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表妹 (1)
这天，和吴渊通完电话，王一木打开了qq。由于临近期末课业繁重，顺便还要谈个恋爱，王一木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看qq了。而这一次登录，也是吴渊在电话里再三催促，说他把两人上个周末去植物园玩的照片发过来了，让她赶紧去保存一下。
王一木刚一上线，嘀嘀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保存好照片后，她准备顺便查看回复一下那些未读消息。这时，一个跳动的头像吸引了她的注意。是阿雯。王一木有些奇怪，自从她离开F市后，阿雯与她的联系就少了很多，最近一年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后突然给她发消息呢？王一木好奇地点开来，对话框里跳出了以下内容：
“一木，你最近好吗？我离开工厂了，也换了号码，新号码是134XXXXXXXX。空了一定给我打电话啊！”
王一木了解阿雯，知道后者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轻易离开老东家的，而那句“一定给我打电话”的语气听起来也有些紧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王一木看了一下消息发送时间，正好是一个月前。她想了想，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哔哔两声之后，对面传来阿雯惊喜的声音：
“一木！一看这个号码地址我就猜是你！”
两人先是寒暄了几句。王一木问道：“你怎么离开工厂了？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咳，别提了！”阿雯说，“超级狗血的故事，说了你也不会信！”但她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走后，厂里又招了一个翻译。那姑娘长得好睇，没来多久就和陈生缠上了。哎，你记得陈生吧？陈生这个人嘛，厂里都知道，女人很多，但都是乖乖听话不闹事的那种。估计他也没料到，这次遇到了一个厉害角色。那姑娘后来是闹得满城风雨，陈生被迫净身出户，但也没和她结婚，而是跑去了国外，也彻底不管这边的工厂了，工厂效益大受影响，最后就……咳，你也猜到怎样了。”
王一木“哦”了一声，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当年她头也不回地走出陈生视线和人生的那一刻，可能已经预见到了，没有底线的疯狂终会被反噬。王一木并不同情陈生，却莫名地想念起F市来。她突然想到，马上就是暑假了，也许可以去F市看看表妹？
听了王一木的打算，吴渊皱眉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再说了，咱俩久别重逢的，好不容易等到你放了假，多花点时间陪我嘛！”
拗不过他，王一木只好把原计划的一个月行程减半，外加再三保证一定会每天主动报备行踪，吴渊这才同意了。于是，七月初的某个下午，在时隔两年后，王一木与当初令她一见钟情的这个城市重逢了。
王一木一直觉得，F市就是电影《盗梦空间》里那个叫limbo的梦境层，时间在这里几乎是不流动的。两年过去了，留下的印记却仅相当于两天。水果照样摆得琳琅满目，凉茶铺子照样遍布大街小巷，建筑照样古老而沉重，行人的步伐照样缓慢而漫无目的。坐在从F市机场开往表妹家的出租车上，王一木忍不住将手略微伸出车外，舒展开的指尖轻轻划过依旧湿热黏糊的空气，像是触碰到了看不见的按钮，那些曾一度变得虚无缥缈的往事又鲜活了起来，一幕幕地在她眼前闪现。
王一木赶到表妹家时，表妹正在厨房里忙活。
“你来啦？”表妹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你要不先去冲个凉？然后正好吃饭。”
王一木放下行李，“嗯”了一声，却没有去卫生间，而是循着熟悉的味道径直走进了厨房。
“做啥好吃的呢，这么香？”王一木随口问道。她看见煤气灶上一口大煮锅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香味随着热气从里面溢了出来。
“《舌尖上的中国》上榜美食——老家的米粉！”表妹停下手，朝王一木顽皮地眨眨眼，“你上次电话里不是跟我说想吃老家的米粉嘛！这次我就略施厨艺，满足你的愿望。看！”她指指大煮锅，“你最爱的酱香肉末浇头，足足炖了三个小时哦！”然后又指指面前一大盆白白的看起来像面条但又比面条粗圆的东西，叹了口气说，“可惜这边只能买到干粉，如果是湿粉，那味道就百分百地道了！”
“你对我可真好！”王一木抱住表妹，笑嘻嘻地说。
“那必须的。”表妹说，“咱俩啥关系啊！”
在所有的堂表兄弟姐妹中，王一木和比她小一岁的表妹最亲。表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王一木的舅舅舅妈离婚了，舅妈独自远走高飞，舅舅则成天在外面不管不顾地逍遥快活，表妹和她亲弟一直都是王一木的外公外婆带着。外公外婆家条件不好，只能把表妹托付给他们“最有出息”的孩子，也就是王一木的母亲。所以，王一木虽然是独生女，童年的绝大部分时间却是和表妹一起生活长大，自然就有了堪比亲姐妹的关系。
可是，如若细细剖析，两人的感情其实是非常微妙的。对王一木来说，表妹的身世遭遇总是牵动她的心，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保护她，又懊恼于自己的无能为力。王一木的脑海里，始终抹不掉初二的时候那个在她教室后门边探头探脑的小小身影，那句怯生生的“你能借我一张午餐票吗一木？”
有一次，表妹又来找王一木，说需要两块钱交书本费，问能不能陪她去她爸和新女友的家里找他。王一木义不容辞地跟了去，却目睹了舅舅拒绝给那两块钱还把表妹痛骂一顿的场景。看着表妹噙着泪脸涨得通红，一旁的王一木攥紧了拳头，最终却没有挥出去。
勉强读完初二后，表妹退学了。因为还有个弟弟还在读书，家里便给她找了份在小吃摊炸油条的工作。而那家小吃摊，恰恰就在王一木高中学校大门口的正对面。于是，每次上学放学都变成了王一木极力想要逃避的折磨；每次经过门口，她都会强迫自己望向别处并加快了脚步——她宁愿显得懦弱，也不敢正视那双充满了渴望和不甘的眼睛。
后来，表妹的身影从小吃摊消失了。王一木问外婆，外婆说，表妹去了“爱琴海”，那边的工资比小吃摊要高不少，而且工作也有更意思，反正表妹自己挺喜欢的。王一木知道“爱琴海”，那是镇上生意最火的一家酒楼，但她当时不知道的是，除了做餐饮之外，那家酒楼也提供住宿和擦边的娱乐服务。
去到“爱琴海”一个多月后的某个周末晚上，表妹喊王一木去酒楼玩。王一木如约来到一个包房，推开门，却撞见暗红的灯光下，几对年轻男女正亲密地搂在一起，一边吞云吐雾地抽着烟，一边随着吵闹的音乐扭来扭去。在九十年代末的内陆乡镇，在一个高中生眼里，面前的景象，毫不夸张地说，和如今的聚众吸毒现场并没有什么两样。王一木呆住了。她就那么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想要离开却迈不动脚。这时，其中一个满脸粉刺疙瘩的男生瞄见了她，嬉皮笑脸地说了句：“哟，来了个清纯妹子嘛！”便走过来就要伸手搂她。
表妹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啪地打掉了那个男生的手，娇嗔地埋怨道：“你干嘛啦，别碰我表姐！她还是学生，不懂玩这些的！”她随即挽起那个男生的胳膊，“哎，我想跳舞了，你陪我去呗！”走了几步后，又回头朝王一木使了个眼色，“一木，那边有水果饮料，你先去吃点喝点，我等下就送你回去，不然我要被姑妈姑父找麻烦了！”
王一木呆呆地看着表妹。她浓妆艳抹下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透着令王一木觉得陌生的老道和熟练。也正是那一刻，王一木意识到，她和表妹走的将是两条路了。或许，早已是两条路了。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没有了任何联系。因为学习生活太忙，王一木也没有再特意去打听表妹的情况。后者似乎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直到有次她偶然听到母亲和外婆的对话，才得知表妹去F市打工了。
那一年，表妹刚刚十六岁，而王一木正好高三。两个人，走着不同的人生之路，却同时站在了各自最关键的人生路口。
王一木刚一上线，嘀嘀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保存好照片后，她准备顺便查看回复一下那些未读消息。这时，一个跳动的头像吸引了她的注意。是阿雯。王一木有些奇怪，自从她离开F市后，阿雯与她的联系就少了很多，最近一年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后突然给她发消息呢？王一木好奇地点开来，对话框里跳出了以下内容：
“一木，你最近好吗？我离开工厂了，也换了号码，新号码是134XXXXXXXX。空了一定给我打电话啊！”
王一木了解阿雯，知道后者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轻易离开老东家的，而那句“一定给我打电话”的语气听起来也有些紧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王一木看了一下消息发送时间，正好是一个月前。她想了想，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哔哔两声之后，对面传来阿雯惊喜的声音：
“一木！一看这个号码地址我就猜是你！”
两人先是寒暄了几句。王一木问道：“你怎么离开工厂了？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咳，别提了！”阿雯说，“超级狗血的故事，说了你也不会信！”但她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走后，厂里又招了一个翻译。那姑娘长得好睇，没来多久就和陈生缠上了。哎，你记得陈生吧？陈生这个人嘛，厂里都知道，女人很多，但都是乖乖听话不闹事的那种。估计他也没料到，这次遇到了一个厉害角色。那姑娘后来是闹得满城风雨，陈生被迫净身出户，但也没和她结婚，而是跑去了国外，也彻底不管这边的工厂了，工厂效益大受影响，最后就……咳，你也猜到怎样了。”
王一木“哦”了一声，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当年她头也不回地走出陈生视线和人生的那一刻，可能已经预见到了，没有底线的疯狂终会被反噬。王一木并不同情陈生，却莫名地想念起F市来。她突然想到，马上就是暑假了，也许可以去F市看看表妹？
听了王一木的打算，吴渊皱眉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再说了，咱俩久别重逢的，好不容易等到你放了假，多花点时间陪我嘛！”
拗不过他，王一木只好把原计划的一个月行程减半，外加再三保证一定会每天主动报备行踪，吴渊这才同意了。于是，七月初的某个下午，在时隔两年后，王一木与当初令她一见钟情的这个城市重逢了。
王一木一直觉得，F市就是电影《盗梦空间》里那个叫limbo的梦境层，时间在这里几乎是不流动的。两年过去了，留下的印记却仅相当于两天。水果照样摆得琳琅满目，凉茶铺子照样遍布大街小巷，建筑照样古老而沉重，行人的步伐照样缓慢而漫无目的。坐在从F市机场开往表妹家的出租车上，王一木忍不住将手略微伸出车外，舒展开的指尖轻轻划过依旧湿热黏糊的空气，像是触碰到了看不见的按钮，那些曾一度变得虚无缥缈的往事又鲜活了起来，一幕幕地在她眼前闪现。
王一木赶到表妹家时，表妹正在厨房里忙活。
“你来啦？”表妹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你要不先去冲个凉？然后正好吃饭。”
王一木放下行李，“嗯”了一声，却没有去卫生间，而是循着熟悉的味道径直走进了厨房。
“做啥好吃的呢，这么香？”王一木随口问道。她看见煤气灶上一口大煮锅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香味随着热气从里面溢了出来。
“《舌尖上的中国》上榜美食——老家的米粉！”表妹停下手，朝王一木顽皮地眨眨眼，“你上次电话里不是跟我说想吃老家的米粉嘛！这次我就略施厨艺，满足你的愿望。看！”她指指大煮锅，“你最爱的酱香肉末浇头，足足炖了三个小时哦！”然后又指指面前一大盆白白的看起来像面条但又比面条粗圆的东西，叹了口气说，“可惜这边只能买到干粉，如果是湿粉，那味道就百分百地道了！”
“你对我可真好！”王一木抱住表妹，笑嘻嘻地说。
“那必须的。”表妹说，“咱俩啥关系啊！”
在所有的堂表兄弟姐妹中，王一木和比她小一岁的表妹最亲。表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王一木的舅舅舅妈离婚了，舅妈独自远走高飞，舅舅则成天在外面不管不顾地逍遥快活，表妹和她亲弟一直都是王一木的外公外婆带着。外公外婆家条件不好，只能把表妹托付给他们“最有出息”的孩子，也就是王一木的母亲。所以，王一木虽然是独生女，童年的绝大部分时间却是和表妹一起生活长大，自然就有了堪比亲姐妹的关系。
可是，如若细细剖析，两人的感情其实是非常微妙的。对王一木来说，表妹的身世遭遇总是牵动她的心，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保护她，又懊恼于自己的无能为力。王一木的脑海里，始终抹不掉初二的时候那个在她教室后门边探头探脑的小小身影，那句怯生生的“你能借我一张午餐票吗一木？”
有一次，表妹又来找王一木，说需要两块钱交书本费，问能不能陪她去她爸和新女友的家里找他。王一木义不容辞地跟了去，却目睹了舅舅拒绝给那两块钱还把表妹痛骂一顿的场景。看着表妹噙着泪脸涨得通红，一旁的王一木攥紧了拳头，最终却没有挥出去。
勉强读完初二后，表妹退学了。因为还有个弟弟还在读书，家里便给她找了份在小吃摊炸油条的工作。而那家小吃摊，恰恰就在王一木高中学校大门口的正对面。于是，每次上学放学都变成了王一木极力想要逃避的折磨；每次经过门口，她都会强迫自己望向别处并加快了脚步——她宁愿显得懦弱，也不敢正视那双充满了渴望和不甘的眼睛。
后来，表妹的身影从小吃摊消失了。王一木问外婆，外婆说，表妹去了“爱琴海”，那边的工资比小吃摊要高不少，而且工作也有更意思，反正表妹自己挺喜欢的。王一木知道“爱琴海”，那是镇上生意最火的一家酒楼，但她当时不知道的是，除了做餐饮之外，那家酒楼也提供住宿和擦边的娱乐服务。
去到“爱琴海”一个多月后的某个周末晚上，表妹喊王一木去酒楼玩。王一木如约来到一个包房，推开门，却撞见暗红的灯光下，几对年轻男女正亲密地搂在一起，一边吞云吐雾地抽着烟，一边随着吵闹的音乐扭来扭去。在九十年代末的内陆乡镇，在一个高中生眼里，面前的景象，毫不夸张地说，和如今的聚众吸毒现场并没有什么两样。王一木呆住了。她就那么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想要离开却迈不动脚。这时，其中一个满脸粉刺疙瘩的男生瞄见了她，嬉皮笑脸地说了句：“哟，来了个清纯妹子嘛！”便走过来就要伸手搂她。
表妹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啪地打掉了那个男生的手，娇嗔地埋怨道：“你干嘛啦，别碰我表姐！她还是学生，不懂玩这些的！”她随即挽起那个男生的胳膊，“哎，我想跳舞了，你陪我去呗！”走了几步后，又回头朝王一木使了个眼色，“一木，那边有水果饮料，你先去吃点喝点，我等下就送你回去，不然我要被姑妈姑父找麻烦了！”
王一木呆呆地看着表妹。她浓妆艳抹下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透着令王一木觉得陌生的老道和熟练。也正是那一刻，王一木意识到，她和表妹走的将是两条路了。或许，早已是两条路了。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没有了任何联系。因为学习生活太忙，王一木也没有再特意去打听表妹的情况。后者似乎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直到有次她偶然听到母亲和外婆的对话，才得知表妹去F市打工了。
那一年，表妹刚刚十六岁，而王一木正好高三。两个人，走着不同的人生之路，却同时站在了各自最关键的人生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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