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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速之客

    南运河上的官船。舱间里,一个做中官打扮的年轻后生钻了出来:“真是世郎!”

    青年面露笑容:“莲生?”

    “爷爷!世郎来了!”小黄门开心转身,尽头大舱房里,好几个人乱成一团,世郎跟着绕过他们,朝墙下坐着的老人叉手作揖:“无双见过中使大人!”

    “无双?”摇晃的灯笼照在一张团圆老脸上,一双三角眼霎时亮了起来:“真是无双!太好了!来、来,你快看看他怎么回事?”

    无双挤进那群人中间,只见一人躺在地上,任周围的同伴搓揉、拍打,怎么也起不来。

    莲生解释:“方才船行到一半,突然舵工被人偷袭,一人逃了下来,咱们上去一看,另一个就变成这个模样。”

    无双见他能说话,便问:“来人如何偷袭于你?”

    舵工:“他几次戳在某胸、背上,某便不能动了。”

    “他用何物戳你?”“手。”

    无双沉默,四周同伴七嘴八舌地说:“肯定是妖术了!”、“被人施了符法…哇!”

    船身一倾,众人摔将出去,只舵工被世无双一把抓住,等船平复时,人竟爬了起来。众人吃惊:“怎么回事?你怎地动起来了?”

    无双:“先别问,掌舵要紧!”。

    侍卫领着舵工往舵楼去,一阵子后,船身终于稳了下来。舱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莲生更拉起世无双的手:“爷爷,世郎救了咱们!”

    任中使下令其他人关门出去,唤无双近前,问:“这究竟怎么一回事耶?”清空了身边侍卫,加上灯笼不再乱晃,他脸上风干橘皮也似的皱纹也变得清晰起来。

    世无双又复见礼,说:“舵工并非中邪,实则是被擅使内功之人制住了身上几条经络,方才动弹不得。俺趁机给他解了穴,这便正常了。”

    “擅使内功之人?可是这官船上之人?”

    “不然。却是有人摸上船来偷袭。”世无双便将之前自己在河中遭遇大船、又认出船首天子钦差的旌旗、接着挡下黑衣人、直到他被人接应走为止之事,一一说了。

    中使沉吟不语,只小莲生听了很是害怕,扯着他的衣襟不放,干爷爷拍了拍他的手,吁了一口气说:“看来,天石的事不好办耶。”

    ****

    长桥驿。

    曹家随从见到自家的小少爷杵在面前,正不可思议间,又一个巴掌又来,他一阵头重脚轻,左边脸颊立即肿成猪头一般。

    曹琰虎瞪着眼,喝骂道:“是谁让你骂人的?曹家没你这般没教养的败类,给我滚远点!”

    “是、是…。”随从口中嗫嚅着,一面摀着脸,灰溜溜地站回一旁。

    曹琰随即转回身来,仰首微笑,对着楼上佳人说道:“家里人管教不周,唐突了甄师妺和令师父尊大人,龙某在此陪罪了。”说罢,在众人惊讶眼光中,长揖到地。

    接着又说:“峨嵋炼师们要用桌子,龙某自然奉还!”

    曹家管事赶紧上前:“少爷,这不行耶!”

    “随便寻别个桌子、把人赶走不会?花钱也行。快去办!”他低声说着,眼睛却无一刻离开少女身上。

    少女先被白面公子打人一幕吓到,又被他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半响才说:“你、你是谁?你怎知我姓啥?”

    曹琰:“甄师妹不识得我了?某杭州曹家第三子,族中行十一,单名琰,是龙虎山张天师座下弟子。一年前天师为先皇帝禳灾祈福,在皇宫大庆殿连续七七四十九天建醮作法,当时某事奉天师左右,法会延请令师尊虚静师太担任戒律师,由师妹担任迎神童子,我们因此见过面的。”

    少女歪了歪头,似是想不起来,曹琰又说:“法会结束,正值清明时节,贵仙观一众师徒乘便游历东京禹王台,某以曹家名义预占了最好的一处亭榭,专供贵师徒赏玩,不让闲杂游客进入。在下还赠诗一首,题于亭柱之上。师妹可还记得?”

    少女仍无所动,却是后头几个姐妹交头接耳起来。

    曹琰:“后来令师尊大人来与天师辞别时,在下未见甄师妹芳踪,心中惆怅至极,乃将小诗写成花菚,托另位师妹代转,首联云:鬓影花容禹台上,春风玉面相映红。这一年来师妹的花容玉面总是萦绕在下的心头,天可怜见,如今总算见着师妹。”

    一番衷曲当众诉说,听得旁人一阵嗤笑,而那少女已是红霞满面,难怪她未经情事,哪里听过这等露骨的话?这时清风子再忍不住,上前低声道:“师侄慎言。”

    曹琰此刻浸淫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哪里听得进去?自顾自地又吟起诗来:“诗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注1)。甄师妹可知,这次在下来常州,一半是为天石而来,一半更是希望能与妳重逢啊!”

    清风:“琰儿!”

    那泼皮头头却担心少女听曹琰几句话便服了软,赶紧喊话:“峨眉女侠,妳别被这小白脸甜言蜜语给骗了,他先是占人亭子、现在占人桌,接着怕不想占妳身子了!”他本意提醒,但言语鄙俗,羞得少女一脸绯红、转身就走。

    泼皮喊她不住,兀自搔着头:“我说错啥…?”

    突然曹琰近前挥来一个巴掌。泼皮怪叫一声,往后撞翻两张条凳、摔到地上。

    “哎哟,怎么打人了?”、“还有没有王法啊?”众泼皮一面喊,一面上前搀扶,只见那带头的脸颊高高浮起,肿成酱紫色,口里少了门牙、嗷嗷哀叫不停。

    只见曹琰一扫方才的温文儒雅,双眼圆瞪、呲牙裂嘴地说:“好些泼皮,方才顶撞玄元道长,如今竟还敢侮辱本公子?看来师叔教训的还不够哇,泰贵、泰成!”

    “在!”方才被公子赏两巴掌的随从站出来,应声喊道,后头又跟着一个,长相、个头相似,许是兄弟来的。

    “全给我打烂了嘴扔出去!”曹琰指着几个泼皮,挥手走开。

    泰贵才捱过两个耳光,这还不趁机出一口鸟气?一转眼抓住一个,右手张着蒲扇般的巴掌,正要搧去,突然惨叫一声、瞬间放开泼皮。一旁泰成闻声过来,一抓起他的手,手背上竟插着一根筷子!

    “什么人?”他转头喊话。

    一个怪腔怪调的话声从对面方向传来:“哇哇怪叫,爷耳里吵得生疼!”

    众人忙往大堂南侧看去,只见靠窗小桌独坐一人,正拿着小刀削下一片烤羊腿肉,塞进嘴里。桌上除了羊腿,还有酒瓶、杯,以及一只筷子。

    “就是他!就是他暗算泰贵!”曹家另三个打手边喊边围了上去。

    只见这汉子身形高大,穿着宽袖襕衫,袖口卷到肘子,下身着白紬裤,膝下扎束,脚踏云头履,襕衫外套一件短袖长褙子,却将下摆连着襕衫一起塞进裤里,更显得腰粗膀圆。这身一半文士、一半庶民的奇怪打扮不说,更怪的是,他头裹帻巾,周围露出的部份却是赤条条一片。

    曹琰走进包围圈,先是一愣,才呵骂道:“哪来奇形怪状的东西,如此狗胆,竟敢伤我曹家人?”

    周围几名客人纷纷躲了去,只那怪汉抬起一张枣色的国字脸,两侧颧骨突出,中间眼似鹰隼、鼻如悬胆,取酒往嘴里一灌,唏哩呼噜地说:“狗家来的狗崽子张狂,活该教训。”

    清风老道士凑到曹琰面前:“且看。”

    张开手,一只筷子,前头削尖,沾着血迹。他沉声说:“此人能以区区木筷伤人,且出手狠辣,绝非善与之辈,你且小心。”

    曹十一回头怒道:“抓起来!”话声甫落,一名手下上前抓住桌板,使劲要掀,只见怪汉一手轻松放在桌上,桌子分毫不动。打手见状,示意另两人擒住他持刀右手,自己放开桌子、抡拳往他头砸去!

    “好!”曹十一高兴喝采,三名打手突然“碰”地一声,摔飞后头好几尺外!

    怪汉若无其事的吃喝,而这边三人却哀叫着直不起身子。清风道长抓住其中一个问:“怎么回事?”

    “这人…打在他身上,又好似没打着,但又似…撞上了墙壁……。哎哟!”话没说完,他又挨曹十一几脚,一面狂骂:“白养了你们这些东西,都给我站起来!”

    “不站起来的,”怪汉冷笑:“伤了经脉,怎么站得?”

    “当”的一声,寒光扫过,曹琰已从贴身小僮手中抽出长剑,怒道:“好个贼厮,死前报上名来!”

    剑指男子,男子却也不怕,只斜睨他一眼,吐出一句叽哩咕噜,“说的什么鬼话?”曹琰又骂,长剑旋即刺出。

    哐啷一声,桌子翻倒,接着曹琰眼前闪过一片灰褐,回过神来,师叔侧身挡在前面,自己右腕被他左手扭开,长剑朝天,而他右手则与怪汉的左手掌掌相扣,两人神情俱是惊疑不定。

    曹十一挣脱不开老道士的手,气道:“师叔为何阻我?”

    “曹郎君此言差矣。”却是胖道长玄元从他左侧冒出来,手中还多了柄长条板子,朝着他们仨一阵比划:“若非清风子拉开你,帮你接下一招,此刻只怕你也躺下了。”

    曹十一不服,伸手指向怪汉前:“没的事!本公子宝剑出鞘,若非师叔阻挠,想必早已取下他的狗头…。”说到一半,耳边玄元大喊:“小心!”眼前怪汉的右掌已贴了过来!

    下一瞬间,曹琰往后摔飞,一旁玄元挥起手板打来,怪汉落空后手掌一翻,竟硬生生接下。同时,清风子左手施劲震飞曹琰后,立刻转身往怪汉出掌,却在怪汉接下那一板的同时,被玄元一把抓住。清风正要挣脱,抬头看见怪汉瞬间的反应,又停了下来。

    那怪汉脸色先是得意,但随即变成怀疑、惊讶,手里要放不放,好像反而被玄元的手板吸住似的。

    曹琰才从地上爬起,见三个人围成一圈:他师叔与怪汉依旧两掌互扣,师叔左手则被玄元右手抓住,而怪汉右手则抓着玄元手中的长板子。他一时怔住,再想上前,立刻被清风斥退。

    玄元朗声一笑:“古人云: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两位有话好说,又何必动手打杀?要不看小道薄面,就此罢手?”

    清风:“怎敢拖累道长?师门小辈惹出的事,还是某来应付,也省得落下了咱道门以多欺少的口实。”

    “哈哈,”怪汉口气更狂:“你两个上一起又如何?便是再多,老子收拾一次。”

    “那便加我一人!”一声喝斥从上方传来,三人抬头,二楼栏杆外,一道青中带白的身影从天而降。怪汉大喝一声、松开二人,同时往翻倒的桌脚上一蹬,拔地而起!

    玄元大喊:“小心!”手里长板激射而出,后发先至,怪汉反手抓住,同时低头,上方白色对象堪堪扫过。

    “胡人?”青衣人、玄元、清风三人几乎同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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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来自唐朝诗人元稹为悼念亡妻而写的一首诗,原文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曹琰纨绔子弟,在繁华的杭州长大,自然见识过欢场中的莺莺燕燕,此即“花丛”所寓;而“修道”暗指寻找天石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