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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刘琨

    年轻时,刘琨与兄长刘舆,便名重洛阳,人称“洛中奕奕,庆孙越石”。

    时贾氏掌权,刘氏兄弟攀附贾谧,名列“金谷二十四友”。王乱后,先后依附赵王伦、齐王囧、范阳王虓。

    范阳王乃司马越堂弟,两兄弟协助范阳王,帮助司马越取得胜利。

    司马越掌权后不久,镇守邺城的范阳王病死。刘舆趁机除掉囚禁在邺城的成都王,受到司马越征召,备受重用。

    然后,刘舆向司马越推荐弟弟刘琨为并州刺史。

    刘琨是年前九月末从洛阳出发。

    出洛阳,过黄河,到达河内郡。再从河内翻过茫茫太行山,踏足的就是上党郡的高都县,从高都县往北到泫氏县。

    泫氏县再往北,就跟匈奴的新都城黎亭遥遥相望。

    登上泫氏县北的丹水山,刘琨把战马拴在树上,驻足眺望。目尽之处,是冬景的破败荒凉。

    他似乎能看到,胡兵满地、兵锋凝血的黎亭大营。

    北风起,寒冷彻骨。

    他缓缓长啸,啸声渐渐高昂。

    啸声毕,继而吟道,“朝发广莫门,暮宿丹水山。左手弯繁弱,右手挥龙渊。”

    “……系马长松下,发鞍高岳头。烈烈悲风起,泠泠涧水流。”

    “……揽辔命徒侣,吟啸绝岩中。君子道微矣,夫子固有穷。”

    “惟昔李骞期,寄在匈奴庭。忠信反获罪,汉武不见明。”

    吟到最后,他被情绪所感,悲切不能自已,于是结尾,“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弃置勿重陈,重陈令心伤!”

    “阿郎!”

    手下部曲闻之,亦老泪纵横。

    从洛阳跟着他出发的二十六人,都是他手下多年的老兄弟,跟他一样已不再年轻。

    刘琨转过头,看向他们。

    天寒,他们大多蜷缩靠在一起取暖。一张张老脸,干皱如树皮,上面满是近来奔波的风尘。

    他展眉,朝他们笑道,“无妨!只是目睹此景,心一时有些感慨。”

    “世衰道微,孔夫子尚有穷时,何况吾辈。君子固穷,惟愿不为当朝李陵。宁击胡而死,不降胡而生!”

    “此诗,就唤作扶风歌罢!”

    说完,刘琨长长出一口气,接着脸色一正,“好了!我们继续上路!”

    众部曲闻言,纷纷起身,拱手大声应诺。

    牵出骏马,一行人翻身上马。吆喝着,鞭打着,继续朝前方路途奔去。

    为避免与匈奴胡兵遭遇,刘琨一行改路朝东。

    绕过黎亭,沿着太行山西麓,过壶关,最后转至上党郡治潞县。

    那里,上党郡守刘惇正与匈奴镇东将军綦毋达对峙。

    验明身份,刘琨很快入城见到了刘惇。

    迎来上官,刘惇也是大喜。随即,又满脸失望,意兴阑珊。

    他孤立无援,坚持到现在,就是还尚存一丝希望。盼着新刺史上任,能带来朝廷救援。

    但见刘琨只有二十余骑,无粮无钱,这一腔热血,顿时冰凉。

    刘琨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刘府君无须忧虑!本刺史一路行来,已深感并州危难之重。”

    “吾已拟好上书,求调拨谷五百万斛、绢五百万匹、绵五百万斤。”

    刘惇精神一振,连忙道:“使君之言,可莫唬我?”

    刘琨佯装作色,“琨为上官,安能无信!张口胡言,诓骗于汝?”

    刘惇连忙道歉,又惴惴道,“朝廷真会救援?”

    刘琨悠然笑道,“君孤悬上党,可能有所不知。”

    “如今朝廷争端已靖,陛下自长安返洛,东海王居太傅位,摄政理事。”

    “君且放宽心!刘贼介癣之患也,朝廷一旦腾出手来,大军压境,其势不日便平。”

    刘惇左右观察刘琨神色,确实不像说大言。但心下疑虑忧愁,岂有闻一二言就尽去?

    刘琨没有多劝,而是又将朝局局势仔细讲述给他听。

    刘惇听闻成都王颖已死,河间王颙困守长安亦寻日可亡,满脸愕然。

    自前任刺史司马腾南下,他困守上党寻月。竟不知天下事竟变化如此之大!

    他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出言再次问道,“谷绢绵各五百万,可不是小数目。朝廷真能调拨如此多物资?”

    刘琨神秘一笑。语气轻描淡写,将自己兄长备受太傅信赖,稍稍点了一下。

    刘惇顿时恍然,连忙拱手,“使君牧民本州,真乃本州之福也!”

    “有此多救援,定能重聚民心,回转生气。待时日,良机成熟,共襄盛举,一举屠尽胡虏。”

    见安了刘惇的心,刘琨开始细问并州近况。

    原来前一年,并州发生的大饥馑,影响仍在持续。

    匈奴贼刘渊将都城从离石迁往黎亭,也是因为如此。黎亭在上党郡长子县,靠近壶关县。

    上党历来是谷粮丰盈之地。迁移近此,就是为了劫掠各地粮仓方便。

    前刺史司马腾领兵跑路,也是因为这次饥荒。无粮,兵心不堪再用。加上,屡与匈奴大战,败多胜少,士气零落。

    不等刘琨到任,司马腾已经提前跑了。从太行八陉的井陉东下,到冀州,再前往他的新驻守地,邺城。

    听闻司马腾跑路,上万官员百姓跟随,自号“乞活”,如今在冀州、司州等境,求食。至于怎么求食,不说也都知道。

    刘琨紧皱眉头,“如今,并州尚余多少户?”

    刘惇道,“怕是不足二万户!”

    “且除胡虏外,盗寇遍布,纵横为祸,道路也为之断塞。各地余户,结坞自保。”

    刘琨想到艰难,但不意竟如此艰难。

    于是转言,想借些兵马,以供前往晋阳。

    刘惇不敢推却,但又实在无能为力。

    遂将自己如今的处境,也一一道明。

    “刘贼窃黎亭为城,距此不过一二百里。此地虽有山险坚城,但胡骑兵锋四出,不以攻打城池为胜,只劫掠周近城县。”

    “下官兵少将寡,不能讨,只得据守此城,苦之久矣。”

    说着,他满是风霜的脸上全是苦色。

    “今又有贼将綦毋达率胡兵万余,正虎视壶关关隘。时不时,就兴兵攻伐。至今有大小战,不下百余。全军上下将士,纵精疲力竭,亦不敢懈怠。”

    “壶关一旦失守,则上党全郡危矣。上党危,则晋阳与洛城之路为之所断。并州之北,将全为贼所隔绝,久无救援,迟早为胡虏尽得。”

    “使君明鉴,不是下官推却,实无兵可分!”

    说到此处,刘惇已老泪纵横。

    匈奴叛乱这两年来,特别是进驻黎亭这一年,他压力徒增,夜夜辗转难眠。朝廷又陷入王乱,无暇救援。

    他生怕哪一天被敌攻破,为俘或者被杀,亦或自己忍不住投降。

    刘琨听完,见他满头发丝花白,也是心酸。

    不小百余战,肯定是夸张了。但一郡之首痛哭流涕,失态至此!也确实可见,其状况之艰难。

    刘琨长叹一口气,“也罢!本刺史一路所见,知府君之言不虚,实苦了汝等。”

    “待我去了晋阳,整顿城池,与上党南北守望,定能一解上党危机!”

    “待那时,本官为汝等请功朝廷!升官加爵,封妻荫子,绝不会寒了功臣之心。”

    刘惇长揖一礼,“谢使君谅解之情!惇唯刺史马首是瞻!”

    刘琨继续道,“至于兵马之事,我就于上党停留些时日,募集一些流民为兵。希望能有所得!”

    刘惇道,“募流民为兵,使君不必担忧。往日上党多富庶,故多聚集各郡县流民前来求食。有使君出面,带领他们活命,必能得一二!”

    他也早想,募集这些流民为他抵御匈奴,但粮草有限,最终也没有敢开这个口子。

    不患寡而患不均。选上的流民还好,没选上的,要是急了眼,闹粮,后果他承受不住。

    若选多了,供应不足,导致军士断粮,后果他也承受不住。

    不如直接不选。而且,他一直都没让流民靠近过城。

    募集确实很顺利。

    有刘惇的配合,刘琨募兵的消息,很快在周围坞堡中传开。

    不到十日,应募的老幼青壮,就达千余口。又过几日,远些的也得到了消息,应者更多。

    刘琨开始择选其中青壮,最终选了千余人留下。

    但时日却不顺。接着就开始大雪。道路尽断。

    刘琨只得停在上党,等到天气好转,道路畅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