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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等等等等’

    姜孤与郭映齐齐向霞楼门外看去,只见王守仁大步迈进霞楼大门,晋鹤在其身后小步跟随。

    大明国皇帝十年前请王守仁作国子监祭酒的时候,就将此官位品级从从四品升为正三品。王守仁今日头戴乌纱帽,身穿胸背绣孔雀补子的绯色官服,腰间系一条镂花金腰带,少了几分在王艮小院时的随和,多了几分严肃,但其脸上的温和笑容却大大减少了官服带来的距离感。

    姜孤起身行礼道:“学生见过祭酒。”

    祭酒是大明国国子监的最高的师,而大明国国子监又是大明国最高学府,那祭酒自然就是大明国一国之师,姜孤身为大明人,对王守仁见礼自称学生并不唐突。

    郭映虽不是大唐人,但也是知礼数的,连忙起身行礼道:“在下郭映,见过祭酒。”

    王守仁虚扶二人,笑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小掌柜方才所说的话虽有疏漏,但是最后的‘但是’甚合我心。”

    “祭酒这么称呼我是折煞我了,我方才只是妄言几句而已。”姜孤谦虚欠身,心底暗暗思考,看来祭酒大人也知道了那天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他知道得有多深。

    不过祭酒来霞楼干嘛?

    姜孤疑惑地看向身穿粉色袍裙的晋鹤,而少女仿佛跟少年心有灵犀,知道少年想问什么,可爱地眨眨眼睛,笑道:“我可没那么大面子请祭酒专门来一趟,只是在霞楼门口巧遇到的祭酒。”

    王守仁早已看见了二人的小动作,没等姜孤问他,便笑着解答道:“我三日前光跟你说今日要去国子监找我,却忘记与你说国子监在应天城何处。应天城太大了,你若是迟迟找不到地方,让闭灵符过了时限就不好了。我便想着今日来带你去一趟国子监,日后你自己去也方便,没想到你有人领路啊。”

    姜孤点头道:“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

    郭映心想你刚才怎么有脸给我上小课的,咱们俩的肤浅程度也是半斤八两啊。

    王守仁听到后倒觉得姜孤这话有些看山还是山的味道,笑着拿出一张三阶闭灵符,注入灵力后往姜孤头顶上一丢。黄色符纸在姜孤头顶二尺处燃起黄火,随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虽然这只是第二次,姜孤却感觉已经习惯了,反正修行前也无法动用灵力,跟现在没有区别。

    “好了。”王守仁抹掉指尖的符纸残渣,对姜孤笑道:“我们走吧。”

    姜孤一愣,问道:“祭酒这不是已经帮我换上闭灵符了吗?我还需要再去国子监吗?”

    “要去的。”

    王守仁拍拍姜孤的大臂:“难道小掌柜不想尽快解决灵脉细小,踏入修行吗?”

    “想!”姜孤眼中忽然充满着对修行的炙热,立马对郭映道:

    “郭映,你今日就留在霞楼,若是施工那边有问题,你看着办就好。”

    郭映点头,今日姜孤有晋鹤陪着,也不需要他的护卫,再说就目前情况来看,真有危险的话姜孤说不定还得保护着他。

    ……

    大明国国子监在应天中城玄武湖南的鸡笼山附近,姜孤驾着一辆插有国子监旗帜的三骏马车,常速行驶在中城的一条大街上,王守仁则坐在车厢里指示路线。满城权贵的无数眼线都看到了这个场景,纷纷明着暗着向家中主人报告。

    王守仁的神识察觉到那些不自然的步伐,掀开车厢前的窗帘,笑道:“小掌柜,有不少人关注你啊。”

    姜孤知道王守仁在说什么,他虽没有神识,但也能注意到一些明显的注视目光。

    “想必这才是祭酒亲自来带我的目的吧。”姜孤回头问道。

    “是啊。”

    王守仁将窗帘轻轻卷起,正好能看见姜孤的脸,笑道:“国子监祭酒虽无在朝堂上作浪的权力,但保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姜孤转过头沉默无语,感觉他从来应天城后,他的人生就无法控制地卷进了一个又一个的事件。先是辛弃疾醉仙楼遇刺,对他寄语有缘再见;后是李白不远万里来应天城带走刘禹锡,赠他霞楼;再后来是街头仗义出手,却成为太子的棋子。

    姜孤并不后悔掺和进这些事,但这些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让他感觉无比的被动,不是按自己想象中的程序发展的。

    就好像一位作家构思了十年小说大纲,结果刚正式写了一段,生活中就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件刺激他的感性思维,让他又再次不断修改大纲。而每一次修改都让作家认为这本小说应该囊括点这个,囊括点那个,结果正文文字内容却迟迟得不到开展,看不到成品文字的作家就会陷入不断地自我烦闷当中。

    烦闷的是什么呢?烦闷的是变动太多,变数太多,而这些变数你却无力掌控,只能被动承受。

    马鞭轻轻掠过三匹三阶踏风马的屁股,三匹马儿立刻加快了步伐。王守仁从车速中感觉到了少年的烦意,笑道:“你可还记得我说你的话有疏漏?”

    王守仁的提问让烦闷的少年回过神来。

    “自然记得。”姜孤道。

    “那你可知何处有疏漏?”王守仁问道。

    姜孤摇头道:“祭酒说笑了,我要是知道何处有疏漏,又怎么可能说出来那番话。”

    “其实很简单。”王守仁指指窗帘繁复花纹的空白处,笑道:“你话没说全。”

    你的话有疏漏是因为你话没说全,这大概是这世上最浅显的道理了。

    姜孤觉得当代在大明国乃至整个人族最富盛名的哲学家、阳明心学创始人的嘴中不至于说出如此浅显的道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但是”前的话,反复在脑中思考了王守仁那句“你话没说全”,又联想着窗帘繁复花纹的空白处,经过了反复排除确认后,方才迟疑道:

    “莫……莫非是我没加‘等等等等’?”

    王守仁举起一根手指,认真道:“确切的说,你只加了一个‘等等等等’,少了三处‘等等等等’。”

    “那番话应当这样说:诸子百家的先贤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是良心使然还是情绪使然‘等等等等’;五千年的时候某国与某国之间为什么要动刀兵,是因为儿女情长,还是资源争夺‘等等等等’;话本小说的故事情节背后代表着什么,是讽刺时政,还是恶意闹事‘等等等等’;某条法律法规为何要如此设定,是道德底线,还是利益分配‘等等等等’。”

    姜孤懵了,没想到王守仁口中的疏漏,真的是自己没加“等等等等”。

    “就这么简单?”姜孤有些胃疼。

    “就这么简单!”王守仁点点头。

    说完,王守仁笑笑,道:“你可能觉得我在没事找事,吹毛求疵。但是教人道理,就是这么一件处处都必须完全的事,有一处纰漏都不行。除非你在开头就说好你不是教人道理,而是要与人讨论道理。”

    “你说过所以你知道,这世间的人与人之间总会有不同,你不加那三个‘等等等等’,就等于没把话说全。没说全的话加上人与人之间的不同,那你的道理在别人的传播中就会越走越偏。”

    王守仁说完后忽然想起那些早已不在他身边的学生,想到他们没有了自己的规劝,是否会因为理解‘阳明心学’的程度不够而走偏路线,不禁在心底幽幽叹息。

    姜孤是个能受人规劝的人,也是个喜欢反省的人。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其实不仅仅在于说话没完全,还有他心中对郭映平日憨笨表象的肤浅轻视,正是这种肤浅轻视让他说话大意,当即道:

    “感谢祭酒指点,我今晚一回去就将那番话重新告与郭映。”

    说到这里,姜孤又转头问道:“请问祭酒,我后来的话可还有不完全之处?”

    王守仁抚须思考了好长一会儿,直到姜孤的脖子都有点酸了,才点头道:“没有不完全之处了。”

    姜孤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正欲转正脑袋,却听王守仁又道:“不过我说过你最后的‘但是’颇合我胃口,我这里有首小诗,应该也会对你的胃口。”

    姜孤的脖子一僵,王守仁伸手将姜孤的脑袋反方向转过来。

    “学生还请祭酒赐教。”姜孤的身体向后倚靠。

    “赐教谈不上,这只是你我之间的讨论。不过言谈话语多少会有偏差,我写与你看。”王守仁凭空摸出一张纸张悬于面前,又拿出一杆满墨毛笔,挥手之间题诗于纸上,吹干墨迹递给姜孤。

    姜孤接过纸来,只见纸上的字迹如刀如剑,如弓如戟,透露着那么一股正义勇气。别说内容了,这字就很合他胃口。不禁连赞:

    “祭酒好字!祭酒好字!”

    王守仁伸手轻拍了一下姜孤的后脑勺,笑道:“文字的本质是用来传递信息,字怎么样并不重要。”

    “是是是,是学生着相了。”姜孤摸摸后脑,嘿嘿笑了两声,这才低头看内容,轻声念道: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