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时序旅者 » 叁拾七、一无所有

叁拾七、一无所有

    散发着幽幽寒气的走道,漆黑得见不到一丝光亮,夕晨已经忘了自己是第几次摔倒了,长久的休眠让她的身体根本无法适应这剧烈的跑动,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绝对不能停下。

    这三百年间,自己被关在这与世隔绝的铁盒子里,就好像是被囚禁在篱圈内的家畜,等待着伺养者来夺走她的生命。

    但她不同意,她亲眼见证了自己深爱的人和深爱着自己的人因这残忍的计划而死去,自己却只能在一旁无力地看着。

    而她甚至不知道去恨谁,是恨将她克隆出来的母亲?还是恨自作主张的女儿?

    不,她做不到,她们是那般的爱着她,自己怎能去恨她们?

    死去的人已经无法挽回,自己就是对着先祖的遗体用刑、鞭尸,又有什么用呢?

    一切的一切,都是主管的错!

    若是他没有启动这个计划,大家就能在这研究基地里安居乐业,若是他没有启动这个计划,第一任若尔也不会再启动“永续计划”!

    所以她找到了复仇的对象,倘若主管真的有其他人说的那么神乎其神,那么区区一万年的岁月,他也一定能横跨。

    当他为了得到计划的结果而来到塞壬基地时,她便可以开始自己的复仇,为了这一万年间牺牲的每个研究员,为了这五千年间受到这等残忍对待的同胞,为了自己的女儿曦晨。

    所以她舍弃掉了“人类”这一身份,只为对上主管时能多上那么一点胜算。

    可是百密一疏,那自己设计送给主管的素感激活剂,那失败的50%,那虚假的希望,竟成了自己计划中最大的纰漏。

    夕晨不知道主管是怎么做到的,当他用权能禁锢住自己的水分身后,自己就再也没有控水的权能了。

    但是没关系,那个地方,只要能到那个地方...

    出口的光已经从舱门的玻璃窗上照了进来,当你小心地向窗外看去时,那熟悉的,扭曲的,五颜六色的“枝条”便探了出来,这个密道竟直接通向那存放着“树”的玻璃罩。

    这棵“树”一直都是活着的,它的根茎能随着呼吸而脉动,它的枝条能随着意念而伸展,它缺少的,只是一颗大脑,一颗拥有灵智的大脑。

    肮脏又充满血迹的舱门被夕晨勉强地顶开,瘦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向地面爬去,向那棵树爬去,仿佛是在欢迎她,那组成了主干的无数遗骸或用手将她托举,又或是在她身上摩挲。

    这堪称亵渎的造物,足以让任何被它触碰、靠近的生物落荒而逃。

    可夕晨不在乎,视若无物地向树顶攀爬,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哪怕是付出这条多余的烂命来将郑朔杀死,她也甘之如饴。

    也许是嗅到了这焚天的怨仇,那节节可怖的枝条暴动起来,牵拉着、挟带着夕晨,迫不及待地将她向上送去。

    它在渴望,渴望着自己始终缺失的东西,渴望着那碾压一切生灵的东西,渴望着那创造无限可能的东西——智慧。

    人类的肉体是那么的孱弱,不论是微小的细菌,还是粗钝的爪牙,都可以轻松地将他们置于死地。

    可站在所有生物头顶上的却是他们,凭借着那与足球差不多大小的大脑,他们改造工具、改造环境、改造世界,最后,改造自己。

    没人知道这颗“树”在吸收了这足以改造世界的智慧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连它自己都不知道,它只是趋于本能的渴望,趋于缺失的渴望。

    所以无数双空洞的眼睛热切地注视着,无数张可怖的面容贪婪地接近着,直至树冠上那无数双手掌缠绕出猩红王座——直至王座旁那白衣人影果决地坠入其中。

    “主管,我在地狱...等...你!!!”

    于是记忆变成了点点泡沫,随着坠入血海而消散,而人类最基础的欲望,也随着记忆的消散而消散。

    慈祥面容变得空白,稚嫩哭泣变得模糊。

    那渐渐沉没的人影,她可还能记起第一次睁眼时那包含着爱意的目光?她可还能记起因那稚嫩面容啼哭而产生的惊慌?

    夕晨还记得。

    可她已不再是夕晨。

    恰如世界静止,原本摇曳的枝条凝结在半空,原本翻涌的血肉也被束缚。

    可四周的聚光灯仍在发出澄黄灯光,不辞辛劳地照耀着这棵“树”的每一缕枝叶。

    正如出现在盛大舞台上的主角一般,伴随着灯光的闪烁与轰鸣的巨响,凝结的枝条狂乱挥舞,沉寂的血肉重滚波涛。

    “咯咯咯咯咯咯——”

    令人牙酸的挤压声自那污秽躯体之中传出,在这缺少观众的舞台上,人造的生命正完成着自己的进化,数不胜数的骸骨汇聚着,无穷无尽的血肉融合着。

    直到那形如“人”的外观出现,直到那扎入血泥的根须断裂——直到那由斑驳肉块所组成的肺腔,呼出污染尘世的第一口浊气。

    “杀死...主管...”

    “杀死...主管...”

    “杀死?主管?”

    血肉裸露的巨人低头思索着着,她好像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记忆,而这记忆又如水中寒月一般,越是竭力打捞,便越是散得凌乱。

    “我是...谁?”

    迷惑不解的神情出现在这五官模糊的面容之上,与其说是模糊,倒不如说是简陋,简陋的就像幼稚孩童的简笔画一般。

    很明显,这进化并不完美,也许是因为那渊博知识随着记忆的消散而消散了,至于她曾经所渴求的智慧,也只剩下了“思考”。

    除了这幅可怖皮囊外,她已一无所有。

    这不正是夕晨所希望的那般吗?

    可生物一旦有了思考的能力,那无穷无尽的欲望便会随着思绪而找上门来。

    是不再残缺?还是在此之上更加完美?

    都不是,这份渴望其实很简单——进化。

    扭曲污秽的躯体是她先天所得,可那躯体本就由数千人类遗骸组成,乃至那灵敏的大脑,它们都源于人类。

    人类那各个器官间的相互配合,就如完美无瑕的齿轮相互的咬合,在心脏的跳动声与血液的泵送声中运转、旋转。

    它们会因相互间的配合而高效,也会因某个齿轮的残缺而停止运转。

    这简陋而又落后的躯体,又如何比得上人类那如精密走行的时钟般的肉体?

    不过是糅合在一起的烂肉和碎骨罢了!

    正是这种丑陋折磨着它,让它的每一个细胞尖叫,让它的每一缕思想哀嚎。

    所以它们是那样的渴望,渴望着向更高等的生命形态进化。

    也就是——回归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