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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清

    司马晓闻声,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惶然的手攥紧了袖口,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动声色地迅速扫视了四周。

    嵇叔夜伫立于司马晓身侧三四步的距离,明眸凝视,动人心魄。

    司马晓万万没想到,在这么人多口杂的场合,嵇叔夜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跟她说起话来。

    七贤之首,第一美男,是何等的众星环极的所在,随时随地吸引着男女老少的目光。

    所幸众人此刻簇拥着才貌权贵集于一身的长乐亭主,沉浸在投壶比赛中,尚且无人注意到偏僻的一隅。

    司马晓以为嵇叔夜已经得知她与荀翊的婚事,只想快快结束这场对话,便言简意赅道:“没错。”

    嵇叔夜轻轻的声音坚定地说道:“我若不愿呢。”

    司马晓没想到潇洒朗逸如叔夜竟开口说出这样执拗的话,脑海瞬间一片空白,心中慌张,一时无措地举步便想离去。

    嵇叔夜亦步亦趋挡在司马晓面前,一双脉脉的桃花眼深深地凝望着,低声道:“从误换琴谱起便欢喜于你了,广化寺一见倾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公子请慎言。”司马晓心神怦然,不敢再看嵇叔夜丰神俊逸的面容,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道:“小女子已有婚配,不日便到婚期,担不起公子的青眼。”

    “婚配?”嵇叔夜剑眉微蹙,目光闪烁道:“你…倾慕他吗?”

    司马晓一窒,无语凝噎,见都没见过哪来的倾慕,柔声冷语道:“这倒不劳公子费心了。”

    嵇叔夜神色隐忍,声音透出一丝凄沧,轻轻道:“难道你从未念过我?那你又为何来广…”

    司马晓越听越心惊,莫不是这位众星捧月的叔夜公子被众人围绕爱慕得久了,便觉得被冷着倒新鲜了,越发来趣了。

    司马晓生怕嵇叔夜肆无忌惮地胡言乱语起来,便连忙打断道:“公子为人清洁,志在高古,若寒潭之澄深,如皑雪之莹白,风姿特秀,仪容绝世,无见者不思慕。”

    恭维之词听得多了,嵇叔夜觉得都有些雷同,不由剑眉微扬,目露不逊。

    这一番夸赞下来说得司马晓自己都有些动容了,余光察看嵇叔夜的神色却好像不怎么受用。

    司马晓便收敛了心神,冷静地微微侧头直视着嵇叔夜,目光诚诚道:“然世人多见皮而不见骨,公子其骨犹胜金玉之表,岂会执迷于一时倾心,更不会因此而投身宗族之斗权贵之争,公子之才当垂千古,岂能被儿女情长耽误了。”

    这番词倒有些新鲜。

    嵇叔夜柔声道:“士为知己者死,伯牙愿为子期,你怎知我不愿为你。”

    “公子不必为我,不可为我,也不需为我。”司马晓神色坦然地回答道:“公子不是伯牙,我亦不是子期,我敬公子为人,仰慕公子才华,视公子为天人,还请公子不要妄自菲薄,自毁声誉。”

    好个三不,撇得干干净净,拒绝地掷地有声,规劝得委婉动听。

    嵇叔夜不甘地上前一步靠近司马晓,如沐春风的气息扑面而来,低语道:“不过浮名而已,只要你心中也是有我的,给我三日之期,我定登门求娶,如何?”

    司马晓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目光如水,亦柔亦冷,凝视着嵇叔夜,心中凛然,字句铿锵道:“若公子真的顾惜我,就不要任意妄为,我奉旨成婚已是定局,难道公子想要我在夫家的日子难过吗?”

    “你不相信我?”嵇叔夜剑眉微蹙,眼圈微红,语气失望,楚楚动人的神色令谁看了都心生不忍。

    “我不相信自己。”司马晓不敢再看嵇叔夜,双手藏在袖中悄悄掐自己多时了,她不过是个凡人怎经得起这番神魂颠倒的诱惑,不由深吸口气叹道:“公子生而璀璨,一举一动太过瞩目,在你身旁的人自然也是如此,但凡有点瑕疵便是千夫所指,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这般飞蛾扑火的审视,我自知不是十全十美之人,也做不到万无一失。”

    嵇叔夜闻言忧喜交加,言笑道:“我也并非完人,你若喜欢清静,我们可以回东阳安置,天涯海角寻处世外桃源亦无不可。”

    司马晓神色怅然,不为所动道:“公子既如此坦诚,我便也直言不讳了。公子天生丽质怎能轻易自弃,况且公子看我与他人不同的不就是这份清醒吗?我自问也做不到与你朝夕相处仍能保持赤子之心,若久而久之沉迷其中,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岂不面目可憎两看相厌?”

    “你就这么视我为洪水猛兽?”嵇叔夜蹙眉凝视着司马晓,凝噎道:“便是以琴会友也没可能了吗?”

    司马晓轻叹了口气道:“公子,我已言尽于此,请忘了司马晓吧,再见就当从未认识,好吗?”

    嵇叔夜痛惜地看着眼前这个竭力镇定的少女,像一只竖起耳朵害怕风吹草动却又鼓足勇气伫立在旷野中的玉兔。

    凝望良久,嵇叔夜明眸微微泛红,缓缓侧身让开,轻叹道:“这若真是你所愿,那便好。”

    “谢公子成全。”司马晓如获大赦,微风拂过她的鬓发,,浅笑嫣然,目光诀别道:“告辞。”

    远远瞥见司马晓拜别了嵇叔夜,站在院中桥上的杜元凯幽幽开口道:“人都走了,你还不去?”

    “去干嘛?”荀翊淡然道:“我若此时过去,那司马晓今后如何面对我?”

    杜元凯呵呵一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刚收到帖子的时候说没空,一听说琴师是嵇叔夜就火急火燎地拉着我赶来了。”

    荀翊蓦然红了耳根,语塞道:“怎么,你以为我来…干什么的?”

    杜元凯嘴角微扬反问道:“不然呢?”

    荀翊气笑道:“你啊你,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司马晓秀外慧中,识大体顾大局,我自然相信她不会逾矩,我只是担心嵇叔夜任意妄为对她不利。”

    杜元凯扫了荀翊一眼调侃道:“噢?那你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嵇叔夜规矩着呢,我们两个小人啊且回吧。”

    院堂橼柱旁,嵇叔夜注视着司马晓离去的背影,目如秋水,眉头微蹙隐隐有些不舍。

    向子期从橼柱后走出,缓步至嵇叔夜身侧,长叹道:“想不到司马姑娘心志坚如磐石,即便是叔夜也不可转移啊。”

    嵇叔夜眉头顷刻书展,双眸脉脉,神采奕奕,言笑晏晏道:“能将《广陵止息》弹奏出那等境意的妙人,又岂是一般女子。”

    “呵,想来也是。”向子期沉吟着揣着手,暗自懊恼,亏他一番筹谋,到头来还是白搭,不禁嘲笑道:“这司马一族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嵇叔夜不置可否,负手而立道:“舞阳侯已油尽灯枯,司马一族也无实权,如今兴风作浪的罪魁祸首早已不是司马一族了。”

    向子期不以为然道:“曹大将军再如何权倾朝野也是姓曹,到底是宗室身份。”

    嵇叔夜侧头看了看向子期,目光幽深起来,不再言语,转身扫眼望向院中热闹非凡的众人,遇上长乐亭主张望的目光。

    长乐亭主微微咬唇收回了目光,想着方才瞥见的一幕,心绪不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本以为又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痴缠着她的叔夜,可那情景却好似是叔夜在追问什么,而那姑娘却唯恐避之不及,这其中定有隐情。

    长乐亭主细细回想着那姑娘的容貌身段,杏脸桃腮,玉面蛾眉,朱唇皓齿,髻发如云,腰如束素,确实姿容绰约,却一时想不起是哪家的姑娘。

    穆王府后院高堂上,坐着两位花甲老者,正品茶对弈。

    一位是崔公,一位是穆王。

    穆王,身为魏武帝的第十个儿子,虽为庶出,没立过什么汗马功劳,但也是曹魏宗室大臣,德隆望重,身份尊贵,就是当今陛下见了也要叫一声曾叔公。

    崔公,文江学海,知识渊博,其父亲曾是魏武帝的随身谋士,官拜中尉,还辅佐过魏文帝,明鉴卓识,笃于情义,可惜伴君如伴虎,后来遭遇陷害含冤而死。

    虽然崔公的父亲是被穆王的父亲所杀,但崔公和穆王却自幼交好,游离于朝堂之外,且崔公家道中落后常受到穆王帮扶,因此两人感情深厚,不受上一辈恩怨影响。

    穆王悄声问道:“怎么样?”

    崔公哼笑道:“你这步棋,看似实之,实则虚之,真不咋样。”

    “谁问你这个了。”穆王吹胡子瞪眼道:“我是问你那嵇叔夜怎么样?”

    崔公定睛一看,恍然道:“噢,你想找孙女婿啊,那你且自己去看看啊。”

    穆王拍案道:“嗐呀我那孙女不让我去,说我一去大家就太拘谨了玩不畅快。”

    “你这孙女啊就是被你娇惯坏了,但看人的眼光呢却很准。”崔公拂着白须呵呵笑了起来:“嵇氏家门虽不显赫,但叔夜其人朗月清风,志趣超然,才华横溢,诸贤之中最是出众,即便配王侯贵胄也是当得的。”

    穆王闻言满意地笑了:“能被你这严苛的老头如此盛赞,看来传言不虚。”

    崔公怒把手中的棋子扔回了棋盒中,哼道:“好你个老狐狸,我说你突然抓着我这把老骨头来办什么琴会,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穆王呵呵一笑道:“嗐呀,你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计较啥,能为后辈们做点什么,不也是美事一桩?”

    崔公拂着胡须无奈地点头道:“好好好,那我便等着喝穆王府的喜酒了。”

    说罢,两个老头相视欢笑起来。

    这穆王府的喜酒还没安排,舞阳侯府的喜酒已经摆上桌了。

    席间觥筹交错,高朋满座,载欢载笑,卑辞厚礼,琳琅满目。

    侍女家丁步履匆匆,忙得不可开交。

    此刻司马玥正在司马晓房中帮着打点,司马安世抱着一个号啕大哭的两三岁小孩走了进来,求助道:“姑姑,姑姑,我母亲呢?”

    司马安世怀抱的孩子正是嫡亲弟弟,司马二公子的次子,司马桃符。

    小桃符虽已过继给了司马大公子,但由于大公子现在的正妻羊徽瑜是继室,虽聪慧贤德,但尚且年轻又无所出,对于抚养孩子没什么经验,而小桃符还年幼便偶尔要找生母王元姬。

    “二嫂在后院招呼来宾女眷呢没空照顾小桃符的。”司马玥从司马安世手中接过司马攸,轻拍着小侄子的后背安抚着。

    司马晓轮番拿起胭脂盒、珠钗逗弄小侄子。

    司马安世看着弟弟从痛哭流涕变成抽抽泣泣,渐渐平静下来,大概是哭累了,这会儿满脸泪痕地趴在司马玥肩头安然睡去,司马安世如释重负。

    “哎哟我的爷呀,你怎么把,符哥儿带这里来了。”奶妈寻了过来,焦急小声念叨着:“你姑姑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别添乱了!”

    奶妈慌忙从司马玥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熟睡的小桃符,催促着司马安世回前院去了。

    司马玥和司马晓相顾一笑,继续清点一应物品,查漏补缺,调整顺序。

    转眼忙到深夜,没安睡多久,便到了寅时三刻,又要起身梳洗打扮着装准备。

    司马玥睡眼朦胧地伏案在旁,看着侍女们围在姐身旁忙前忙后,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司马晓一身锦茜红妆,赤蟒暗花双层广绫大袖衫,袖边滚金木兰石榴图案,胸前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外罩一件品红双雀金缨络绣云霞帔,朱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绛红色留仙裙,尾裙长摆曳地三尺许,裙边寸长金丝缀,镶接东海米珠,一迈步便簌簌有声。

    沉香木梳青丝,挽好发髻,依次戴上金花八宝凤钗,垂下绞成两股的珍珠珊瑚流苏和碧玉坠角,中心一对赤金鸳鸯左右合抱,明珠翠玉作底,光彩夺目,明艳动人。

    司马晓头顶珠钗身披华服,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正想闭目养神会,却听到庭院里侍女奔走相告道:“接亲的队伍来了!”“姑爷来了!”

    司马玥醒转过来,看到床边凤冠霞帔端坐着的姐姐,不由惊叹道:“阿姐好美啊!”

    司马晓看着妹妹莞尔一笑,想到分别鼻头一酸,伤感油然而生,招手示意妹妹过来。

    司马玥连忙过去扶姐姐,却被姐姐紧紧抓住双手,拉着在身旁坐下。

    司马晓眼睛微红,柔声叮嘱道:“阿姐之前告诉你的话,你可千万要记着。”

    “阿姐放心,玥儿谨记。”司马玥哽咽着,泪雾漫上眼眶。

    “咦扇子呢,快快给新娘子拿着别误了吉时。”二嫂王元姬手持一把红绸伞走了进来。

    王元姬出身书香门第,祖上承袭兰陵侯,自幼熟读诗经论语,精通礼仪,才情卓越,举止雍容。白皙的鹅蛋脸,一双瑞凤眼,两道弯月眉,头戴金丝攒珠髻,项上盘螭璎珞圈。

    司马晓接过妹妹递来的金丝镶玉红锦团扇挡在眼前,扶着侍女的手站起,踏着绛红铺毡,步出闺房。

    二嫂早在房门口撑开红伞候着,众人欢天喜地地簇拥着新娘子,缓缓向前厅走去。

    青明的空中月淡星稀,洛阳城内朦朦胧胧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而舞阳侯府张灯结彩,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天色渐渐破晓,黎明的大街上,渐渐亮起了灯火,开张了店铺,响起了人声。

    长街边一处酒楼的高阁上,嵇叔夜听着楼下街上路过的迎亲队伍传来阵阵欢庆的锣鼓声,一双玉手抚上琴弦。

    琴音回转连绵,描绘出天高地阔的景象:琼林风味,满鬓风雪,一蓑江表,冻云残冰,江山雪霁,晴日当空,一壶天地老,遗世而独立,万壑尽归墟。

    “我说叔夜啊,到底是个什么曲非值得你天没亮就来我这练?啊?”向子期打着哈欠,泪眼婆娑。

    嵇叔夜听着迎亲队伍渐行渐远的锣鼓声,望着阁楼外黎明的曙光点亮淡蓝色的天幕,拂晓的风穿堂而过,目光清郁地沉吟道:“就叫《短清》吧。”

    无独有偶,短暂的海晏河清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万岁亭侯府里喜气洋洋,而丰乐亭侯府里却山雨欲来。

    “公子!公子!”丰乐亭侯杜恕的贴身随从惊惶失色地跑进书房,差点被门槛绊倒,一个趔趄扶在桌沿,上气不接下气地禀告道:“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