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聚餐风波
现在是四点半，路上的车辆还不算多。在迷宫一样错综复杂的街巷里穿行了大约一刻钟后，车子一个大左拐，开始沿着宽阔的滨江大道疾驰。九月的傍晚气温正好，空气中有种温暖又清凉的味道。大道右边是一排风格各异的欧式建筑，但墙体几乎无一例外地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漫溢着凝重的历史沧桑感。大道左边是一条绵延数公里的开阔步道，这是S市最著名的景点之一——长滩。开学第二天，王一木和程仕林红曾约伴乘坐地铁来这里逛过一次。她犹记得放眼望去时的震撼。浦江，S市的母亲河，在她眼前气势浩荡地铺展开来，又不停歇地蜿蜒奔向东方，壮阔的河面承载着来来往往的游船轮渡。一江之隔的是S市最大的中央商务区，那里矗立着S市的地标性建筑——东珠塔。王一木还从来没有见过造型那样奇特的建筑。至上而下，三个绯红色圆球由小到大交叠地嵌在巨型的塔柱之间，让她不由想起耳熟能详的那句“大珠小珠落玉盘”。虽然诗句形容的是音乐，但或许也正是眼前这座建筑造型和名字的由来？站在长滩上，王一木静静感受着自然与人工、历史与现代的冲撞和交织，久久不愿挪步。
思绪纷飞间，王一木听到有人说了句“到了”，随即车子戛然而止。隔着车窗，她望见旁边立着一栋哥特式风格的建筑，高耸瘦削的尖顶和巨大的拱形门廊显得神秘、疏离甚至阴冷，竟令她有些生畏。“民以食为天”，在王一木素来的观念里，吃饭就是一件最稀松平常的事儿，那么吃饭的地方自然也不用搞得那么特殊。但她后来才慢慢明白，很多时候，吃饭其实是超越了本源意义的，无论是为了应酬，还是出于仪式感，或者仅仅只是想要标榜阶层身份的不同，吃饭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吃饭了。
“诚佑去停个车，我们先上去吧！”话音未落，丁曼已经下了车，轻车熟路地走向门廊下那扇古铜色的镂空大门。三人赶紧跟了上去。
走进大门，宛若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光洁铮亮的大理石地板反射着水晶吊灯鹅黄色的光，把整个大厅映得如宫殿一般金碧辉煌。她们随一位男侍者穿过大厅，一直走到最里，然后停在了一道深棕色的金属栅门前。王一木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部电梯，直到男侍者拉开栅门，露出一个只能容下三四个人的狭小轿厢。轿厢内，泛旧的原木墙板和黄铜按钮无一不在诉说着与这栋建筑一样古老的故事。这样一来王一木倒觉得，这部电梯理应如此狭小，再大些反而显得突兀了。
“S市的第一部电梯，二十世纪初建的。”丁曼说，“算是S市百年发展的见证者了。”
电梯徐徐上升，径直把她们送到了三楼。
餐厅的入口正对着电梯的栅门，乍看平平无奇，除了右方粗粝的灰墙上镶着的一个暗金色法文单词Arpége。王一木不懂法文，但她知道英文里有个形近词arpeggio，指的是吉他演奏中一段快速连贯的和弦音调。果然，就在她们往入口走的时候，餐厅里响起一段熟悉的旋律，王一木立刻辨认出，这正是舒伯特的《a小调阿佩乔尼奏鸣曲》（ArpeggioneSonatainAminorD.821)。然而她没料到的是，这段旋律竟然不是来自播放的唱片。就在餐厅的正中央，有个凸起的小型舞台，而在舞台的正中央，是一个由一男一女两位金发碧眼的白人组成的小型乐队。女人正沉醉地拉着大提琴，男人则在一旁弹着钢琴伴奏。王一木想起一年多前陈生带她去过的那家F市最好的西餐厅。Arpége的内饰看起来并没有更多的奢华，但这个细节设计显然让它的档次比F市的那家西餐厅高出了不少。
餐厅里的人还不多。王一木三人忍不住驻足欣赏了一会儿现场演奏，却听到背后传来低声争执的声音。转过头，她们看见丁曼正倚在一张靠窗的空桌旁，面露不悦地与一位服务员说着话：
“我就要这桌。”
“抱歉丁女士，这桌已经有人预定了。”
“你就跟那人说你们弄错了，给他换一桌。这么多空位呢！”
“这样不行的，这有违我们的规则。”
“什么规则？我是你们的老主顾，有什么规则不能通融？”
“丁女士，请您不要为难我……“服务员止住了话，她瞟向入口的眼睛突然亮了。王一木顺着方向瞧过去，发现许诚佑正疾步走了进来。
丁曼也看见了许诚佑。还没等他走近，她质问道：“你没预定这桌吗？”
“决定太临时，又忙着帮你整理，就忘了。”许诚佑的回答也透着些不耐烦，“这次就先随便坐吧。”
“可你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这个位置。而且，这个位置的景观最好，我也想让一木她们感受一下嘛！”丁曼不依不饶，“你去跟经理说一下呗，让他想办法。”
“许先生，对不起……”那个服务员无奈地看向许诚佑。
许诚佑叹了口气，说：“曼曼，今天你室友在，就不要闹了。”
“什么叫我要闹？”丁曼的声音大了起来，语调也变得尖锐了，“你什么意思许诚佑？”
餐厅里不多的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两人。王一木三人赶紧走上前去。
许诚佑的脸色也难看极了，嘴抿得绷紧。随着餐厅里回荡着的大提琴旋律忽地由柔和转为激烈，四周的空气逐渐凝固，就像攒着一场随时袭来的暴风雨。
一旁的程仕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服务员，请问你们是不是有露台景观位的？”她指指窗外，“我刚看到外面有桌子和吊椅，也是可以坐的吗？”
“呃，我们的露台景观位非周末节假日一般不开放……”服务员回答，但她瞬间反应过来，连忙补了一句，“不过我可以问问看经理。我们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操作，应该没问题。”
程仕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丁曼说：“要不咱们干脆坐外面？外面的景观可是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式的哎。再说了，”她又看向王一木和林红，嘿嘿一笑，“咱们仨都是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餐厅，简直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已经按捺不住兴奋了，要是坐里面，待会儿怕不是太过激动吵闹，被人当作’乡窝宁’给赶出去。”
周围几个人都扑哧笑出了声，丁曼和许诚佑两人也没成功绷住脸，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丁曼似乎还在掂量要不要顺杆子往下爬，她踌躇不决了一会儿，撅着嘴嘟囔道：“外面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蚊虫太讨厌了。”
“这您不用担心丁小姐，”服务员迅速接过话，“我们餐厅是可以提供蚊香和驱蚊水的。而且这个季节蚊虫也不多了。”
丁曼含糊地“唔”了一声，算是默许了。“太好了！”程仕见状，高兴地拍了一下巴掌，然后对服务员说：“那麻烦你了，还请尽快帮我们协调吧，感谢。”
餐厅很快就协调好了。十分钟之后，在服务员的指引下，一行人朝着露台走去。在经过一扇吸合门时，走在最前的许诚佑停了下来。他用力拉开门，然后用身体抵住了，好让后面的人顺利通行。王一木注意到，就在程仕与许诚佑擦身而过的时候，两人有意无意地对视了几秒，而就在那短短几秒里，后者的眼神里，明显也多了一份专注。
果不其然，露台的景观格外地震撼，餐厅的菜肴格外地美味，当然，也格外地昂贵。丁曼给了王一木她们每人一份菜单，说让她们随意点。但一眼扫过去，看到那些精致的食物图片和复杂的食物名称，再看到后面的数字，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放下菜单，对丁曼说：“还是你来点吧。”
然而，比起景观和菜肴，王一木发现，丁曼谈吐间所体现的才华和阅历才是最令她震撼的。她才知道，丁曼非常擅长摄影，她的作品曾获得过国内外各种摄影大奖。她也才知道，丁曼晚了一周报到入学，原来是去东非拍摄动物大迁徙了。
“……那场面，真是太壮观了！”丁曼兴奋不已地讲完了她的拍摄之旅，仿佛意犹未尽似的，又加了一句，“我说，你们真应该也去看一看！”
王一木轻轻晃荡着吊椅，心不在焉地随着程仕林红附和了几句。她正努力想象着丁曼所描绘的那个世界。她内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问：外面的世界真的比这里的更绚烂吗？她回答不上来，因为眼前的一切好像已经绚烂到令她眩晕了。
王一木望了望远处熠熠生辉的东珠塔，再看向对面神采飞扬的丁曼，一时间竟然觉得，比起东珠塔，丁曼更像是这个国际大都市的地标。
思绪纷飞间，王一木听到有人说了句“到了”，随即车子戛然而止。隔着车窗，她望见旁边立着一栋哥特式风格的建筑，高耸瘦削的尖顶和巨大的拱形门廊显得神秘、疏离甚至阴冷，竟令她有些生畏。“民以食为天”，在王一木素来的观念里，吃饭就是一件最稀松平常的事儿，那么吃饭的地方自然也不用搞得那么特殊。但她后来才慢慢明白，很多时候，吃饭其实是超越了本源意义的，无论是为了应酬，还是出于仪式感，或者仅仅只是想要标榜阶层身份的不同，吃饭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吃饭了。
“诚佑去停个车，我们先上去吧！”话音未落，丁曼已经下了车，轻车熟路地走向门廊下那扇古铜色的镂空大门。三人赶紧跟了上去。
走进大门，宛若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光洁铮亮的大理石地板反射着水晶吊灯鹅黄色的光，把整个大厅映得如宫殿一般金碧辉煌。她们随一位男侍者穿过大厅，一直走到最里，然后停在了一道深棕色的金属栅门前。王一木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部电梯，直到男侍者拉开栅门，露出一个只能容下三四个人的狭小轿厢。轿厢内，泛旧的原木墙板和黄铜按钮无一不在诉说着与这栋建筑一样古老的故事。这样一来王一木倒觉得，这部电梯理应如此狭小，再大些反而显得突兀了。
“S市的第一部电梯，二十世纪初建的。”丁曼说，“算是S市百年发展的见证者了。”
电梯徐徐上升，径直把她们送到了三楼。
餐厅的入口正对着电梯的栅门，乍看平平无奇，除了右方粗粝的灰墙上镶着的一个暗金色法文单词Arpége。王一木不懂法文，但她知道英文里有个形近词arpeggio，指的是吉他演奏中一段快速连贯的和弦音调。果然，就在她们往入口走的时候，餐厅里响起一段熟悉的旋律，王一木立刻辨认出，这正是舒伯特的《a小调阿佩乔尼奏鸣曲》（ArpeggioneSonatainAminorD.821)。然而她没料到的是，这段旋律竟然不是来自播放的唱片。就在餐厅的正中央，有个凸起的小型舞台，而在舞台的正中央，是一个由一男一女两位金发碧眼的白人组成的小型乐队。女人正沉醉地拉着大提琴，男人则在一旁弹着钢琴伴奏。王一木想起一年多前陈生带她去过的那家F市最好的西餐厅。Arpége的内饰看起来并没有更多的奢华，但这个细节设计显然让它的档次比F市的那家西餐厅高出了不少。
餐厅里的人还不多。王一木三人忍不住驻足欣赏了一会儿现场演奏，却听到背后传来低声争执的声音。转过头，她们看见丁曼正倚在一张靠窗的空桌旁，面露不悦地与一位服务员说着话：
“我就要这桌。”
“抱歉丁女士，这桌已经有人预定了。”
“你就跟那人说你们弄错了，给他换一桌。这么多空位呢！”
“这样不行的，这有违我们的规则。”
“什么规则？我是你们的老主顾，有什么规则不能通融？”
“丁女士，请您不要为难我……“服务员止住了话，她瞟向入口的眼睛突然亮了。王一木顺着方向瞧过去，发现许诚佑正疾步走了进来。
丁曼也看见了许诚佑。还没等他走近，她质问道：“你没预定这桌吗？”
“决定太临时，又忙着帮你整理，就忘了。”许诚佑的回答也透着些不耐烦，“这次就先随便坐吧。”
“可你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这个位置。而且，这个位置的景观最好，我也想让一木她们感受一下嘛！”丁曼不依不饶，“你去跟经理说一下呗，让他想办法。”
“许先生，对不起……”那个服务员无奈地看向许诚佑。
许诚佑叹了口气，说：“曼曼，今天你室友在，就不要闹了。”
“什么叫我要闹？”丁曼的声音大了起来，语调也变得尖锐了，“你什么意思许诚佑？”
餐厅里不多的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两人。王一木三人赶紧走上前去。
许诚佑的脸色也难看极了，嘴抿得绷紧。随着餐厅里回荡着的大提琴旋律忽地由柔和转为激烈，四周的空气逐渐凝固，就像攒着一场随时袭来的暴风雨。
一旁的程仕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服务员，请问你们是不是有露台景观位的？”她指指窗外，“我刚看到外面有桌子和吊椅，也是可以坐的吗？”
“呃，我们的露台景观位非周末节假日一般不开放……”服务员回答，但她瞬间反应过来，连忙补了一句，“不过我可以问问看经理。我们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操作，应该没问题。”
程仕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丁曼说：“要不咱们干脆坐外面？外面的景观可是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式的哎。再说了，”她又看向王一木和林红，嘿嘿一笑，“咱们仨都是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餐厅，简直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已经按捺不住兴奋了，要是坐里面，待会儿怕不是太过激动吵闹，被人当作’乡窝宁’给赶出去。”
周围几个人都扑哧笑出了声，丁曼和许诚佑两人也没成功绷住脸，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丁曼似乎还在掂量要不要顺杆子往下爬，她踌躇不决了一会儿，撅着嘴嘟囔道：“外面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蚊虫太讨厌了。”
“这您不用担心丁小姐，”服务员迅速接过话，“我们餐厅是可以提供蚊香和驱蚊水的。而且这个季节蚊虫也不多了。”
丁曼含糊地“唔”了一声，算是默许了。“太好了！”程仕见状，高兴地拍了一下巴掌，然后对服务员说：“那麻烦你了，还请尽快帮我们协调吧，感谢。”
餐厅很快就协调好了。十分钟之后，在服务员的指引下，一行人朝着露台走去。在经过一扇吸合门时，走在最前的许诚佑停了下来。他用力拉开门，然后用身体抵住了，好让后面的人顺利通行。王一木注意到，就在程仕与许诚佑擦身而过的时候，两人有意无意地对视了几秒，而就在那短短几秒里，后者的眼神里，明显也多了一份专注。
果不其然，露台的景观格外地震撼，餐厅的菜肴格外地美味，当然，也格外地昂贵。丁曼给了王一木她们每人一份菜单，说让她们随意点。但一眼扫过去，看到那些精致的食物图片和复杂的食物名称，再看到后面的数字，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放下菜单，对丁曼说：“还是你来点吧。”
然而，比起景观和菜肴，王一木发现，丁曼谈吐间所体现的才华和阅历才是最令她震撼的。她才知道，丁曼非常擅长摄影，她的作品曾获得过国内外各种摄影大奖。她也才知道，丁曼晚了一周报到入学，原来是去东非拍摄动物大迁徙了。
“……那场面，真是太壮观了！”丁曼兴奋不已地讲完了她的拍摄之旅，仿佛意犹未尽似的，又加了一句，“我说，你们真应该也去看一看！”
王一木轻轻晃荡着吊椅，心不在焉地随着程仕林红附和了几句。她正努力想象着丁曼所描绘的那个世界。她内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问：外面的世界真的比这里的更绚烂吗？她回答不上来，因为眼前的一切好像已经绚烂到令她眩晕了。
王一木望了望远处熠熠生辉的东珠塔，再看向对面神采飞扬的丁曼，一时间竟然觉得，比起东珠塔，丁曼更像是这个国际大都市的地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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