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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清

    司马晓说罢翩然施礼,转身就要离去。

    一袭白衣从神水亭中飘然飞出,顷刻跃上半坡,轻轻落在庭台上。

    司马晓闻声回头,被突然出现的高大身影吓了一跳,退却时不慎踩住裙角向后跌去,惊慌间被一只温润有力的手拽住胳膊拉了回来。

    司马晓一个趔趄差点跌入来人怀中,却又被稳稳扶住,帽帷掉落间抬头看见一张清朗出尘的脸近在咫尺,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柔若秋水,流入人心底,激起一片涟漪。

    好生俊美!

    司马晓心中惊叹,蓦然一片红霞飞上双颊,眼中凝聚了一丝怒意,颤声嗔道:“你!你干什么。”

    嵇叔夜细细看着这个竭力掩饰惊慌的少女,杏脸桃腮,玉面蛾眉,朱唇皓齿,髻发如云,腰如束素,确实是个妙人。

    “我来拿你送我的琴。”嵇叔夜轻柔的声音足以融化三尺寒冰,言笑间齿编贝、唇激朱,如陌上水玉迎春风,帐底吹笙香雾浓。

    原来是他!司马晓一怔,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认错了人。

    一个拿琴的、一个送琴的,两人就这样在庭台上相扶互望着,似石如玉,人间美景。

    庭台下神水亭内,司马玥还在讶然于叔夜飞檐走壁的功夫竟然这么好,难怪竹林遇刺那般从容不迫,他要想逃还真追不上!

    司马玥啧啧称叹那翩然身姿还真跟神仙下凡一样,但回过神来看到嵇叔夜仍拽着阿姐,立时心生不悦,一个箭步冲出亭子就要上去阻拦。

    王濬冲眼疾手快,心想这小子好不知趣,便一个纵身挡在了路口前,拦下了司马玥,以免他去打扰这上好的姻缘。

    司马玥横眉冷声喝道:“让开!”

    王濬冲纹丝不动,嘴角微扬,一双凤眸挑衅地盯着司马玥,仿佛在说:不让又如何。

    司马玥二话不说一掌排山倒海,王濬冲侧身推开回以一拳直逼面门,司马玥腰若弯月轻巧躲过顺势翻身一个飞踢,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在亭外回廊上缠斗起来。

    向子期一时笑忙不迭,竟不知看哪处热闹是好。

    庭台上司马晓回过神来恢复了镇定,暗暗用力挣开叔夜的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颔首淡然道:“公子请自便。”

    语毕,司马晓俯身去拾地上的帷帽,却见一袭白纱广袖飘然而至,一双纤长素手白皙而轮廓分明如寒玉,从如烟如雾的银纹袖口伸出,抢先拾起了帽帷递至司马晓眼前。

    嵇叔夜顺势走近一步,目若星辰,柔如秋水,含笑将眼前的花容尽收眼底。

    司马晓未抬头,只用余光便感受到了若即若离的天人之姿,瞬间心跳如小鹿乱撞,顿感周身热气翻涌,连忙接过帽帷,微微福身以示谢意便转身拂袖离去,窈窕的身影须臾便消失在假山石后。

    向子期惋惜地摇了摇头道:“嗐,这就走了?”

    王濬冲遥看庭台上曲终人散便收手抽身不再纠缠。

    司马玥终于摆脱王濬冲,三步并作两步跃上了庭台,瞪了嵇叔夜一眼后便追着司马晓方向而去,待追至无畏塔前终于赶上了司马晓,正要开口,却隐隐听到悠扬的琴声响起。

    司马晓默然转身,手持帷帽,驻足倾听。

    “这么难的曲调,就刚才听你弹了一遍哎,他这就会弹一模一样的了!”司马玥对嵇叔夜的那点小小不满顷刻间烟消云散,抚掌叹服道:“真神人也。”

    司马晓脑海中浮现刚才两人对望的景象,不自觉莞尔一笑。

    司马玥瞅着姐姐娇若菡萏的脸颊笑靥甜甜,恍然道:“阿姐是不是心仪叔夜公子呀?”

    司马晓收回了思绪,淡然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事到如今,都没有意义了。”

    “怎么没有意义。”司马玥急道:“我看叔夜公子也挺心系阿姐的,他看你的目光到底与他人不同,你们若真两情相悦,那婚事再议又如何,爹若不肯退婚,还可以求大哥二哥,总之事在人为,一定有办法的,难道寻常人家还能自由婚配,堂堂侯府反倒不能了。”

    第一美男,七贤之首,要是成了自己的亲姐夫,司马玥想想都觉得激动,这跟金榜题名一举夺魁有啥区别啊。

    堂堂侯府?司马晓却心中苦笑,抬眼看着妹妹诚挚期待的神情,摇了摇头,语气责备道:“玥儿,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你也兴说?嵇叔夜这等举世瞩目的容貌才品,自然是众星捧月,看遍繁花清心傲骨,稍加时日定然功成名就,名垂青史也未可知,我何德何能入天人青眼。”

    司马玥难以置信地瞪着一双清亮的杏眼,不服地跺了跺脚,娇声道:“阿姐知书达理才貌双全心灵手巧聪慧无双,若是男子,便能像他们那般抛头露面,定也闻名遐迩了,就算第一美男子是他嵇叔夜无疑了,七贤之首还指不定是谁呢。”

    “胡说八道。”司马晓忍俊不禁地轻推了司马晓一下,正色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也该明白了,且不说圣恩不可违,也不说七贤素来与咱们家不对付,只说家里如今的处境,看似高门显贵,实则危在旦夕,与荀家联姻既是存夕也是保朝,岂能因儿女私情而置宗族亲人于不顾。更何况荀家处处以礼相待,我又怎么能给司马家丢面。我出嫁后,你切记不可再像以前一样任意妄为。”

    姐姐这番滔滔不绝的教诲真是头一次,司马玥听得一愣一愣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以辩驳。

    司马晓戴好帷帽,拉过妹妹的手,释然道:“纵使是伯牙子期也各为其主终有一别,以往我挂念着如何将这曲子传递给他,好在有你相助得此机遇,如今心愿已了,到此为止了,往后不要再提。”

    “嗯。”司马玥艰难地点了点头,心中似懂非懂五味杂陈,在姐姐温柔的叮嘱声中只能乖乖顺从,看着姐姐有些疲惫的神情,抚慰道:“阿姐,那咱们回去休息吧。”

    待姐妹二人的背影远去,无畏塔后两个挺拔的身姿缓步走了出来。

    一个是波澜不惊的公子,身着墨蓝色暗纹锦衣,被风掀起的衣角依稀可以看到银丝镂空的内衬,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光清冽,气宇轩昂,身形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英姿勃发又不失沉稳内敛。

    另一个是玄衣玉带的少年,高冠潘鬓,发如夜,眸如星,眉如剑,唇如缨,鼻挺如山峦陡峰,肤白如云中皎月,投足间既有文人秀士的风发意气,又有鲜衣怒马的潇洒英气。

    玄衣玉带的少年望着司马姐妹二人离去的方向,揶揄道:“看来翊兄的这位准夫人,不光琴艺了得,心思更了得啊。”

    身着墨蓝色暗纹锦衣的公子正是荀翊。

    身为万岁亭侯的嫡次子,荀翊的外祖父是魏武帝,舅父是魏文帝,虽然到了他这里,父亲与舅父不睦,但他自小聪颖中正深得舅父的宠待,曾任过中领军,而其兄长虽不得舅父喜爱,也官至散骑常侍、获封广阳乡侯,可谓是世家大族,高门显贵。

    而玄衣玉带的少年,是京兆杜氏、丰乐亭侯杜恕的独子,杜元凯,家世虽不及荀翊显赫,但也是名门望族,杜荀两家祖上世交,两人也自幼要好。杜元凯从小博览群书,勤于著述,精通音律,可谓是文武双全,青年才俊。

    荀翊自嘲道:“子元知会我今日来广化寺,本是想让我暗中护卫司马晓,万万不会意料到,司马晓这番心声恰巧被我们听到。”

    “你我被琴声吸引而来,大概这就是天意吧。”杜元凯明眸含笑,话锋一转道:“翊兄可要去会会这个嵇叔夜啊?”

    “听下来他们也无甚交情。”荀翊斟酌了一番道:“司马晓都就此放下了,你我大丈夫还过意不去吗?”

    “好一个大丈夫啊,翊兄真乃吾辈楷模,我也是今儿才知道伯牙子期无甚交情呢。”杜元凯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仗着一张玉面书生的脸显得分外真诚无辜。

    荀翊丝毫不愠,也装得一本正经道:“那可不,你啊,就是书读得太多,见识太少了!”

    杜元凯调侃道:“瞧瞧,这媳妇还没过门呢就护起来了,万幸你娶的是玲珑剔透的姐姐,若是胆大愚蠢的妹妹,日子可就太糟心了喔。”

    “承蒙佛祖庇佑,那我可得烧高香了。”荀翊气笑道:“你且当心呢,没准这糟心落到你头上。”

    “上天有好生之德。”杜元凯两手一摊,仰天叹道:“我虽不是乐善好施之人,但也不是为非作歹之徒啊,必然不会如此惩罚我的。”

    荀翊无奈摇头道:“你啊你,往后可怎么了得?”

    杜元凯学着荀翊的样子摇头道:“你啊你,往后可怎么得了。”

    两人面面相顾,哄然一笑,少年意气,风华正茂。

    笑着笑着,杜元凯神色渐敛,肃然叹道:“不瞒翊兄,最近确实有件糟心的事。”

    荀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沉声道:“可跟曹大将军有关?”

    杜元凯点了点头,眉宇间流露出忧心:“我父亲素与朝中权臣不睦,之前因为参奏曹璠而得罪曹家,便称病请休隐居宜阳,如今被曹大将军安排去出任幽州刺史,恐怕不是好事。”

    荀翊目光灼灼,浩气凛然道:“正因为杜叔父为人忠义正直,祖父当年才向魏文帝同时举荐了杜叔父和司马世伯,若他曹大将军敢动杜家,那荀家和司马家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司马世伯已多年因病不朝了,如今曹戚专政,禁军又完全掌握在了曹大将军手中。”杜元凯眉头微蹙,目露忧色,沉声道:“三家联合也未必能抗衡,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荀翊炯炯双眸,看着杜元凯,沉声道:“洛阳,恐怕难逃一场大风雨了。”

    “咚”,“咚”……幽静的寺庙里响起恢弘、悠扬的敲钟声,铿锵又低沉,随风回荡在郁林青山间,仿佛在向山下的洛阳都城呼喊着什么。

    荀翊、杜元凯二人伫立在无畏塔前,如玉树临风,似磐石无移,望着天边那压城欲催的乌云滚滚而来,静默无语,心绪难明。

    寺门前,司马玥正挽着司马晓,伴着肃穆的钟声,缓缓步下一百九十九级台阶。

    司马晓顿感心清意净,不禁驻足回头望向庙门,聆听这华鲸之音。

    司马玥看着司马晓不同寻常的神色,不禁好奇道:“阿姐今天求了什么愿啊?”

    司马晓回过头来,坦然道:“父兄安泰,族亲兴盛。”

    司马玥愕然道:“就这?”

    司马晓不解道:“怎么?”

    “阿姐也不给自己求个姻缘运势啥的。”

    “姻缘都定了还有什么可求的。”

    司马玥呵呵一笑:“也是,那就这,你都恨不得一步磕一个了,菩萨还以为来个了多难干的活呢。”

    司马晓皱了皱鼻子,嗔怪道:“佛门净地不得妄语。”

    司马玥连忙捂住了嘴,含糊道“我是说,菩萨见阿姐如此虔诚,阿姐许什么愿都灵验!”

    司马晓无可奈何地笑了,拉过妹妹的手缓缓向山脚走去。

    山脚下马车、侍女早已候着,司马晓和司马玥一行人分上两车,急忙赶车回府去了。

    广化寺中,神水亭外的高台上,在钟声恢弘的余音中,嵇叔夜一双玉手轻抚着琴弦,目光流连。

    向子期好奇问道:“那位姑娘给你的书信里就是这曲《广陵止息》吗?”

    “非也。”叔夜轻声答道,手若游龙旁若无人地弹奏了起来。

    悠悠琴声幻化出朗朗境意,听闻的人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美景:乾坤清气,雪天清晓,雪霰齐飞,山河一色,日丽中天,鹰飞草长,风鼓琼林,江山如画,雪消崖谷,万壑回春。

    曲罢连王濬冲也不禁好奇地问道:“那这首是什么?”

    向子期寻思着困惑道:“跟竹林遇刺那日你弹的那曲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相比之下这曲愈发情景秀丽变幻万千。”

    嵇叔夜抚琴收声,垂眸呢喃,微微一笑道:“就叫《长清》吧”

    长清。长青。

    年年山河长清好,岁岁佳人鬓长青。

    嵇叔夜带着司马晓送的琴回了城,第二天便拜访尚书令,豪掷东阳旧业换得了一块春秋传世河轮宝玉,之后又寻来洛阳城最盛名的工匠,花了许多时日打磨,截取薄片作为琴徽镶嵌在琴面上,琴囊则用玉帘巾帛、金蝉缩丝制成,沉海松香侍奉,玄鸟绒羽轻拭。

    一夜之间,洛阳城内四处都在传言:嵇叔夜有一把宝琴价值连城,举世无双。

    穆王府内金堂玉案,洛阳颇具盛名的长乐亭主花容月貌,云髻峨峨,延颈秀项,皓质芳泽,披罗衣之璀璨,珥瑶碧之华琚。

    不愧是穆王最宠爱的孙女。

    却不知哪个不识抬举的惹了亭主心烦,只见她清雅的眉目间流露出淡淡的忧思,美目盼兮,望着堂下的青衣客柔声道:“听闻叔夜有把宝琴,近来广陵散弹奏得出神入化,还作了首新曲子很是醒心,可我三番四次派人送函邀请他来弹奏都被推拒了,你能帮我请到他?”

    这青衣客不是别人,正是向子期。

    “亭主,无意冒犯,但叔夜向来不喜与权贵私交。”向子期微微摇了摇头,含笑答道:“很多倾慕他的世族小姐也曾投函邀请过他,连回应都没有收到,叔夜能回复亭主已是不易了。”

    “那怎么办。”长乐亭主的语气里有了些沮丧:“难道要我登门拜访不成?”

    “怎能让亭主纡尊降贵。”向子期的声音温润如玉,不慌不忙地献策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亭主如愿以偿。”

    听完向子期的计策,长乐亭主明艳的面庞笑逐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