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表妹 (2)
表妹一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王一木捧着比脸还大的钵子哧溜哧溜地啜着米粉。
“好吃吧？明天让林生请你吃更好吃的。”她不经意似地说，“你不让我去机场接你，总得让我给你正式接个风洗个尘吧？”
正沿着食道顺溜而下的米粉顿时堵了车，有一根竟然趁机窜到了王一木的气管。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拼命憋出了两个字：
“你……他……”
“好啦好啦！”表妹赶忙拍打起了王一木的后背，待她平复些后，才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因为这事儿跟你吵架了。你还记得断交的那次吗？转头我就想你了，可我已经拉黑了你的qq和电话，又不好意思拉回来，就那样死要面子地忍了两年……我都快疯了！“
对于表妹提到的那次吵架，时隔多年，王一木依然记忆犹新。她记得如此清楚，以至于后来每次读到《了不起的盖茨比》开头那番让她印象深刻的忠告时，她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表妹死死盯着她的画面，耳边也总会回响起她一字一板刺向王一木的那句话：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好命吗，王一木？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就在表妹说出这句话之前，王一木正试图劝服她离开这个林生。
“他有什么好的？比你爸年龄还大，还有老婆孩子，一个已婚老男人，你图他什么？”
“他有钱，也愿意给我花钱。”表妹坚定地答道，“他经常请我吃饭，给我买好多漂亮衣服，还会开车带我去很高档的度假村泡温泉。”
“这算什么好？”王一木越听越窝火，话也变得刺耳起来，“这样就能让你甘愿做小伏低？你就这么廉价的吗？”
“对你来说也许不算好，”表妹的眼睛红了，她咬着嘴唇轻声说，“可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王一木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灭了。她垂下头，叹了一口气。
“刚来F市的时候，我人生地不熟的，同事都欺负我年纪小学历低，欺负我不会说白话，是林生站出来护着我，为我出头。他还教我说白话，甚至还出钱让我上夜大。”表妹继续说，“一木，你知道的，我长这么大，谁对我这么好过？我妈像扔垃圾一样抛弃了我，我爸为了两块钱的书本费痛骂我，我爷爷奶奶也偏心，初中不让我读完就要我去打工，好让弟弟继续上学……”
“傻瓜，他那是趁人之危啊！”王一木又叹了一口气，“如果他撩的是一个成年人，我也不会如此生气。可当时的你才十六岁，面对那种老狐狸，怎么可能有招架之力？你们两个哪哪儿都不是对等的关系，这对你来说公平吗？”王一木停了停，继续道，“我不能释怀的也正是这一点，你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未来充满了无限可能，却被他的私欲贪念推进了泥潭……”
“我十六岁以前的人生已经是泥潭了，又哪有什么未来！”表妹凄然一笑，“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过正常的人生吗？你还记得赵轩吧？”
“你那个初恋男同学？”王一木当然记得赵轩，但她更记得当初表妹提到他名字时眼睛亮晶晶的模样。但此刻，她的眼睛却是黯淡无光的。
“嗯。我还在上学的那会儿，我俩只是有点暧昧而已。后来我去爱琴海上班，他经常跑来找我，我俩就在一起了。”表妹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但红晕转瞬即逝，“但也就偷偷摸摸地谈了一个月吧，被他妈妈知道了，跑到爱琴海就跟老板闹跟我闹，逼我离开赵轩。”
王一木一言不发地听着。她竟然不知道有这样一段插曲。
“他妈妈走的时候，狠狠甩了我一个耳光，最后冲我说了一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话。”表妹语气逐渐冰冷，像在讲述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故事，”他妈妈说，她儿子就算考不上大学，也不会要我这种娘不要爹不管家里穷得叮当响还连初中文凭都没有的破鞋。”
王一木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无言笼罩了两人，直到表妹哑着嗓子再次开口：
“所以，一木，请告诉我，我的十六岁，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吗？离开老家，甩掉所有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和耻辱，来到F市，遇见一个对我好的人，然后接受他……对于像我这么糟糕的人来说，难道不是命运最大的眷顾吗？”
“去他妈的命运最大的眷顾！你根本不糟糕！这也不是你最好的选择！”表妹这番自暴自弃的言论引爆了王一木压抑着的愤怒，“就算是现在，你仍然有更好的选择。你完全可以离开他，先找份稳定的工作，抽空进修，自考个大专，再去读个专升本。有了文凭，你还怕靠自己过不上想要的生活吗？！”
“你说得倒是轻松，”表妹摇了摇头，“我都离开学校这么多年了，学也学不进去了。实际上，读夜大的时候我就感觉特别吃力。就拿英语来说，我连ABC都认不全，更别说背单词了。所以最后还是只能放弃。”
“那是你还没有尽你的全力。”王一木搜肠刮肚，试图翻出例子来劝服表妹，“我高中班长的妹妹，还只是小学毕业呢，后来也通过了成人自学考试，拿到了大专文凭，顺利进了一家大公司。她现在工作体面生活滋润，这不都是她自身努力换来的吗？”
“那只是个例而已，”表妹又摇了摇头，“我认命了，反正现在也不差，我有几个后来去读技校的初中同学还没我过得安逸呢。”
“当然安逸了。”王一木冷笑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心理点燃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某种阴暗情绪，情绪在她的身体内慢慢聚集、沸腾，最终驱使她口不择言地蹦出了一串令她后悔多年的话，“毕竟过的是寄生虫生活嘛。算了，也不怪你不求上进，你爸妈都是好吃懒做的人，不然也不会把你们姐弟当包袱丢给外公外婆，自己寻快活去了。”
她话音刚落，空气瞬间凝结了。表妹就好像不认识王一木似的，死死地盯着她。好一会儿，她就这样盯着王一木，没有说一个字。王一木被表妹盯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她知道自己说得过火了，但又不觉得自己说错了，所以她决定，打死也不道歉。两个人就那样僵持着。
“王一木，你知道吗？”表妹打破了对峙，她的语气异常地平静，“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近乎完美的存在。我如此崇拜你喜欢你，甚至到了嫉妒你讨厌你的程度。你拥有我不曾拥有的一切，从外貌到内在再到家庭条件……但我现在发现，你也不过尔尔。你身上那种不自知的优越感，那种瞧不起不符合你三观的清高劲，让你此时此刻成了我眼里最恶劣的人。”
王一木呆住了。从来没有人如此评价过她，她也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着表妹所说的那些特质。王一木本能地想为自己辩解，但竟然理屈词穷了：
“我没有……”
表妹没有理会。她站起身，决然地朝门外走去。就在手握住门把的那一刻，她扭过头来，冲着王一木，一字一板地说出了断联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好命吗，王一木？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好吃吧？明天让林生请你吃更好吃的。”她不经意似地说，“你不让我去机场接你，总得让我给你正式接个风洗个尘吧？”
正沿着食道顺溜而下的米粉顿时堵了车，有一根竟然趁机窜到了王一木的气管。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拼命憋出了两个字：
“你……他……”
“好啦好啦！”表妹赶忙拍打起了王一木的后背，待她平复些后，才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因为这事儿跟你吵架了。你还记得断交的那次吗？转头我就想你了，可我已经拉黑了你的qq和电话，又不好意思拉回来，就那样死要面子地忍了两年……我都快疯了！“
对于表妹提到的那次吵架，时隔多年，王一木依然记忆犹新。她记得如此清楚，以至于后来每次读到《了不起的盖茨比》开头那番让她印象深刻的忠告时，她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表妹死死盯着她的画面，耳边也总会回响起她一字一板刺向王一木的那句话：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好命吗，王一木？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就在表妹说出这句话之前，王一木正试图劝服她离开这个林生。
“他有什么好的？比你爸年龄还大，还有老婆孩子，一个已婚老男人，你图他什么？”
“他有钱，也愿意给我花钱。”表妹坚定地答道，“他经常请我吃饭，给我买好多漂亮衣服，还会开车带我去很高档的度假村泡温泉。”
“这算什么好？”王一木越听越窝火，话也变得刺耳起来，“这样就能让你甘愿做小伏低？你就这么廉价的吗？”
“对你来说也许不算好，”表妹的眼睛红了，她咬着嘴唇轻声说，“可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王一木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灭了。她垂下头，叹了一口气。
“刚来F市的时候，我人生地不熟的，同事都欺负我年纪小学历低，欺负我不会说白话，是林生站出来护着我，为我出头。他还教我说白话，甚至还出钱让我上夜大。”表妹继续说，“一木，你知道的，我长这么大，谁对我这么好过？我妈像扔垃圾一样抛弃了我，我爸为了两块钱的书本费痛骂我，我爷爷奶奶也偏心，初中不让我读完就要我去打工，好让弟弟继续上学……”
“傻瓜，他那是趁人之危啊！”王一木又叹了一口气，“如果他撩的是一个成年人，我也不会如此生气。可当时的你才十六岁，面对那种老狐狸，怎么可能有招架之力？你们两个哪哪儿都不是对等的关系，这对你来说公平吗？”王一木停了停，继续道，“我不能释怀的也正是这一点，你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未来充满了无限可能，却被他的私欲贪念推进了泥潭……”
“我十六岁以前的人生已经是泥潭了，又哪有什么未来！”表妹凄然一笑，“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过正常的人生吗？你还记得赵轩吧？”
“你那个初恋男同学？”王一木当然记得赵轩，但她更记得当初表妹提到他名字时眼睛亮晶晶的模样。但此刻，她的眼睛却是黯淡无光的。
“嗯。我还在上学的那会儿，我俩只是有点暧昧而已。后来我去爱琴海上班，他经常跑来找我，我俩就在一起了。”表妹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但红晕转瞬即逝，“但也就偷偷摸摸地谈了一个月吧，被他妈妈知道了，跑到爱琴海就跟老板闹跟我闹，逼我离开赵轩。”
王一木一言不发地听着。她竟然不知道有这样一段插曲。
“他妈妈走的时候，狠狠甩了我一个耳光，最后冲我说了一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话。”表妹语气逐渐冰冷，像在讲述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故事，”他妈妈说，她儿子就算考不上大学，也不会要我这种娘不要爹不管家里穷得叮当响还连初中文凭都没有的破鞋。”
王一木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无言笼罩了两人，直到表妹哑着嗓子再次开口：
“所以，一木，请告诉我，我的十六岁，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吗？离开老家，甩掉所有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和耻辱，来到F市，遇见一个对我好的人，然后接受他……对于像我这么糟糕的人来说，难道不是命运最大的眷顾吗？”
“去他妈的命运最大的眷顾！你根本不糟糕！这也不是你最好的选择！”表妹这番自暴自弃的言论引爆了王一木压抑着的愤怒，“就算是现在，你仍然有更好的选择。你完全可以离开他，先找份稳定的工作，抽空进修，自考个大专，再去读个专升本。有了文凭，你还怕靠自己过不上想要的生活吗？！”
“你说得倒是轻松，”表妹摇了摇头，“我都离开学校这么多年了，学也学不进去了。实际上，读夜大的时候我就感觉特别吃力。就拿英语来说，我连ABC都认不全，更别说背单词了。所以最后还是只能放弃。”
“那是你还没有尽你的全力。”王一木搜肠刮肚，试图翻出例子来劝服表妹，“我高中班长的妹妹，还只是小学毕业呢，后来也通过了成人自学考试，拿到了大专文凭，顺利进了一家大公司。她现在工作体面生活滋润，这不都是她自身努力换来的吗？”
“那只是个例而已，”表妹又摇了摇头，“我认命了，反正现在也不差，我有几个后来去读技校的初中同学还没我过得安逸呢。”
“当然安逸了。”王一木冷笑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心理点燃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某种阴暗情绪，情绪在她的身体内慢慢聚集、沸腾，最终驱使她口不择言地蹦出了一串令她后悔多年的话，“毕竟过的是寄生虫生活嘛。算了，也不怪你不求上进，你爸妈都是好吃懒做的人，不然也不会把你们姐弟当包袱丢给外公外婆，自己寻快活去了。”
她话音刚落，空气瞬间凝结了。表妹就好像不认识王一木似的，死死地盯着她。好一会儿，她就这样盯着王一木，没有说一个字。王一木被表妹盯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她知道自己说得过火了，但又不觉得自己说错了，所以她决定，打死也不道歉。两个人就那样僵持着。
“王一木，你知道吗？”表妹打破了对峙，她的语气异常地平静，“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近乎完美的存在。我如此崇拜你喜欢你，甚至到了嫉妒你讨厌你的程度。你拥有我不曾拥有的一切，从外貌到内在再到家庭条件……但我现在发现，你也不过尔尔。你身上那种不自知的优越感，那种瞧不起不符合你三观的清高劲，让你此时此刻成了我眼里最恶劣的人。”
王一木呆住了。从来没有人如此评价过她，她也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着表妹所说的那些特质。王一木本能地想为自己辩解，但竟然理屈词穷了：
“我没有……”
表妹没有理会。她站起身，决然地朝门外走去。就在手握住门把的那一刻，她扭过头来，冲着王一木，一字一板地说出了断联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好命吗，王一木？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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