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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晋阳

    刘琨是二月初六,到达晋阳。

    他于新年初二,冰雪融化,从上党潞县出发。潞县距离晋阳路途仅四五百里。

    然,出了上党,形势就愈发艰难。

    一路所见,正应了魏武之言。

    “白骨露於野”。随处可见的尸骨,无人掩埋。有新尸,有正在腐烂,也有已成皑皑白骨。

    “千里无鸡鸣”。乡里村郭,人烟寥寥,十室九空。那残余的也是一些老幼,无法走远路,只得留在家里等死。

    刘琨带着千余人,携足粮草,备齐武器甲胄,也算人多势众。

    但就这样,也没有躲过一路袭击。

    死亡没有饥饿可怕!

    到处都是流民,要么结坞自保,要么占山为寇。

    粮食不够,那就双眼冒光盯着四周其他势力,相互残杀吞并。

    刘琨这突入的陌生势力,自然被盯上。

    盗匪山寇劫掠,也就罢了。

    一些乡里,坞堡的大族也时而遣兵,吊在身后,虎视眈眈。

    白天也好,夜晚也好,一旦松懈,便有队伍来袭。

    还有遣老幼妇孺设局,旦有善心收留,就内外相应。

    刘琨才开始意识不足,生生吃了几次亏,导致队伍锐减百余人。

    这种状况,也彻底激发了刘琨的狠意。

    他开始改变策略。不急着朝晋阳进发。

    每到一处,他就先扎营,打听好此处的各方势力。然后,遣派人员为使,过去亮明名号。

    “吾乃新任并州刺史,刘琨刘越石!”

    若态度不错的,刘琨就不顾身险,亲自拜访。然后痛陈大义,晓以厉害,游说其等归顺。

    态度冷淡,但没有敌意,那刘琨就和平共处,不加招惹。

    但态度不识时务,充满敌意的,或者为祸乡里,素有劣迹的。

    刘琨也不客气。

    他找来友好势力,与其等约定结盟,然后亲率士卒,向那些不好势力,用以刀兵。

    破其坞堡山寨,屠杀其满门。整个过程,雷厉风行,毫不手软。

    最后再搜刮积蓄,按照约定,一部分分成盟友。一部分留下自用。

    等到粮草丰裕,他又拿出部分,在路上救济吸纳流民,招募勇壮为用。

    很快,新任刺史到任,以及刘琨的名声,都迅速传开。

    刘琨一行也开始急剧膨胀,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周遭不甘心的勇猛之士,多有来投。就算不投,此后一路上,也少有再敢招惹。

    于是,后半程去晋阳的路上,越发平静。刘琨进发的速度,也加快。

    时间到了二月初六。

    晋阳城,终于立在了刘琨眼前。

    自去年离开洛阳,历时四月有余。

    且看这晋阳,是何模样?

    高耸的城墙底部,被丛生的茅草遮住一半,茅草荆棘似要与城墙比高。

    城墙根下,被刨开一个个小洞,人过时,从里面受惊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头。这边是一尾狐狸,那边钻出的是个兔子。偶尔还传出一声鸣叫,飞出的是一只野鸡。

    城下护城河被两岸草丛遮住痕迹。若不细看,走近,一脚踏空,就能摔下去,丢掉性命。

    放眼看去,四周可见的,只余城门前的大路还有隐隐约约的小径痕迹。

    刘琨见此,长叹一声。向后挥了挥手,一队人马当先,沿着小径,手持环首刀,劈砍着灌木丛。

    突然,城墙上,传来一声鸣镝。

    一队人马现身墙上,手持弓箭,朝刘琨砍路的人马,射去一箭。示意,莫要再近前!

    刘琨身后亲兵部曲,立即列队,将刘琨护在身后。

    刘琨挥手让前队返回,又叫人去询问,城墙上何人。

    这时,城墙上已经有人喊话,“汝等何人?何故来犯?若不止步,当刀兵相见!”

    刘琨让人喊话,“吾乃新任并州刺史,刘琨刘越石!”

    “对面英雄何人?”

    那边不答,再问道,“可有文书为凭?”

    刘琨示意人员拿着文书前去。

    很快,城墙上放下一个吊篮,将刘琨使者吊了上去。

    稍待,城门伴着吱呀声,被打开。

    一队人马,列队而出。当前的是两位大汉。

    这队人马没有带武器,拨开灌木丛,来到刘琨面前。

    当先一人立即拜道,“令狐盛拜见使君!”

    另一个大汉,也紧接着拜道,“王宏拜见使君!”

    刘琨见他们不称官职,心中明白他们应该只是晋阳百姓。

    他连忙将二人扶起,“莫不是太原令狐氏、太原王氏?”

    两人连道不敢,“乡野小人,不敢攀附高门!”

    刘琨笑呵呵,详细问询此间情况。

    他二人确实不是并州官员。

    在司马腾逃离,众多官员大户以及民众跟随时,他们不愿轻弃乡土,便留在晋阳。

    令狐盛、王宏比较有威望,便被推举为主,带着残存的民众,驻守晋阳城。

    令狐盛确实是太原令狐氏,不过跟曹魏时期的令狐绍、令狐愚没有直接关系,不是他们后人。

    王宏则是出于太原祁县王氏,非赫赫有名的太原晋阳王氏这一脉。

    祁县王氏,闻名的有三国时司徒王允,曹魏时太尉王凌。

    司马懿高平陵之变后,淮南三叛的第一叛就是王凌与令狐愚。

    刘琨心中有些怪异,看了两人几眼。

    两人没有注意到,他们看到新任刺史,带来不少人马,后面还有不少粮草,早已欣喜过望。

    刘琨见二人神色,笑道,“子兴,叔高,可愿为我带路?”

    令狐盛,字子兴。王宏,字叔高。

    二人连忙让路,请刘琨先行。但马上又看到一路灌木荆棘,哪有路的样子?

    令狐盛立即尴尬道,“还请使君稍候!”

    说着,他手一挥,让自己人开始行动,除去灌木荆棘。

    为免刘琨误会,他们出城时,把武器放置在城门处。所以,又翻过灌木丛,回去拿来了武器。

    刘琨见状,也挥手分出人马,一起除草开路。

    等入了城,前面开路的人马已个个汗流浃背,喘着粗气。

    一进城内,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破败。

    完好的建筑物简直不存在。房屋要么倒塌,要么顶上破一个大洞,半边墙歪了的,要么全是火烧的焦黑痕迹。

    除了大道还可见,屋舍里、巷道皆都长满了荆棘,冒着杂草。偶尔从中窜出一两只豺狼,嘴上衔着尸块,或者还隐隐在挣扎的小儿。

    看到大部队,也不避人,逃离同伴的争抢,就好整以暇地,在路旁享受着餐食。

    刘琨取下背上弓箭,弯弓将其射杀。然后看向令狐盛。

    令狐盛长叹一声,“那是养不活了的,父母便只能丢弃掉。”

    城内人烟稀少,走好大一会儿,才见到一两个活人。而这会儿,见到的尸体都不下十几具。

    刘琨身后一人忍不住问道,“尸首不及时掩埋么?已经春时,莫要生出瘟疫!”

    王宏看了他一眼道,“还未来得及。近日,有匈奴游骑,时不时过来袭扰,吾等大部人手,都要外派,时刻盯着他们的动向。”

    又走了片刻,前方似有呻吟声。

    令狐盛不禁道,“使君,前方还是先不要去了。我们转向左,也能去府衙。”

    刘琨看他一眼。

    令狐盛面色凄凉,摇着头,欲语但眼眶先红了。

    队伍往前走了数十步,终于看到这一片景象。

    前方,对着阳光,墙壁残垣上依着一些人,有数十人。

    个个面色惨白,形同恶鬼。全身瘦的如皮包骨,但肚皮却胀得十分大,似染了恶疾。

    他们看到突然出现手持凶器的队伍,只翻翻眼皮,又垂下去。若不是嘴上时而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吟,就如真死了一样。

    “使君,这就是如今的晋阳啊!”

    令狐盛闷着声音,道出这句话。情绪中充满了悲凉,又充满了愤恨。

    刘琨沉默。

    他环顾四周,片刻后,幽幽长叹,“子兴,世道艰难至此,也正是我辈要发奋振兴之缘由啊!”

    他抬手,指着不远处一只刚被他射杀的土狼,“他日你我,还有我等子孙,若不想再受如此厄运,当需我辈今时今日,为之奋力!”

    “射杀饿狼,从我辈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