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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初恋的告白

    几经讨论,聚会定在了五月末尾那个周五的晚上,地点则选在了浦江旁边一家比较高档的餐厅里。王一木本想提前悉心打扮一番,结果等她赶完当天要交的两篇小论文,离聚会开始的时间只剩两小时不到了。她赶忙洗了把脸,画了个淡妆,套上前两天刚买的一条豆沙绿的连衣裙,抄起包就出了门。

    周五下班高峰期的地铁异常拥挤。王一木庆幸自己足够纤瘦,可以见缝插针地钻进如沙丁鱼罐头一般的车厢,不然得等下一班车了。她抬头看了看车厢门上方的线路图,数了一下,发现总共要坐十来站,于是努力转了个身,打算朝里挤一挤。就在这时,透过人从众𠈌,她瞥见斜对面的一排座椅上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虽然两个人都戴着口罩,但王一木一下子就辨认出了口罩下方的两张脸。此刻,程仕和许诚佑紧挨着对方,低头聊得正欢,全然没注意到王一木就站在不远处。王一木改变了主意,朝车厢的另一头挤去。

    一路上,王一木想着乱七八糟的一些事,差点坐过了站,直到车门关闭的嘀嘀声响起,她才被猛然拉回了现实。就在冲下车的前一秒,她不由自主地朝那排座椅瞅了一眼,发现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大抵早在她前面下了车吧。或者刚才只是幻觉?王一木摇了摇头,快步走出了站,然后朝着餐厅的方向奔去。

    等王一木赶到包厢门口的时候,里面已经是喧闹声一片。她推开门,只见五个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桌上却摆着足足十人份量的菜肴。瞧见她进来,坐在正对面的陈莹夸张地喊了一句:“嘿!快看!我们的才女终于露面啦!”另外几个人也止住了谈笑,齐整整望向王一木。其中,陈莹左边的一双眼睛,在目光触碰到王一木的瞬间,升起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让后者刚被努力抚平的心绪又微微摇曳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我赶作业去了,所以出发晚了一点。”王一木说。

    “没事,理解理解。”坐在陈莹右边的张伟嘻笑着说,“听陈莹说,你考上了S市外国语大学的研究生?厉害啊!真不愧是我班的才女!”

    王一木讪笑了一下,没有搭话。张伟和坐在他右边的许建是大学室友,两人曾经都是陈莹的倾慕者,毕业后也都去了南方同一家外贸公司。王一木猜测他俩这次是来S市出差,联系了陈莹,后者就顺便组织了这场聚会。许建右边坐着的是高芳,也是陈莹的大学室友。高芳的男友是她的高中同班同学,考取了同所大学的电气系,后来因为学业优秀,在校园招聘会上被学校的就业合作单位S市某电器民企录用了,然后高芳夫唱妇随地来到了S市,找到了一份私企翻译的工作。两人一直在男友公司附近租住,不过据高芳说,双方家庭最近也开始商量结婚买房的事了。

    王一木正踌躇不决坐哪儿,那双眼睛的主人站了起来。他右手伸向王一木的背包,左手则把身旁的椅子往后拉开了一些,同时温柔地说道:

    “坐这里吧,一木。”

    “哟!”陈莹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两人后,目光在那双眼睛的主人身上停住了,“吴渊,你现在可以啊!比以前主动多了嘛!”

    王一木也发现,眼前的这个男生,不,男人,已经和她记忆中那个少年判若两人了。他身着富有质感的宝蓝色衬衫,搭配浅色牛仔裤,隐隐凸现出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清瘦的模样已然不再。总是懒懒架在鼻梁上的那副无框眼镜换成了精致的细边黑框,却更显后面那双眼眸的深邃了。而变化最大的,是他的笑容。王一木始终记得当年他对她羞涩一笑时那种清风拂面的感觉,而现在,却是炙热的阳光打在了她身上。

    “怎么啦?就不认识我了?”发现王一木正呆呆地盯着他,吴渊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我真的快不认识你了,吴渊。”王一木心里说道。但她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坐在了吴渊左手扶着的那张椅子上。

    整个聚会果然变成了陈莹的舞台。她热烈谈论着她的婚礼、她的老公、他们的蜜月之旅、他们的大房子和豪车、以及他们目前的造人计划,又适时地穿插着几句听着不太像抱怨的抱怨,同时配上一两声叹气,什么“阿姨干活儿不细致房子常常还要自己再打扫一遍”、“老公总不让自己做事都快闲疯了”、“婆婆送了一套珠宝首饰可是款式特别老气”等等之类。陈莹曾经的两位倾慕者十分配合地视情况给予怜惜或者溢美之词,高芳则时不时地和陈莹扯一扯家长里短,又一脸虔诚地向后者讨教有关婚礼蜜月和买房的建议,而后两个话题让陈莹更加地口若悬河起来。

    王一木试图专注地倾听他们,她的努力却失败了。那些谈话内容对她来说实在没有任何吸引力,何况,她旁边还坐着吴渊。吴渊察觉到了王一木的心不在焉,在聚会持续了大约两小时后,他委婉地跟陈莹提出,时间有点晚了,聚会应该散了。陈莹也许是看穿了吴渊的心思,笑着说:

    “要不你先送一木回去?我们等会儿可能还会去唱歌。”

    随着吴渊走出餐厅后,王一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另外一种压力又向她袭来,迫使她突然想要逃离此时此地。可就当她转身朝向吴渊,准备开口的时候,吴渊突然说道:

    “一木,我好像酒喝多了点,胃不太舒服,你陪我走走?”

    “你的胃还是……”王一木迟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她不想表现出无谓的关心。

    吴渊似不经意地点点头:“嗯,老毛病了。健身之后好了些,但只要一喝酒还是会难受。”他随即指了指浦江的方向,“我们去江边走走?”

    夜晚的浦江仿佛不属于白天那个现实的世界。各种红橙黄绿蓝靛紫的光随着雾气缭绕的水波晃荡着,如同王一木儿时看到过的那条灿灿银河被染成了彩色。正值春末夏初,浦江两岸的时令景观植物大都开起了花,于是微凉清透的五月晚风又不吝送来了郁金香的馥馥和月季的淡淡幽香。此时此刻,在酒精抑或梦幻夜色的魅惑下,王一木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男生,恍惚中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场景。

    那天,全体大一新生正在烈日炎炎的操场上参加军训。王一木的班级被教官要求站一小时的军姿,就在快结束的时候,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男生因为体力实在不支,倒在了她脚边。教官正好走开了,大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王一木没有犹豫,她连拖带拽地把男生弄到了操场角落的树荫下,又跑去从自己书包里拿来几支藿香正气液和一个装着温盐水的水杯。喝下药水和盐水之后的男生精神好了许多,开始和王一木聊了起来。

    “你叫王一木对吧?你的名字很特别,我一下子就记住了。”男生说,“我叫吴渊。”

    “我知道。”王一木说,“‘仰落惊鸿,俯引渊鱼’,你自我介绍的时候引用的这句诗也让我印象挺深刻的。”

    现在回想起来,王一木才意识到,那居然是他俩的第一次对话。

    吴渊羞涩地笑了笑。他无意中瞅了一眼手里的绿色水杯,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坐起身,又定睛看了看杯身,然后兴奋地指着上面的图案,低声惊呼道:“咦,你这个杯子!这是两只小熊互相抱着在草坡上打滚吗?”但他似乎并不需要王一木的确认,因为他随即问道:“所以你也看过《挪威的森林》?也喜欢里面那段话?”

    事实上,王一木在选购水杯的时候并没作任何联想,只是纯粹喜欢这个图案和颜色罢了。但她确实读过《挪威的森林》,也立即明白了吴渊指的是哪段话。那是男主人公渡边与恋人绿子之间的一段对白:

    “‘最最喜欢你,绿子。’

    ‘什么程度?’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熊?’绿子再次扬起头,’什么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这么喜欢你。’”

    见王一木点了点头,吴渊开心地笑了起来:“还别说,一木,你给我感觉真挺像春天的小熊的,只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笑容变得调皮起来,“世界上应该不会有这么瘦的熊吧!”

    王一木还没来得及回嘴,就被急匆匆赶来的教官撵回了队伍。

    “你再休息一会儿。”教官对吴渊说,然后又对着王一木,“你!回去!再补站半小时!”

    ……

    “快看,那边有片草坡!”吴渊充满惊喜的一声低呼把王一木从五年前那个场景拉了回来。顺着吴渊手指的方向,王一木果然看见一片草坡,或者更准确地说,一块铺着青草的人造斜坡。在几盏藏地灯的照射下,那些青草绿得有些失了真。

    “不知道为什么,一木,”吴渊的嗓音忽然变得深情起来,“每次看到这样的草坡,我就会想到我俩初见时聊《挪威的森林》,就会想抱着你,顺着草坡咕噜咕噜滚下去……”

    “不好吧!”王一木打断了他,“浦江还挺深的。”

    吴渊尬笑了两声,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吗一木,我一直很后悔。”

    “后悔什么?”王一木问。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吴渊指的是什么。

    “可能因为家庭的缘故吧,我从小没什么自信,也比较敏感。”吴渊并没有正面回答王一木。他叹了口气,问道,“一木,你说,如果那时候我主动一点,事情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也许吧。”不知道为什么,王一木不想给到吴渊太过肯定的回答。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部电影《蝴蝶效应》,想起那个拼尽全力却无法改变人生的男主角。

    吴渊蓦地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王一木,一字一句地说:“一木,如果我现在重新追求你,你还会答应吗?”

    事实上,在两人重逢的那一刻,王一木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吴渊的情意,只是没有料到后者的表白来得如此迅速和直接。她今晚第二次地萌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冲动。

    “你不用马上给我答案。”吴渊说,“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我也希望你能想清楚。只是这一次,我会等。”

    回到宿舍后,王一木依旧心绪纷乱。她决定给李北打个电话。

    听王一木说完,李北沉吟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

    “说实话,我觉得吴渊并不适合你。你知道胡薇为什么和他分手吗?”

    “不是因为胡薇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条件更好的对象吗?”

    “嗯,大家都这么说,毕竟事实摆在眼前。不过,还有一个没那么显而易见的原因……”李北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也是听说的,只是这种事情旁人无法知晓真相,也就没有在明面上传开来,所以你不知道也难怪。反正,你就兼听则明吧。”

    “到底什么原因?”王一木按捺不住了。

    “你知道吴渊是单亲家庭吧?他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从小跟他妈妈一起生活的。”李北说,“好像正是因为原生家庭不好,吴渊有比较严重的情绪管理问题,甚至有……”李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继续说道,“有暴力倾向。”

    王一木愣住了。她实在无法把印象中那个戴眼镜的清瘦少年的形象与“暴力”两个字联系起来。她宁愿相信是胡薇为了保全名声而编造散播的谣言。但内心深处,她又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毕竟,那会儿她刚从小小的茧房里破壁而出,对人心人性的了解宛若白纸,与吴渊的交往也仅止于最初的那段懵懂与暧昧,她怎么又能确定她所看到的感受到的,是本质的真实的?

    挂掉电话,王一木更加心绪纷乱了。当一个人在感情问题上迟徊不决并试图从身边人那里获取建议时,他想听到的其实往往是肯定的支持的声音,因为若是真不想和对方在一起,也就不会有内心冲突了。对于王一木来说,她并不是一个缺乏理性的人,如果吴渊不曾是她年少时期的白月光,她也许能够更加重视李北的建议,也能够更加审慎地对待吴渊的表白。然而,此时此刻,她脑袋里一直回响着两个声音:

    “一定是假的!他那么文弱,怎么可能有暴力倾向?”

    “就算有,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也改掉了吧!”

    王一木的纠结持续了整个周末。周一大早,林红买完早餐回宿舍,扔给王一木一个小小的包裹。打开来,王一木发现,躺在盒子里面的,是一个旧的绿色水杯,杯身的涂漆已经开始斑驳了,但还能清楚地看出正在草坡上抱着打滚的两只小熊。盒底有一张纸条,上面是两行隽秀的文字:

    “你知道我喜欢这个水杯,就把它送给了我。你知道我喜欢你,你愿意把你的心交给我吗?我定会像珍惜你的水杯一样,永远珍惜你的心。”

    王一木没有想到吴渊一直保留着这个杯子。那一刻,她心中涌起万般柔情,淹没了她理性的最后一丝挣扎。她随即发了条短信给吴渊,短信里是三个字: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