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雪花。
冰晶。
及撕扯一切的浓雾。
三者构成了这个世界所有。
寒冷永远不会消退，直至地下千万刃。甘甜的泉水在冰冻的土地中肆意流淌，如同母亲溢满的乳汁。
地底火山永不止歇的愤怒和狂躁，迫使整个天地变得激荡与疯癫，犹如重金属般粗暴张狂。
无数纵横沟壑所组成的大小河川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股足以奔涌至世界尽头的冰海河道，其间夹杂着剧毒、邪恶以及——
以太。
尼伯龙根家族的所有传奇与荣耀便集中在冰海河道的北岸，一个由两千万块冰石砌筑而成的白色宫殿群静卧在高达百刃的台地上，俯瞰着整片冰川与河谷，宣告对这个以极寒而出名的半位面统治权。
台地与冰海河道间有一处凸地，一面与宫殿衔接，另外三面皆是悬崖，底部便是奔涌不息的毒水浪潮。
凸地上，修筑了一座广阔的平台，由无数雕琢精美的饰柱承托，每一饰柱五人合抱，饰面全是对尼伯龙根家族的赞美及其先祖的颂扬。
这里是尼伯龙根的先祖之地，家族兴盛之源，聚拢以太的超大型露天场所——以太露庭。
近千名家族成员正放声歌颂，高亢激昂的赞美诗经由无数的方尖碑响彻云霄，伴随着的魔法力量充斥着这个半位面的每个角落，由音波构筑的无形防御堡垒牢不可破。
位面之主罗兰·尼伯龙根那一头极为闪耀的银发在怒风中肆意飞扬，与冰雪争辉，而极寒与冰冷都相形见绌，远远退散，不愿与这位雄伟至极的男人脖颈之上的脑袋里，那凛冽冷酷的智慧相较量。
视野穷尽天际之间的海河尽头，从主位面透射而来的阳光为其涂抹上了一层异样的光彩，似是耀芒，又像清辉。
罗兰猛然转身，恰好是赞美诗最后一词的余音消散而尽。
那一刹那，罗兰的脑海中仅有家族千万年来的荣光，别无他物。
第一纪元，家族的开创者“屠龙者”击杀始祖魔龙，打破人类被魔兽肆虐屠戮的命运。自此，尼伯龙根这个姓氏开始在历史上书写传奇篇章。
第二纪元，“纷争之主”凭借超卓的军事智慧周旋于各大种族之间，统帅人类诸国抵御外族。
第三纪元，“引领者”使肉体被奴役的人类在精神上获得重生，并以一己之力保留人类文明存续的火种。
第四纪元，“开拓者”第一次踏入非主位面，并成为人类首个开辟并统治半位面的人类。
第五纪元，“以太之王”凭借以太威能，以人类第一家族族长之雄姿，成为剿灭中生代魔兽的伟大英雄。
第六纪元，“拨潮之手”在魔潮的席卷中逆境而起，尼伯龙根家族终为人类真正意义上的史诗族群。
第七纪元……
接近墨水般的灰黑瞳仁落在了阶梯下无数家族成员身上，罗兰眼底闪过一抹比之冰雪还要刺骨的冷意。如今，家族再一次来到了历史的十字路口，但这次再也没有任何成员能够扭转家族命运之舵。
“阁下，是时候了。”
风雪呼号下，黑兹利特嘶哑的声音却能极为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尼伯龙根家族族长向他投去一个耐心寻味的眼神，却见到后者神情坚定，那股熟悉的毫不妥协的气势依然如故。
“剑杖法师，人类将铭记这一天。”
黑兹利特灰白色战斗法袍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左手紧握悬在腰间的手半剑剑柄，右手法杖轻轻一抖，随即飘落在身体上的积雪被一道透明的力量消融得无影无踪。
“不，是所有种族。”这位剑杖法师傲然说道。
罗兰仰天大笑，转身挥手：“斯狄索德！”
一位如同冰山一般的男子从人群中踏出，怀里抱着一对还在襁褓里的婴儿。他拾阶而上，小心翼翼地把两个小生命放在了玉石砌筑的高台上。
“罗兰！把孩子还给我……”
哭叫声忽然从宫殿方向传来，一个风一样的贵妇头发凌乱地向这边趔趄奔跑，手腕和脚踝上闪烁着的蓝色微光镣铐咔咔作响。
“玛格丽特……”
罗兰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家族主母已经断裂的镣铐链锁上——附带着的禁锢魔法已经失去了威能——这除了他自己以外，也只有烈嘉邓奥可以破除。
“拦住她。”
虽然失去了魔法效果，但镣铐上另外封印血脉力量的铭文并没有被破坏，所以这位尼伯龙根家族当前的主母，罗兰的妻子，轻易被强大的族人拦截在了露台外。
悲伤的哭嚎声在越来越狂暴的风雪面前不值得一提，似乎很快就要被强大的风暴轰鸣声吞噬殆尽，若有若无的余音不知怎么地就在风雪组成的屏障中寻找到了那唯一可以穿透的缝隙，到达了高台上，轻轻地点了点已经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新环境的一对婴儿的耳廓。
“哇……”
婴儿的哭声鸣钟一般让风雪停顿了一瞬，随即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罗兰已经站在了高台旁，凝视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旁边的黑兹利特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这不应是一位亲生父亲对待自己孩子的神色，虽然这正是他最期望的事情。
“血脉联系太深了，玛格丽特主母能够通过声音干扰到仪式。”
剑杖法师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句话一出口，等待着尼伯龙根家族主母命运的是什么，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了，这是哪位极东之地的友人所说？
罗兰身体一动不动，雪花似乎又找到了突破口，十分愉悦地落在了他稍显凌乱的银发上。
“以利撒亚，你知道该怎么做。”
高台下，头戴花头巾的沙地法师身体微微一颤，他立即匍匐在地，手背紧紧贴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
“主人，主母的灵魂会引来恐惧深幽的窥视，一切将不再可控。”
罗兰丝毫不为所动。
以利撒亚站起身来，他已泪流满面，声泪俱下。
面对尼伯龙根家族周围想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睛，这位皮肤黝黑的施法者召唤出他的白色魔毯，用垂下的头巾遮住了自己面孔，来到已经躺倒在地被限制行动的家族主母面前。
“尊贵的玛纳特，我的救命恩人……我是迫不得已的，请原谅我。”
玛格丽特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哭泣，流下的眼泪在毫无血色的面孔上结成了冰晶，仿佛两道扎进心灵的冰刺，而她那失去色彩的红唇，不停地呢喃着什么，音调如冰丝般围绕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
那是一位母亲将要失去自己孩子的绝望状态。
以利撒亚低下了头，开始施法。
白色魔毯欢快地舞动起来，围绕着沙地法师转起了圈，它那隐没在风雪中色彩斑斓的纹饰开始显现出富丽的色彩，完全覆盖住了洁白的底色。
沙地法师张开了双手，咒语声徒然从他的嘴里狂涌而出，逼得周围人群后退十几刃，魔毯倏地一声轻轻包裹住毫无反抗之力的家族主母，无数条色彩鲜艳的丝线飘逸而出，尝试着在她身体的各个方向寻找着某个入口。
“主母，愿神赐福您。”
以利撒亚停止了施咒，他从腰带里掏出一个黑色水晶球，又从背包里取出一本厚厚的施法典籍。他需要仪式魔法来突破玛格丽特的心灵防御，才能剪断她与她的血亲之间的命运联系。
高台上那两个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她们才相处不过三个月。
现在，他将要施展仅有他才拥有独特力量，剪断她们的血缘纽带，让她们不再是母子，不再是灵魂上的有着不可分割联系的命运传承。
水晶球散发出黑色光芒，再一次逼退了人群一些距离，施法典籍被打开到某一页，上面所记载的魔法图案与触发公式像是魔鬼的赦令，以诡异的力量控制沙地法师尽快地让它们摆脱束缚，重回凡世。
“停止你的施法，沙奴！”
“尼伯龙根之主，请收回命令！”
“她是我们的主母……”
尼伯龙根的族人们似乎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喧闹声此起彼伏，整个露庭变得吵闹起来。
一股充沛满溢的力量肆无忌惮地从高台上喷涌激射，伴随着罗兰冰冷、凛冽、寒意透骨的声音，浇灭了族人们似乎有些激愤过头的心火：“住嘴，你们这些家族蛀虫！”
风雪骤停，云雾寂静。
摄于罗兰强悍无匹的力量，族人们低头躬身，无一人再为他们的主母，曾经赐予这个连诸神都诅咒的冷漠位面之温暖，内心的柔情更甚于史诗世界那两颗悬在高空太阳的女人，发出哪怕是一个抵触的语调。
玛格丽特被魔毯卷起，飘浮在半空，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远处的高台上，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似乎根本意识不到下一刻就会与她那两个孩子失去羁绊。
“真主，请原谅……愿玛纳特赐罪于我。”
沙地法师再次吟唱起咒语，这次从嘴里发出的已经不再是人类通用语，而是一种拗口、晦涩、令人头皮发麻的古怪多音节。
他手中施法魔典翻开的那一页升腾起缕缕黑色烟雾，而水晶球的色泽更是漆黑得致人发狂。
当黑色烟雾越来越浓郁，变成了一股十几刃高粗壮不规则形状时，从水晶球中射出一道黑色闪电，击中了烟雾的中心处。除了罗兰，露庭上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一幕，他们对沙地法师的眼神也从不屑、鄙视慢慢转变成敬畏、恐怖。
以利撒亚额头冒汗，周边刺骨的寒冷都经受不住他身体内散发出的力量，蒸发升腾。
随着他最后一句冗长的咒语似乎从胸膛内直接冲出，完成了施法。他的嘴巴已经短时间内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
形态巨大、莫名恐怖的黑色迷雾不断翻滚，逐渐演化为一个黑暗强大、摄人心魂、令人惊颤的黑影，静静地浮在半空中，俯视着所有人。
沙地法师身体颤抖地把水晶球直面尼伯龙根家族的主母，艰难地从喉咙处吐出一个意义难明的音节。
黑影像是接到了某个指令，伸出“手”紧紧一握。
某种水晶碎裂般的声音打破了风雪的呼号，直接击中所有人的心灵深处，与此同时，七彩色线徒然疯狂地像是嗅到了鲜美汁液的蠕虫，钻进了玛格丽特的身体里，剧烈地抽动起来。
“……”
尼伯龙根家族的主母，面容扭曲，凄美的面孔已经不似人脸。她张开的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众人撇开了头。
黑兹利特神情一动，眼光从玛格丽特转移到婴儿身上，感知力敏锐的他发现了在她与他们之间的那两根若隐若现的透明光线。
命运丝线——眷顾尼伯龙根家族命运之神德斯蒂尼的神格之力。
那位沙地法师的法术有如此威能？竟然能够触及人神的力量？虽然意识到尼伯龙根家族有着可怕至极的实力，但一个来自隐渡之地的沙民奴仆都有这种耸人听闻的法术，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黑影的动作再次吸引了剑杖法师的注意。
它伸出的雾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命运丝线被染成了黑色，并不断地自发扭曲拉扯，不一会儿变成了一团无法解开的黑色线团。
黑影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效果，它再次奋力地挥手，但两团线团再也无法随着它的意志而变动。
“……”
沙地法师猛地一跃而起，双手朝着黑影虚抱，脸上的焦虑与恐惧溢于言表。
黑兹利特意识得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他刚要发出警告，便被罗兰挥手制止。尼伯龙根家族族长的眼睛已经紧紧盯住他的妻子，出口下达的命令也似乎有些意味难明：“全力释放以太之力，继续吟唱‘赞美诗’。”
玛格丽特此时已经发生了异变，钻进身体内的彩色丝线像是受到了惊吓，争先恐后地从她的身体逃离，而魔毯也像是失去了生命般，滑落在地。她那扭曲的面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平淡如水，睁开的眼睛射出璀璨的金色光华。
“咚！”
一声似是擂鼓、又像闷雷的声音从天际间响起，震颤耳膜，四面八方都晃动了一下，整个位面犹如受到了一重锤。
“咚！”
又是一声。
再次吟唱的“赞美诗”被这种地震般的力量所打断，众人东倒西歪，高悬的露台饰柱开始倒塌，远处宫殿中一些高耸塔楼已然倾覆，无垠的冰冷高原崩裂，冰海中巨浪滔天，犹如末日。
沙地法师再一次匍匐在地，恐惧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的行动能力，他所召唤的黑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拨弄的命运丝线亦隐没不显。
尼伯龙根家族主母悬浮在半空中，直视高台，那双金黄色的瞳孔中，蕴含着对那两个婴孩极致、深切、不可亵渎的母爱。
罗兰面无表情，但眼角暴突的青筋显示这位面之主处在某种极度危险的状况。他拦在了玛格丽特与婴孩的中间，阻断了他的妻子视野，并从嘴中吐出了无尽的怒意：“玛格丽特，你违犯了尼伯龙根自古以来的法则，擅自启用‘真理矩阵’的力量。”
玛格丽特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他，她抬起双臂，拥抱狂躁不安的风雪，似是给予它们更加凶狂的力量。在她的身后，一道高达近五刃的女战神虚影逐渐浮现，无穷无尽的威压开始席卷整个位面。
此时，剑杖法师来到了婴儿旁，一道直径十刃的光圈把他与整个高台笼罩在一起，散发出的光华已经遮蔽了里面的视野。
“是烈嘉邓奥吗？他背叛了我……但是，你何必如此？瑟里和西斯也是我的孩子啊。”见到自己的妻子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无所畏惧地展现出她体内蕴含的古神血脉力量，罗兰的语气变得不再强硬。
“罗兰……”
玛格丽特的嘴里挤出了位面之主的名字，但那种语调已经不属于人类了，那种带着浓厚回荡声调、能够直入心灵的音波如同诸神的喃喃自语，令人催生敬畏而又神秘不可捉摸。
罗兰脸色煞白，他体内血液似乎被冻结。
“尼伯龙根大人，享受你的家族最后一刻的存在吧。”一个金发高大的男子出现在连廊处，浑身散发着温软的光华，他的声音极具穿透性，突破了罗兰坚韧如冰的心房。
“烈嘉邓奥，为什么？”
金发高大的男子解下腰间的两把手半剑，眼神里仅有萧索：“我已经等待了很多年，今天是最好的机会了。”
“你与‘自由意志’合作，狠心将自己的儿子送给他们作为礼物，想要尼伯龙根家族名字再一次闪耀世间……”烈嘉邓奥摇了摇头，“尼伯龙根大人，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够与‘至高全能’作对呢？”
“是以太吗？”
这位尼伯龙根家族最高武力之一，罗兰最信任的得力助手与家族护卫长，深深地看了一眼视野无法企及的光圈。这时候，正有三道漫天水柱从露台下的冰海河道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打了个漩，然后涌进光华内。
他知道，那对婴孩正在吸收这个位面最神秘、最强悍的物质“以太”之力。
“主母的纳茜·卡姆波尔血脉力量将会觉醒初始部分，但这足以引诱‘那位’投影在这个位面降临。”
“我们来看看，是哪位邪神？”
烈嘉邓奥笑得极为灿烂，像是成功得到了某个玩具的幸福孩童。
“砰……”
仍是迷雾笼罩的天空，忽然不断浮现碎裂晶体状的通道口，无数被破坏的透明晶体如同尼伯龙根家族众人的希望与信心，被来自莫名世界愤怒所击碎。
作为位面界限的无形晶壁终于在来自诡秘的力量下分崩离析。
随即，无数来自宇宙深处的恐怖幽影从天空破开的隧洞里窜出，随着狂风暴雪在整个世界疯狂嚎叫。
恐怖的威压瞬间对上了玛格丽特全身散发出的古神之力。
“风之狂者，冰冷的死亡收割之神，伟大的白色静默之王，狂暴图腾的风雪巨人……伊塔库亚！”烈嘉邓奥近似疯癫地狂笑着，“真是与这个位面契合啊！象征‘风雪’支配邪神……闻到纳茜·卡姆波尔的力量气息，抢在第一时间降临它的眷属……应该早就惦记着这里吧！”
这些恐怖幽影狂舞着两只深黑色利爪，全身上下被白雾所包裹，只露出猩红可怖的眼睛，它们盘旋在以太露庭的高空，不断嚎叫，不断游动，却摄于玛格丽特身上的力量，没有太过接近。
但除此之外，数也数不清的伊塔库亚眷属——孽风之子已经密布整个位面天空，它们的数量遮盖住了浓雾、阳光与冰原，屠戮看到的一切有机生命。
尼伯龙根家族那异常恢宏的宫殿，在万千敌人的围攻中，崩塌、毁坏。
“你的目的，就是毁灭尼伯龙根吗？”
面对位面的劫难，尼伯龙根家族危在旦夕的局面，罗兰反而平静下来，语气中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反应。
“仅仅是毁灭？”
烈嘉邓奥手中双剑舞出剑花，脚步开始缓慢地踏出，在对面完全瘫倒的人群中，仍然站立着的那道身影，成为他要跨越而过的目标。
那是斯狄索德，尼伯龙根家族最忠诚的护卫统领。
“阁下，最后时间了。”
黑兹利特的声音从光圈内传来，罗兰刚要有所动作，却见他的妻子，尼伯龙根家族的主母，已经化身古神残影纳茜·卡姆波尔的觉醒血脉者——玛格丽特，已经如同一支锐矢，跨越空间距离，几乎是下一刻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罗兰……你休想带走我的孩子！”
玛格丽特身后的女战神残影，举起手中长矛，卷起狂风、巨浪、暴雪，以及深入灵魂的寒冷，向前推进。
罗兰向后方退了一步，从冰海河道中冲出一面水墙，从露庭底部击碎底板，冲击在两者中间。
矛锋抵在了水墙面，狂风四卷，冰浪乱飞，雪霜疾舞，力量溃散。
“这不可能？！”
女战神的残影被反射之力震得几乎消散，玛格丽特狂喷一口鲜血，金色的瞳孔中全是惊诧与焦心。
水墙抵御攻击之后，仍旧伫立在那里，毫无下落趋势，而墙面之上，时不时闪现绿色光泽，如果仔细凝视就会发现，每一道光泽都是由无数奇怪的两种符号所组成的列阵。
竖向的椭圆，及与椭圆同高的竖线。
“玛格丽特，离开这里，回到你的母族，瑟里和西斯长大后会与你见面的。”罗兰的面孔浮现在水墙上，而他的声音满载疲惫与倦怠。
“不！”
玛格丽特终于再次哭嚎起来，女战神的残影晃动地越来越剧烈，散发出的力量气息已经吸引了无数孽风之子的觊觎，高空之上，全是白雾蠕动。
此时，一面巨大的幕布，从天际间开始延展，逐渐遮盖着整个天空，像是要把一切都包裹起来，所有的孽风之子发出兴奋的嚎叫，像是迎来某种疯癫至极的狂欢。
“阁下，那是支配邪神的投影，我们没有时间了。”
在黑兹利特的催促下，罗兰深深看了一眼水墙后自己的妻子，然后转身踏进了光圈。
“纳茜……纳茜·卡姆……卡姆波尔……”
一个从晶壁之外，星海尽头传入的，歇斯底里的疯狂力量伴随其中的，撕扯意念与灵魂的声音幽幽一顿一挫地传动，整个世界都在恐惧。
随即，一只遮盖住整个天空的黑色巨爪捏碎了位面晶壁，伸进了位面内，无数孽风之子慌忙躲闪，尽可能地逃出这只巨爪的前伸方向，但位于正中的更多邪神眷属被黑爪上厚达几千刃的浓密雾气所波及，消散而亡。
与此同时，位面另外一个方向，突如其来的赞美诗与圣歌高亢而起，伴随着邪恶与死亡的安魂冥曲也交杂其中，更令人感到莫名诡谲的是，混乱、无序、恐怖的律调——只有在万层深渊中才会鸣响的毁灭多重奏也从冰海河道中肆意激昂。
无数只背生双翼的天使从天界穿越虚空，千万只形态各异的魔鬼突破地狱界限，还有无群无尽的恶魔从位面大地破冰突入，摆脱深渊的束缚。
天使、魔鬼、恶魔，以及邪神的眷属，厮杀在一起，整个位面被狂乱的力量所倾泻，殷红的鲜血，金色的光华，死亡的腥味，恐惧的气息，令人疯狂的窒息感，此刻全部交织在一起，编制着充满无法用言语表述的疯狂画面。
“伊塔库亚，回到奇魇境。”
一个背生四翼的天使出现在黑色巨爪下方，手中长矛对准正从爪间窥探的占据着半个天空的那只猩红色眼睛。
疯狂的意念狂涌而至，天使竭尽抵御，银光闪闪的铠甲与羽翼末端开始冒出白色的烟质体。
“只是投影的意念就能干涉物质，如果……”天使吃惊地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
“米迦勒仅仅派遣了你们？这就是天界的傲慢吧！”
一位全身血红，缠绕着黑色魔焰的骑士自孽风之子中杀出，来到了天使旁边。一股死亡之力挡在了天使的前往，终于抵御住了这一波无尽恨意的意念狂潮。
“‘四鬼骑士’，只来了一位啊，地狱的撒旦们还是如此之狡诈……还是说，对‘古神’的意志阳奉阴违？”
来自最底层的深渊领主之一，从另外一个方向缓慢飘荡着的某个蠕动的虚体，在他前行方向身后，无数只孽风之子从天空下径直落下，在冰原上摔得粉身碎骨。
“滚开，去执行你的任务。”红骑士厌恶地吼了起来。
又有两个高大百刃的虚影出现在了天际对面，被层层浓雾所遮盖，彼此心灵中相互传动喃喃低语。
“亲爱的德斯蒂尼，天使、魔鬼，还有恶魔，竟然联合起来……‘古神’看来已经知道尼伯龙根以太的真实力量了，作为尼伯龙根家族信仰的命运之神，你准备怎么办？”
“美丽的拉乌，他们不也是信仰你所赐予的爱欲吗？你应该同问自己，是否还要接受他们的信仰之力，然后眷顾他们？冒着被‘古神’毁灭的危险。”
爱与欲望之神拉乌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反问，她转移了话题：“如果不是那个隐渡之地的沙人，你还未察觉到尼伯龙根家族的命运吧。”
“是的……”
“看来，‘古神’也发觉了万神殿中也有不同的声音，诸神并非一条心。”拉乌叹了口气，再次小心翼翼地传达着意识：“亲爱的德斯蒂尼，以太我们无法干涉，但是尼伯龙根家族那最后两个小家伙实在很可爱，我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了爱的真相。”
“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命运之神德斯蒂尼轻轻笑了起来，“不过呢，我的命运织网也告诉我，他们身上的丝线居然有着我无法得知的信息。”
“这……”拉乌在德斯蒂尼灵魂中的影像发出了一个惊讶至极的表情，“难道有其他的命运之神干涉？要知道，多种命运神格之间的神律不可侵犯，这是宇宙间的法则。真有胆敢……”
“不，美丽的拉乌。”
德斯蒂尼打断了她的猜想，“没有诸神胆敢干涉他神的神格领域，那对婴儿……不，应该是其中一个婴儿身上那个我无法得知信息的丝线连接的是……”
“是什么？”
德斯蒂尼沉默了半会儿，灵魂中的影像最终摇了摇头，“拉乌，我无法告诉你，这本身就关乎命运的轮转。”
拉乌笑了起来，这位爱与欲望女神知道了答案。
“那个婴儿叫什么？”
“凡德西斯。”
冰晶。
及撕扯一切的浓雾。
三者构成了这个世界所有。
寒冷永远不会消退，直至地下千万刃。甘甜的泉水在冰冻的土地中肆意流淌，如同母亲溢满的乳汁。
地底火山永不止歇的愤怒和狂躁，迫使整个天地变得激荡与疯癫，犹如重金属般粗暴张狂。
无数纵横沟壑所组成的大小河川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股足以奔涌至世界尽头的冰海河道，其间夹杂着剧毒、邪恶以及——
以太。
尼伯龙根家族的所有传奇与荣耀便集中在冰海河道的北岸，一个由两千万块冰石砌筑而成的白色宫殿群静卧在高达百刃的台地上，俯瞰着整片冰川与河谷，宣告对这个以极寒而出名的半位面统治权。
台地与冰海河道间有一处凸地，一面与宫殿衔接，另外三面皆是悬崖，底部便是奔涌不息的毒水浪潮。
凸地上，修筑了一座广阔的平台，由无数雕琢精美的饰柱承托，每一饰柱五人合抱，饰面全是对尼伯龙根家族的赞美及其先祖的颂扬。
这里是尼伯龙根的先祖之地，家族兴盛之源，聚拢以太的超大型露天场所——以太露庭。
近千名家族成员正放声歌颂，高亢激昂的赞美诗经由无数的方尖碑响彻云霄，伴随着的魔法力量充斥着这个半位面的每个角落，由音波构筑的无形防御堡垒牢不可破。
位面之主罗兰·尼伯龙根那一头极为闪耀的银发在怒风中肆意飞扬，与冰雪争辉，而极寒与冰冷都相形见绌，远远退散，不愿与这位雄伟至极的男人脖颈之上的脑袋里，那凛冽冷酷的智慧相较量。
视野穷尽天际之间的海河尽头，从主位面透射而来的阳光为其涂抹上了一层异样的光彩，似是耀芒，又像清辉。
罗兰猛然转身，恰好是赞美诗最后一词的余音消散而尽。
那一刹那，罗兰的脑海中仅有家族千万年来的荣光，别无他物。
第一纪元，家族的开创者“屠龙者”击杀始祖魔龙，打破人类被魔兽肆虐屠戮的命运。自此，尼伯龙根这个姓氏开始在历史上书写传奇篇章。
第二纪元，“纷争之主”凭借超卓的军事智慧周旋于各大种族之间，统帅人类诸国抵御外族。
第三纪元，“引领者”使肉体被奴役的人类在精神上获得重生，并以一己之力保留人类文明存续的火种。
第四纪元，“开拓者”第一次踏入非主位面，并成为人类首个开辟并统治半位面的人类。
第五纪元，“以太之王”凭借以太威能，以人类第一家族族长之雄姿，成为剿灭中生代魔兽的伟大英雄。
第六纪元，“拨潮之手”在魔潮的席卷中逆境而起，尼伯龙根家族终为人类真正意义上的史诗族群。
第七纪元……
接近墨水般的灰黑瞳仁落在了阶梯下无数家族成员身上，罗兰眼底闪过一抹比之冰雪还要刺骨的冷意。如今，家族再一次来到了历史的十字路口，但这次再也没有任何成员能够扭转家族命运之舵。
“阁下，是时候了。”
风雪呼号下，黑兹利特嘶哑的声音却能极为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尼伯龙根家族族长向他投去一个耐心寻味的眼神，却见到后者神情坚定，那股熟悉的毫不妥协的气势依然如故。
“剑杖法师，人类将铭记这一天。”
黑兹利特灰白色战斗法袍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左手紧握悬在腰间的手半剑剑柄，右手法杖轻轻一抖，随即飘落在身体上的积雪被一道透明的力量消融得无影无踪。
“不，是所有种族。”这位剑杖法师傲然说道。
罗兰仰天大笑，转身挥手：“斯狄索德！”
一位如同冰山一般的男子从人群中踏出，怀里抱着一对还在襁褓里的婴儿。他拾阶而上，小心翼翼地把两个小生命放在了玉石砌筑的高台上。
“罗兰！把孩子还给我……”
哭叫声忽然从宫殿方向传来，一个风一样的贵妇头发凌乱地向这边趔趄奔跑，手腕和脚踝上闪烁着的蓝色微光镣铐咔咔作响。
“玛格丽特……”
罗兰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家族主母已经断裂的镣铐链锁上——附带着的禁锢魔法已经失去了威能——这除了他自己以外，也只有烈嘉邓奥可以破除。
“拦住她。”
虽然失去了魔法效果，但镣铐上另外封印血脉力量的铭文并没有被破坏，所以这位尼伯龙根家族当前的主母，罗兰的妻子，轻易被强大的族人拦截在了露台外。
悲伤的哭嚎声在越来越狂暴的风雪面前不值得一提，似乎很快就要被强大的风暴轰鸣声吞噬殆尽，若有若无的余音不知怎么地就在风雪组成的屏障中寻找到了那唯一可以穿透的缝隙，到达了高台上，轻轻地点了点已经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新环境的一对婴儿的耳廓。
“哇……”
婴儿的哭声鸣钟一般让风雪停顿了一瞬，随即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罗兰已经站在了高台旁，凝视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旁边的黑兹利特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这不应是一位亲生父亲对待自己孩子的神色，虽然这正是他最期望的事情。
“血脉联系太深了，玛格丽特主母能够通过声音干扰到仪式。”
剑杖法师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句话一出口，等待着尼伯龙根家族主母命运的是什么，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了，这是哪位极东之地的友人所说？
罗兰身体一动不动，雪花似乎又找到了突破口，十分愉悦地落在了他稍显凌乱的银发上。
“以利撒亚，你知道该怎么做。”
高台下，头戴花头巾的沙地法师身体微微一颤，他立即匍匐在地，手背紧紧贴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
“主人，主母的灵魂会引来恐惧深幽的窥视，一切将不再可控。”
罗兰丝毫不为所动。
以利撒亚站起身来，他已泪流满面，声泪俱下。
面对尼伯龙根家族周围想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睛，这位皮肤黝黑的施法者召唤出他的白色魔毯，用垂下的头巾遮住了自己面孔，来到已经躺倒在地被限制行动的家族主母面前。
“尊贵的玛纳特，我的救命恩人……我是迫不得已的，请原谅我。”
玛格丽特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哭泣，流下的眼泪在毫无血色的面孔上结成了冰晶，仿佛两道扎进心灵的冰刺，而她那失去色彩的红唇，不停地呢喃着什么，音调如冰丝般围绕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
那是一位母亲将要失去自己孩子的绝望状态。
以利撒亚低下了头，开始施法。
白色魔毯欢快地舞动起来，围绕着沙地法师转起了圈，它那隐没在风雪中色彩斑斓的纹饰开始显现出富丽的色彩，完全覆盖住了洁白的底色。
沙地法师张开了双手，咒语声徒然从他的嘴里狂涌而出，逼得周围人群后退十几刃，魔毯倏地一声轻轻包裹住毫无反抗之力的家族主母，无数条色彩鲜艳的丝线飘逸而出，尝试着在她身体的各个方向寻找着某个入口。
“主母，愿神赐福您。”
以利撒亚停止了施咒，他从腰带里掏出一个黑色水晶球，又从背包里取出一本厚厚的施法典籍。他需要仪式魔法来突破玛格丽特的心灵防御，才能剪断她与她的血亲之间的命运联系。
高台上那两个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她们才相处不过三个月。
现在，他将要施展仅有他才拥有独特力量，剪断她们的血缘纽带，让她们不再是母子，不再是灵魂上的有着不可分割联系的命运传承。
水晶球散发出黑色光芒，再一次逼退了人群一些距离，施法典籍被打开到某一页，上面所记载的魔法图案与触发公式像是魔鬼的赦令，以诡异的力量控制沙地法师尽快地让它们摆脱束缚，重回凡世。
“停止你的施法，沙奴！”
“尼伯龙根之主，请收回命令！”
“她是我们的主母……”
尼伯龙根的族人们似乎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喧闹声此起彼伏，整个露庭变得吵闹起来。
一股充沛满溢的力量肆无忌惮地从高台上喷涌激射，伴随着罗兰冰冷、凛冽、寒意透骨的声音，浇灭了族人们似乎有些激愤过头的心火：“住嘴，你们这些家族蛀虫！”
风雪骤停，云雾寂静。
摄于罗兰强悍无匹的力量，族人们低头躬身，无一人再为他们的主母，曾经赐予这个连诸神都诅咒的冷漠位面之温暖，内心的柔情更甚于史诗世界那两颗悬在高空太阳的女人，发出哪怕是一个抵触的语调。
玛格丽特被魔毯卷起，飘浮在半空，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远处的高台上，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似乎根本意识不到下一刻就会与她那两个孩子失去羁绊。
“真主，请原谅……愿玛纳特赐罪于我。”
沙地法师再次吟唱起咒语，这次从嘴里发出的已经不再是人类通用语，而是一种拗口、晦涩、令人头皮发麻的古怪多音节。
他手中施法魔典翻开的那一页升腾起缕缕黑色烟雾，而水晶球的色泽更是漆黑得致人发狂。
当黑色烟雾越来越浓郁，变成了一股十几刃高粗壮不规则形状时，从水晶球中射出一道黑色闪电，击中了烟雾的中心处。除了罗兰，露庭上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一幕，他们对沙地法师的眼神也从不屑、鄙视慢慢转变成敬畏、恐怖。
以利撒亚额头冒汗，周边刺骨的寒冷都经受不住他身体内散发出的力量，蒸发升腾。
随着他最后一句冗长的咒语似乎从胸膛内直接冲出，完成了施法。他的嘴巴已经短时间内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
形态巨大、莫名恐怖的黑色迷雾不断翻滚，逐渐演化为一个黑暗强大、摄人心魂、令人惊颤的黑影，静静地浮在半空中，俯视着所有人。
沙地法师身体颤抖地把水晶球直面尼伯龙根家族的主母，艰难地从喉咙处吐出一个意义难明的音节。
黑影像是接到了某个指令，伸出“手”紧紧一握。
某种水晶碎裂般的声音打破了风雪的呼号，直接击中所有人的心灵深处，与此同时，七彩色线徒然疯狂地像是嗅到了鲜美汁液的蠕虫，钻进了玛格丽特的身体里，剧烈地抽动起来。
“……”
尼伯龙根家族的主母，面容扭曲，凄美的面孔已经不似人脸。她张开的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众人撇开了头。
黑兹利特神情一动，眼光从玛格丽特转移到婴儿身上，感知力敏锐的他发现了在她与他们之间的那两根若隐若现的透明光线。
命运丝线——眷顾尼伯龙根家族命运之神德斯蒂尼的神格之力。
那位沙地法师的法术有如此威能？竟然能够触及人神的力量？虽然意识到尼伯龙根家族有着可怕至极的实力，但一个来自隐渡之地的沙民奴仆都有这种耸人听闻的法术，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黑影的动作再次吸引了剑杖法师的注意。
它伸出的雾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命运丝线被染成了黑色，并不断地自发扭曲拉扯，不一会儿变成了一团无法解开的黑色线团。
黑影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效果，它再次奋力地挥手，但两团线团再也无法随着它的意志而变动。
“……”
沙地法师猛地一跃而起，双手朝着黑影虚抱，脸上的焦虑与恐惧溢于言表。
黑兹利特意识得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他刚要发出警告，便被罗兰挥手制止。尼伯龙根家族族长的眼睛已经紧紧盯住他的妻子，出口下达的命令也似乎有些意味难明：“全力释放以太之力，继续吟唱‘赞美诗’。”
玛格丽特此时已经发生了异变，钻进身体内的彩色丝线像是受到了惊吓，争先恐后地从她的身体逃离，而魔毯也像是失去了生命般，滑落在地。她那扭曲的面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平淡如水，睁开的眼睛射出璀璨的金色光华。
“咚！”
一声似是擂鼓、又像闷雷的声音从天际间响起，震颤耳膜，四面八方都晃动了一下，整个位面犹如受到了一重锤。
“咚！”
又是一声。
再次吟唱的“赞美诗”被这种地震般的力量所打断，众人东倒西歪，高悬的露台饰柱开始倒塌，远处宫殿中一些高耸塔楼已然倾覆，无垠的冰冷高原崩裂，冰海中巨浪滔天，犹如末日。
沙地法师再一次匍匐在地，恐惧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的行动能力，他所召唤的黑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拨弄的命运丝线亦隐没不显。
尼伯龙根家族主母悬浮在半空中，直视高台，那双金黄色的瞳孔中，蕴含着对那两个婴孩极致、深切、不可亵渎的母爱。
罗兰面无表情，但眼角暴突的青筋显示这位面之主处在某种极度危险的状况。他拦在了玛格丽特与婴孩的中间，阻断了他的妻子视野，并从嘴中吐出了无尽的怒意：“玛格丽特，你违犯了尼伯龙根自古以来的法则，擅自启用‘真理矩阵’的力量。”
玛格丽特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他，她抬起双臂，拥抱狂躁不安的风雪，似是给予它们更加凶狂的力量。在她的身后，一道高达近五刃的女战神虚影逐渐浮现，无穷无尽的威压开始席卷整个位面。
此时，剑杖法师来到了婴儿旁，一道直径十刃的光圈把他与整个高台笼罩在一起，散发出的光华已经遮蔽了里面的视野。
“是烈嘉邓奥吗？他背叛了我……但是，你何必如此？瑟里和西斯也是我的孩子啊。”见到自己的妻子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无所畏惧地展现出她体内蕴含的古神血脉力量，罗兰的语气变得不再强硬。
“罗兰……”
玛格丽特的嘴里挤出了位面之主的名字，但那种语调已经不属于人类了，那种带着浓厚回荡声调、能够直入心灵的音波如同诸神的喃喃自语，令人催生敬畏而又神秘不可捉摸。
罗兰脸色煞白，他体内血液似乎被冻结。
“尼伯龙根大人，享受你的家族最后一刻的存在吧。”一个金发高大的男子出现在连廊处，浑身散发着温软的光华，他的声音极具穿透性，突破了罗兰坚韧如冰的心房。
“烈嘉邓奥，为什么？”
金发高大的男子解下腰间的两把手半剑，眼神里仅有萧索：“我已经等待了很多年，今天是最好的机会了。”
“你与‘自由意志’合作，狠心将自己的儿子送给他们作为礼物，想要尼伯龙根家族名字再一次闪耀世间……”烈嘉邓奥摇了摇头，“尼伯龙根大人，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够与‘至高全能’作对呢？”
“是以太吗？”
这位尼伯龙根家族最高武力之一，罗兰最信任的得力助手与家族护卫长，深深地看了一眼视野无法企及的光圈。这时候，正有三道漫天水柱从露台下的冰海河道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打了个漩，然后涌进光华内。
他知道，那对婴孩正在吸收这个位面最神秘、最强悍的物质“以太”之力。
“主母的纳茜·卡姆波尔血脉力量将会觉醒初始部分，但这足以引诱‘那位’投影在这个位面降临。”
“我们来看看，是哪位邪神？”
烈嘉邓奥笑得极为灿烂，像是成功得到了某个玩具的幸福孩童。
“砰……”
仍是迷雾笼罩的天空，忽然不断浮现碎裂晶体状的通道口，无数被破坏的透明晶体如同尼伯龙根家族众人的希望与信心，被来自莫名世界愤怒所击碎。
作为位面界限的无形晶壁终于在来自诡秘的力量下分崩离析。
随即，无数来自宇宙深处的恐怖幽影从天空破开的隧洞里窜出，随着狂风暴雪在整个世界疯狂嚎叫。
恐怖的威压瞬间对上了玛格丽特全身散发出的古神之力。
“风之狂者，冰冷的死亡收割之神，伟大的白色静默之王，狂暴图腾的风雪巨人……伊塔库亚！”烈嘉邓奥近似疯癫地狂笑着，“真是与这个位面契合啊！象征‘风雪’支配邪神……闻到纳茜·卡姆波尔的力量气息，抢在第一时间降临它的眷属……应该早就惦记着这里吧！”
这些恐怖幽影狂舞着两只深黑色利爪，全身上下被白雾所包裹，只露出猩红可怖的眼睛，它们盘旋在以太露庭的高空，不断嚎叫，不断游动，却摄于玛格丽特身上的力量，没有太过接近。
但除此之外，数也数不清的伊塔库亚眷属——孽风之子已经密布整个位面天空，它们的数量遮盖住了浓雾、阳光与冰原，屠戮看到的一切有机生命。
尼伯龙根家族那异常恢宏的宫殿，在万千敌人的围攻中，崩塌、毁坏。
“你的目的，就是毁灭尼伯龙根吗？”
面对位面的劫难，尼伯龙根家族危在旦夕的局面，罗兰反而平静下来，语气中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反应。
“仅仅是毁灭？”
烈嘉邓奥手中双剑舞出剑花，脚步开始缓慢地踏出，在对面完全瘫倒的人群中，仍然站立着的那道身影，成为他要跨越而过的目标。
那是斯狄索德，尼伯龙根家族最忠诚的护卫统领。
“阁下，最后时间了。”
黑兹利特的声音从光圈内传来，罗兰刚要有所动作，却见他的妻子，尼伯龙根家族的主母，已经化身古神残影纳茜·卡姆波尔的觉醒血脉者——玛格丽特，已经如同一支锐矢，跨越空间距离，几乎是下一刻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罗兰……你休想带走我的孩子！”
玛格丽特身后的女战神残影，举起手中长矛，卷起狂风、巨浪、暴雪，以及深入灵魂的寒冷，向前推进。
罗兰向后方退了一步，从冰海河道中冲出一面水墙，从露庭底部击碎底板，冲击在两者中间。
矛锋抵在了水墙面，狂风四卷，冰浪乱飞，雪霜疾舞，力量溃散。
“这不可能？！”
女战神的残影被反射之力震得几乎消散，玛格丽特狂喷一口鲜血，金色的瞳孔中全是惊诧与焦心。
水墙抵御攻击之后，仍旧伫立在那里，毫无下落趋势，而墙面之上，时不时闪现绿色光泽，如果仔细凝视就会发现，每一道光泽都是由无数奇怪的两种符号所组成的列阵。
竖向的椭圆，及与椭圆同高的竖线。
“玛格丽特，离开这里，回到你的母族，瑟里和西斯长大后会与你见面的。”罗兰的面孔浮现在水墙上，而他的声音满载疲惫与倦怠。
“不！”
玛格丽特终于再次哭嚎起来，女战神的残影晃动地越来越剧烈，散发出的力量气息已经吸引了无数孽风之子的觊觎，高空之上，全是白雾蠕动。
此时，一面巨大的幕布，从天际间开始延展，逐渐遮盖着整个天空，像是要把一切都包裹起来，所有的孽风之子发出兴奋的嚎叫，像是迎来某种疯癫至极的狂欢。
“阁下，那是支配邪神的投影，我们没有时间了。”
在黑兹利特的催促下，罗兰深深看了一眼水墙后自己的妻子，然后转身踏进了光圈。
“纳茜……纳茜·卡姆……卡姆波尔……”
一个从晶壁之外，星海尽头传入的，歇斯底里的疯狂力量伴随其中的，撕扯意念与灵魂的声音幽幽一顿一挫地传动，整个世界都在恐惧。
随即，一只遮盖住整个天空的黑色巨爪捏碎了位面晶壁，伸进了位面内，无数孽风之子慌忙躲闪，尽可能地逃出这只巨爪的前伸方向，但位于正中的更多邪神眷属被黑爪上厚达几千刃的浓密雾气所波及，消散而亡。
与此同时，位面另外一个方向，突如其来的赞美诗与圣歌高亢而起，伴随着邪恶与死亡的安魂冥曲也交杂其中，更令人感到莫名诡谲的是，混乱、无序、恐怖的律调——只有在万层深渊中才会鸣响的毁灭多重奏也从冰海河道中肆意激昂。
无数只背生双翼的天使从天界穿越虚空，千万只形态各异的魔鬼突破地狱界限，还有无群无尽的恶魔从位面大地破冰突入，摆脱深渊的束缚。
天使、魔鬼、恶魔，以及邪神的眷属，厮杀在一起，整个位面被狂乱的力量所倾泻，殷红的鲜血，金色的光华，死亡的腥味，恐惧的气息，令人疯狂的窒息感，此刻全部交织在一起，编制着充满无法用言语表述的疯狂画面。
“伊塔库亚，回到奇魇境。”
一个背生四翼的天使出现在黑色巨爪下方，手中长矛对准正从爪间窥探的占据着半个天空的那只猩红色眼睛。
疯狂的意念狂涌而至，天使竭尽抵御，银光闪闪的铠甲与羽翼末端开始冒出白色的烟质体。
“只是投影的意念就能干涉物质，如果……”天使吃惊地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
“米迦勒仅仅派遣了你们？这就是天界的傲慢吧！”
一位全身血红，缠绕着黑色魔焰的骑士自孽风之子中杀出，来到了天使旁边。一股死亡之力挡在了天使的前往，终于抵御住了这一波无尽恨意的意念狂潮。
“‘四鬼骑士’，只来了一位啊，地狱的撒旦们还是如此之狡诈……还是说，对‘古神’的意志阳奉阴违？”
来自最底层的深渊领主之一，从另外一个方向缓慢飘荡着的某个蠕动的虚体，在他前行方向身后，无数只孽风之子从天空下径直落下，在冰原上摔得粉身碎骨。
“滚开，去执行你的任务。”红骑士厌恶地吼了起来。
又有两个高大百刃的虚影出现在了天际对面，被层层浓雾所遮盖，彼此心灵中相互传动喃喃低语。
“亲爱的德斯蒂尼，天使、魔鬼，还有恶魔，竟然联合起来……‘古神’看来已经知道尼伯龙根以太的真实力量了，作为尼伯龙根家族信仰的命运之神，你准备怎么办？”
“美丽的拉乌，他们不也是信仰你所赐予的爱欲吗？你应该同问自己，是否还要接受他们的信仰之力，然后眷顾他们？冒着被‘古神’毁灭的危险。”
爱与欲望之神拉乌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反问，她转移了话题：“如果不是那个隐渡之地的沙人，你还未察觉到尼伯龙根家族的命运吧。”
“是的……”
“看来，‘古神’也发觉了万神殿中也有不同的声音，诸神并非一条心。”拉乌叹了口气，再次小心翼翼地传达着意识：“亲爱的德斯蒂尼，以太我们无法干涉，但是尼伯龙根家族那最后两个小家伙实在很可爱，我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了爱的真相。”
“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命运之神德斯蒂尼轻轻笑了起来，“不过呢，我的命运织网也告诉我，他们身上的丝线居然有着我无法得知的信息。”
“这……”拉乌在德斯蒂尼灵魂中的影像发出了一个惊讶至极的表情，“难道有其他的命运之神干涉？要知道，多种命运神格之间的神律不可侵犯，这是宇宙间的法则。真有胆敢……”
“不，美丽的拉乌。”
德斯蒂尼打断了她的猜想，“没有诸神胆敢干涉他神的神格领域，那对婴儿……不，应该是其中一个婴儿身上那个我无法得知信息的丝线连接的是……”
“是什么？”
德斯蒂尼沉默了半会儿，灵魂中的影像最终摇了摇头，“拉乌，我无法告诉你，这本身就关乎命运的轮转。”
拉乌笑了起来，这位爱与欲望女神知道了答案。
“那个婴儿叫什么？”
“凡德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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