
归真顺着秦老爷的话接：“今日中午这顿饭已是一年都难吃到的佳肴了。若说要谢，有这顿佳肴已是重谢。我这次携小女来，是因半个月前，小女外出办事，探知此处有妖邪之气，派了两位方士来。那两位方士老爷可见？”
“见是见了。”秦老爷闭目长叹一声，而后说道，“那二人说此地怨灵未除，还在府中办了驱鬼大会。”
“结果如何呢？”
“唉……鬼驱没驱掉我尚未可知，只是驱鬼一事，又引得家中一阵风波。”
接着，秦老爷将驱鬼之行被弟弟的几个儿子解读为忘恩负义，从而更加针对起秦老爷家的儿子这回事说明了。万里愣是每个字都听懂了，却没听懂这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总之，秦老爷的弟弟还在的时候，家中还不是这样的。秦家二老夫人去得早，大老爷在外面打拼事业，老夫人和二老爷一手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后来大老爷事业有成归来，建了现在的秦家大院，又生下了小儿子，准备把家产交给成年的孩子们，自己放下事业颐养天年。可在这时，二老爷却在大院外东北边的大榕树上自尽了。
老夫人病重，这两年都不见人了。大老爷因为有了老来子，万分宠爱，希望秦姜民去考取功名。几个兄长因此觉得大老爷偏心，又觉得养大自己的二老爷是被大老爷逼死的，总是心下怨恨。
到现在说要驱鬼，对众人来说就像是要赶走二老爷一样。
归真道：“死人当然是让他早日安息得好。总是盘踞在家中，对家里不好，对他自己也不好。执念过深，会变成怨鬼，被无常司带到鬼界服差役的。”
秦老爷也抚着胡子说：“小时候爹爹给我说过这类鬼怪之事。我们都权当迷信，听听就过去了。因后来经商，见过所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去拼个你死我活的事。对这类事，就越发不信了。”
“可是老爷信风水。”归真回答，“这所宅子布置考究，处处都有风水师傅指点过的痕迹。”
“风水是易经学问，怎么信不得？”
“方士也是研读《易》的。”归真言，“且说到牛鬼蛇神，常人的眼睛是看不见的。而修行过后，人却能够感觉到，甚至于看到。”
万里记录了一下老师的“话疗”，好说歹说，把整套修行的基本原理和秦老爷说清了。秦老爷脸上出现一丝释然后，归真突然把话题转到万里身上：“这孩子就是能见鬼神的。你可以问问她遇到宅子中有鬼神需要怎么做呢？”
秦老爷见万里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孩子，心中难免有些成见，只当万里是归真的女儿，才给了一些面子：“还请令嫒赐教。”
万里赶忙起身鞠躬：“学生不敢卖弄。”
秦老爷又是一声轻哼：“孔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难道你也是儒家子弟，要自称学生？”
万里也不恼：“老师虽然传授学生四书五经，也传授学生处事道理。正因女子难养，学生才要加倍努力来补上不及男子的部分。”
见秦老爷不再出声。万里和归真对视一眼。归真点头，示意万里直接回答即可。万里便开始讲述她作为难养的女子的见解。
精与气化作人体，人体死后，灵魂却不会随着肉体消亡而消散。人被鬼神缠，无非是鬼神有执念未了。请方士驱鬼固然容易，若要让鬼神再不靠近宅子，却要靠生活在这宅子中的人来努力。四书五经中花了大量篇幅来写君臣父子关系，这并非完全是写给统治者的。父爱则母静，母静则子安，子安则家和，家和，就不会吸引仇恨和执念了。
二老爷之死确实是这个家的郁结。但是，往事已矣。不管二老爷当初是出于何种原因上吊，他应该都是惦念着自己从小拉扯大的孩子们的。他不希望看到兄弟相残，也不希望看到大老爷偏心小儿子，让他亲手带大的几个孩子都受大委屈。漂亮话谁都会说，所以，大老爷和秦五少爷日后如何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归真点头，而后补充：“既然要家庭和乐，老爷和少爷就要带头和气快乐。否则家业再大，活得也苦呀。”
秦老爷叹气道：“如何快乐呢？”
“自是从放下开始快乐。”归真言语，招手让万里过去，“这孩子是我的义女，老爷看看，是不是和五少夫人有些像？”
秦老爷仔细一瞧，果然觉得万里同吕荫有些模样上的相似。只是万里不仅一身英豪之气，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京城老门户出来的优雅。吕荫刚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是带着京城小姐的优雅，被家中的嫂嫂们好一通嫌弃。
是这样，在群体之中，最特别的那个往往就是被排挤的那个。
万里走到林荫身边：“我的母亲是当年的林家二小姐林橘。”
林荫一听，立马热泪盈眶道：“竟是我未谋面的表妹。姨母当年嫁给了南冥家的将军，不知是否安好。”
万里摇摇头：“母亲生下我不久便病逝了。不想我们如今能再相见。”
秦姜民听到林荫和万里这般身世，连连感叹命运多舛。
“姐妹重聚，自是喜事。前几日万里定亲，回到南冥家认祖归宗，这知道了许多事情。”归真喝了一口茶水，又看向秦姜民，“那日给了秦公子一本《礼记》的讲义，不知公子是否读过呢？”
秦姜民虽然羞愧，但也十分诚实，道：“还不曾有空阅读。”
“原不过几行批注，读不读都不要紧的。”归真眯起眼睛，“重要的是，从今以后，一定力行，将家中大小事务做好。感恩父母，莫要再生出逃避的念想了。”
“是。”
“当然，若各位愿意，我们道场也接待各位来小住。”
归真和万里一早就到了江源城中。过了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分，早市时间又过了，这城里竟然显出几分寂寥来。归真在出发前给了万里一吊铜钱，串成饰品让万里缝在衣服内袋上。此举确实神奇，万里虽感觉此处邪祟仍在，头却不晕了。
二人跟随奴仆进了秦家大院。万里上次进屋已是深更半夜，而此刻，阳光高照，万里头脑也清醒，她跟着归真往前走，也默默记住走的每一步路。往南十二步左拐，沿着游廊走到头，再经过穿堂朝西拐，走大约五十多步，到达一间小会客室。归真也趁着秦家无人，和万里讲起了一些风水道理。
二人讲了半天，得出的结论就是，整个秦府的风水是极好的。
风水好，又有什么用呢？
自古有俗语说，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
全国风水最好的地方，可不就是皇宫吗？但是先代的最后一个皇帝，就是被云高祖刺死在宫殿之中的。万里回想了一下自己过往的经历，和老师说：“所以学生现在所拥有的，都是学生感召来的，是吗？”
归真笑道：“好孩子，我很喜欢你的想法。但是这样的话或许很难被外人接受，所以和老师说，和家里人说都可以，在外面我们就不说这些，可以吗？”
万里点点头。二人又说起了相面的道理。正聊到人的面相是可以改变的，外面进来一通报的小厮，说老爷请二位客人往饭堂去。
小厮带着二人先是去了秦老爷屋中，秦老爷再请二人往饭厅里坐下。
秦家的饭厅中摆了两张圆桌，一桌坐着男人，一桌坐女眷。等到落座，万里自然贴着吕荫就坐下了。归真则是以客人身份坐在主位左边位置。
上菜时分，上来的无一不是珍馐美味。打上来就是一大盘胡椒醋鲜虾。又上来一整只烧鹅，片好了往盘子里装成四盘。还有火贲羊头蹄每桌两盘，咸豉芥末羊肚每桌一盘，蒜醋白血汤每人一盅，还有糊辣醋腰子，蒸鲜鱼，五味蒸面筋，羊肉水晶饺，丝鹅粉汤，三鲜汤，香米饭，蒜酪，豆汤，泡茶。
这些菜放在道场，两人是一概不吃的。因修行颇有些年头，归真和万里是不食肉的。秦老爷一再说明，这是秦家的普通饭菜，不是专为客人准备的。于是二人只挑些饭汤菜叶，捞一些锅边的菜食，吃得七八分饱，也就停筷了。大家用餐完毕，盘中还剩许多菜肴。刚吃完午饭，困劲儿又上来了。秦老爷令众人去休息，留下吕荫，秦姜民，同万里、归真前往客厅。
几个兄弟嫂子退出饭厅的时候脸色也都十分漠然。一点都不像一家人。万里因而更加理解秦姜民想留在归真道场的想法。虽然山上没有自己的亲兄弟姐妹，但是同学们来来往往，互相关照，一团和气。
归真和万里落座。秦老爷先开口：“先生对我儿有救命之恩，令郎和令嫒后来再次救我儿媳，是对我秦家有大恩之人。秦家还未准备谢礼，实在唐突。”
归真顺着秦老爷的话接：“今日中午这顿饭已是一年都难吃到的佳肴了。若说要谢，有这顿佳肴已是重谢。我这次携小女来，是因半个月前，小女外出办事，探知此处有妖邪之气，派了两位方士来。那两位方士老爷可见？”
“见是见了。”秦老爷闭目长叹一声，而后说道，“那二人说此地怨灵未除，还在府中办了驱鬼大会。”
“结果如何呢？”
“唉……鬼驱没驱掉我尚未可知，只是驱鬼一事，又引得家中一阵风波。”
接着，秦老爷将驱鬼之行被弟弟的几个儿子解读为忘恩负义，从而更加针对起秦老爷家的儿子这回事说明了。万里愣是每个字都听懂了，却没听懂这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总之，秦老爷的弟弟还在的时候，家中还不是这样的。秦家二老夫人去得早，大老爷在外面打拼事业，老夫人和二老爷一手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后来大老爷事业有成归来，建了现在的秦家大院，又生下了小儿子，准备把家产交给成年的孩子们，自己放下事业颐养天年。可在这时，二老爷却在大院外东北边的大榕树上自尽了。
老夫人病重，这两年都不见人了。大老爷因为有了老来子，万分宠爱，希望秦姜民去考取功名。几个兄长因此觉得大老爷偏心，又觉得养大自己的二老爷是被大老爷逼死的，总是心下怨恨。
到现在说要驱鬼，对众人来说就像是要赶走二老爷一样。
归真道：“死人当然是让他早日安息得好。总是盘踞在家中，对家里不好，对他自己也不好。执念过深，会变成怨鬼，被无常司带到鬼界服差役的。”
秦老爷也抚着胡子说：“小时候爹爹给我说过这类鬼怪之事。我们都权当迷信，听听就过去了。因后来经商，见过所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去拼个你死我活的事。对这类事，就越发不信了。”
“可是老爷信风水。”归真回答，“这所宅子布置考究，处处都有风水师傅指点过的痕迹。”
“风水是易经学问，怎么信不得？”
“方士也是研读《易》的。”归真言，“且说到牛鬼蛇神，常人的眼睛是看不见的。而修行过后，人却能够感觉到，甚至于看到。”
万里记录了一下老师的“话疗”，好说歹说，把整套修行的基本原理和秦老爷说清了。秦老爷脸上出现一丝释然后，归真突然把话题转到万里身上：“这孩子就是能见鬼神的。你可以问问她遇到宅子中有鬼神需要怎么做呢？”
秦老爷见万里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孩子，心中难免有些成见，只当万里是归真的女儿，才给了一些面子：“还请令嫒赐教。”
万里赶忙起身鞠躬：“学生不敢卖弄。”
秦老爷又是一声轻哼：“孔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难道你也是儒家子弟，要自称学生？”
万里也不恼：“老师虽然传授学生四书五经，也传授学生处事道理。正因女子难养，学生才要加倍努力来补上不及男子的部分。”
见秦老爷不再出声。万里和归真对视一眼。归真点头，示意万里直接回答即可。万里便开始讲述她作为难养的女子的见解。
精与气化作人体，人体死后，灵魂却不会随着肉体消亡而消散。人被鬼神缠，无非是鬼神有执念未了。请方士驱鬼固然容易，若要让鬼神再不靠近宅子，却要靠生活在这宅子中的人来努力。四书五经中花了大量篇幅来写君臣父子关系，这并非完全是写给统治者的。父爱则母静，母静则子安，子安则家和，家和，就不会吸引仇恨和执念了。
二老爷之死确实是这个家的郁结。但是，往事已矣。不管二老爷当初是出于何种原因上吊，他应该都是惦念着自己从小拉扯大的孩子们的。他不希望看到兄弟相残，也不希望看到大老爷偏心小儿子，让他亲手带大的几个孩子都受大委屈。漂亮话谁都会说，所以，大老爷和秦五少爷日后如何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归真点头，而后补充：“既然要家庭和乐，老爷和少爷就要带头和气快乐。否则家业再大，活得也苦呀。”
秦老爷叹气道：“如何快乐呢？”
“自是从放下开始快乐。”归真言语，招手让万里过去，“这孩子是我的义女，老爷看看，是不是和五少夫人有些像？”
秦老爷仔细一瞧，果然觉得万里同吕荫有些模样上的相似。只是万里不仅一身英豪之气，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京城老门户出来的优雅。吕荫刚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是带着京城小姐的优雅，被家中的嫂嫂们好一通嫌弃。
是这样，在群体之中，最特别的那个往往就是被排挤的那个。
万里走到林荫身边：“我的母亲是当年的林家二小姐林橘。”
林荫一听，立马热泪盈眶道：“竟是我未谋面的表妹。姨母当年嫁给了南冥家的将军，不知是否安好。”
万里摇摇头：“母亲生下我不久便病逝了。不想我们如今能再相见。”
秦姜民听到林荫和万里这般身世，连连感叹命运多舛。
“姐妹重聚，自是喜事。前几日万里定亲，回到南冥家认祖归宗，这知道了许多事情。”归真喝了一口茶水，又看向秦姜民，“那日给了秦公子一本《礼记》的讲义，不知公子是否读过呢？”
秦姜民虽然羞愧，但也十分诚实，道：“还不曾有空阅读。”
“原不过几行批注，读不读都不要紧的。”归真眯起眼睛，“重要的是，从今以后，一定力行，将家中大小事务做好。感恩父母，莫要再生出逃避的念想了。”
“是。”
“当然，若各位愿意，我们道场也接待各位来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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