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九州虎贲纪略 » 第十七章 澜州抚解鲛人风俗 宁城王缚贪心刁奴

第十七章 澜州抚解鲛人风俗 宁城王缚贪心刁奴

    三百八十四具。

    光想想之前寸灵台的那个场景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现下这种鸡皮疙瘩怕是要摞三百层。

    不过起鸡皮疙瘩也有可能只是冷。

    地窖比外面要冷得多,凉气从牛皮铠甲的缝隙一点点地钻进身体。一瞬间梁星甚至怀疑回到了呵气成冰的宁州,便又把手揣进了牛皮甲里面。

    好在没有寸灵台那股腥味。

    但凉气加重了梁星的不舒服,连日的奔波外加被影子武士的幻尘甩了那么一下,这会走路都是觉得脚没踩在地上。

    有人拍了拍他“要不我陪你先上去吧?”梁星回头看了看,问话的是魏莽彝,据说这位公子帮自己解了“幻尘”之毒,只是一路上身子发飘,都没来得及好生感谢。

    梁星拍了一下对方的胳膊,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他的脸,略带感激地笑笑“没事,我还能撑得住。”

    听见界森尧继续说“很麻烦的情况”。

    界森尧摘了一盏灯下来照着,慢慢揭开一具尸身上蒙着的白布:衣服破碎,脚踝处拴了绳子。梁六蹲过去查验,梁五则是又摘下来一盏墙上的灯帮忙照着。

    梁星万般不想挪步,但又鬼使神差的一般站到梁五的身旁。

    借着灯光,从衣着看时一具女性的遗体,抹胸已经辨不出颜色,下装的裙子刚刚盖住大腿。

    露出来的小腿上有好几处鞭痕,淤血的痕迹已经发黑。没有尾变。周身尸骨缩在一起,软塌塌的一层皮盖在骨头上,仿佛没有血肉。细小的鳞片彼此无法依偎,各自蜷曲地戳在皮上,整体看上去蓬乱而张牙舞爪。

    只有锁骨处深可见骨的刀伤跟寸灵台的那具尸体是一样的。

    “绳子的捆绑方式还是那种水手结”梁六说。

    尸体跟寸灵台的不一样,梁星得出结论。

    “衣服是沧莨纱,鲛人的一种作战服,按理说外罩的还有虎鲨皮甲,但找到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界森尧用白单子的一角垫着,捏起鲛人的小臂,手腕上挂了手串,上臂还有一圈粗环“你们看这里,手串是砗磲的,另有一件臂钏,材质是黄金。这具尸体是鲛人的贵族,甚至很可能是城主,才能有这么华丽的饰物。”

    “这有什么问题?”梁衡问。

    “有”界森尧放下那段手臂“如果仅仅是杀死鲛人的奴隶,鲛人都会记仇,会觉得是你侵犯了他们的财产;而现在是他们的城主死了……”

    “所以,您担心鲛人会大举进攻,为他们的城主复仇?”哲凌斡问。

    “虽然不是一定,但这种可能性变大了。”

    “不是说鲛人不能上岸么?”梁五问。

    “传说归传说,我只相信亲眼见过的:鲛人不仅能上岸,而且上岸也是骁勇善战,比他们在海里的实力稍弱而已。毕竟他们相当于海底的游猎族,但凡跟他们游骑兵交过手,你都只会庆幸不是在海里遇见他们的。”

    “他们上岸的话,需要分化鱼尾么?”

    “不一定的,有的会,有的不会。分化鱼尾可以在陆地待得久一点,但力量会明显变弱。”

    “但也有可能是鲛族内斗吧?”问这句的是哲凌斡。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鲛族的内斗很少会在岸上。如果是跟人族的械斗,很少有陆地的种族是他们的对手,所以不可能只有鲛人的尸体。但尸体是我们巡防的时候发现的,都整整齐齐捆好,一排排吊在海边竹楼的屋檐上。并没在附近发现打斗的痕迹,关键是尸体上也没有击打的伤痕,只有个别几个尸体带鞭痕,痕迹都集中在小腿”界森尧说。

    “会不会是他们的什么私刑?在别处行刑之后再把尸体移过来?”梁衡问。

    “尸体是移动过的,这点是确定的。但私刑也没有必要做得这么大费周章,而且”界森尧站起来“尽管鲛人可以上岸,但他们很少这么做,上岸也不会待很长时间。一个个捆起来吊上去,需要的时间不会短。”

    “会是海盗么?不是说海盗喜欢绞刑的?”魏莽彝问。

    “绞刑都是吊脖子,谁家绞刑……”哲凌斡还没说完,魏莽彝反应过来“你说得对。”

    “那有可能是偷渡么?将军莫怪,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一向听闻澜州偷渡猖獗。”梁五说。

    界森尧说“澜州偷渡的确屡禁不止,但多在擎梁山以北,而且是宁州的无根民偷渡到澜州,极难见到鲛人偷渡。他们没有偷渡的必要。”

    “出事的地方不在澜州北边?”

    “不在,所有的尸体都在赤桐镇上的一个村,杏山村。”界森尧说。

    “赤桐?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魏莽彝看向哲凌斡。

    哲凌斡说“赤桐镇在夜北高原东部,是临海的一片相对低洼的地块,晁初的时候就开辟为港口。晁高帝迁走夜北七部之后,赤桐一度被鲛人占领。赤桐湾向东浩瀚洋约六百六十引①处有一座橘皮岛,直到贲朝初年还在鲛人手里。云望运河开凿之后,海水倒灌,中州和宛州西部的一部分华族和斑斓翼居无定所,晁厉帝便下旨让他们迁过来澜州定居,可是,界将军您刚才讲死的都是鲛人?”

    “对。”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一个村子百十来户,差不多也是三百来口人,凭空消失了。我们留在那守灯塔的七个兄弟,也白白丢了性命。”

    梁六说“界将军,方便我们过两天去赤桐看一下么?”

    “可以。”

    魏莽彝看似有些犹疑,试探似的问“界将军方才说,鲛人只是可以上岸。那,他们长时间地占领一座岛是为什么?还有,是怎么占领的?”

    “占领方式倒是不难,鲛人只要在海里沿着岛置一圈岗哨就好了,反正陆地上的种族,管你夸父、河洛还是人族,上不去岛就好了。至于上岛干嘛……”哲凌斡看向了界森尧。

    界森尧捋了捋胡子“公子说得不错,他们的占岛,其实就是围岛。至于为什么上岸,这得说到鲛人的兵器,通常是鱼叉、鱼戬这类,再不就是藤弓。以前的叉和戬也可以用竹或者木,晁中期的时候,渐渐换成了铁器。但铁器在海水里容易锈蚀,所以间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岸上的工匠重新锻造;另外,藤弓的弓弦是牛筋,也只能在陆地上才能找到这种材料,并且鞣制弓弦的办法,也只有河洛可以做。所以鲛人需要定期上岸补充兵器。再有就是,鲛人需要的粮食,只有陆地能种。”

    “粮食?”所有人瞬间都圆睁双眼,最终还是魏莽彝问出了大家的困惑“鲛人不是一向以鱼虾贝藻这些海货为食的?”

    “这不假”界森尧说“但鲛人也需要黍和青稞,当然他们直接拿成品,毕竟海水里生不了灶火,所以他们需要的粮食,很像你们宛州客商经常带在路上的糯米粽,只不过里面装填的不是糯米罢了。”

    “那为什么不用糯米呢?”

    界森尧说“澜州高寒,一年一季,只能种一些耐寒的青稞或者黍子,糯米偶尔也有,只不过价格要高一些。”

    哲凌斡直摇头说“这也是头一回听闻。”

    界森尧接着说“所以在澜州东部,从北到南:赤桐、夏沼和宁海三个地方,有‘岸市’,主要和鲛人交易粮食、兵器还有鱼虾贝藻。”

    “为什么叫‘岸市’?”许久不说话的梁五问。

    “因为还有‘海市’,但‘海市’是鲛人自己的市场,在深海,据说是由一种巨型蛤类‘蜃’的精神力凝结一座楼,用来交易鲛族自己的珠宝和鲛绡。岸上的人都没去过,只是在光照条件好的时候偶尔可以看见‘蜃楼’而已,当然,没去过主要还是因为去不了。”

    “所以,界将军叫我们来,是要我们做什么?”问话的是梁五。

    “说实话,界某人这一回,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界将军堂堂巡抚,岂会有不知如何是好的道理?”魏莽彝说。

    “的确不知道”界森尧看上去很诚恳“这件事其实凶险得很,鲛族死了几个城主在这,怕是会有族人来寻仇,尽管我已经找人帮忙去鲛族斡旋,但,赤桐要需派驻兵,这是可以预见的事实。”

    魏莽彝说“看起来界将军已经想好要怎样应对了,那,不知如何是好的原因是?”

    界森尧长长地叹了口气“澜州没有兵”。

    梁衡和梁双彼此对望了一下,梁双问“但看上去,我们遇到的豳川营的将士都还不错的”。

    界森尧说“那是我仅有的家底了,也就豳川营的人,一直跟着我的,有不到三万人。”

    “但方才冯纯说澜州兵力起码有二十万。”

    “很多都是宁城王的旧部,这些人本身已经上年纪,所以让子侄顶缺,而这些新兵完全没有任何实战经验。除了鲛人,北边的宁州羽人从来都是澜州最大的威胁,更何况近来又添了山匪猖獗,我甚至把团练的人也收编了。”

    “怎么不报天启?”魏莽彝问。

    “报了,没有任何回复。”

    “那怎么会?”

    “估计中枢里,冯纯不止一个吧。”

    “他们怎么敢这么干的?!这不是祸乱朝纲吗?!”魏莽彝很是愤愤不平。

    梁衡和梁双对望了一眼“界将军对于鲛族人水底的生活样貌有多少了解?”

    “界某了解的之前都已经说了”仔细想了想“对了,还有一件,鲛族的神明叫做‘禺猇’。”

    “禺猇?界将军还知道更多的么?”梁双又问。

    界森尧摇了摇头“对于鲛人,我们完全无法探知他们的状况,长期在陆地生活的人,没有人去过海水深处。”

    梁星说“如果要去海里的话,我有办法。”

    界将军说“请说。”

    “要找到孔武有力的人,还要做一件东西——锡制空管,之后要让人含着这根管子潜倒水下去,腰里再系一根绳子,另一头定在船上。船上也须得有人,下水的人在水下感到憋闷的时候晃绳子,船上的人就把水下的人拖上来。这个是宁州采珠人盗采珍珠的办法,危险,但来钱快,如果真的要探水,这个办法也许可以试试。”

    魏莽彝问“直接找鲛人交易珍珠不就好了,为啥要盗采?”

    哲凌斡说“交易需要本钱,盗的话就无本了。不过,但凡有活得下去的办法,谁愿意干这么凶险的事呢?”

    哲凌斡走上前对界森尧说“如果界将军信得过,兵源的事情可以交给在下。”

    “公子准备怎么做?”

    “我准备拜托我父亲。”

    “那需要界某做什么?”

    “界将军写两封信吧,分别给陛下和我父亲,其余的事情请交给我。”

    “界某先谢过。”

    “等兵要过来,界将军再谢不迟的。”

    从地窖出来,卸了一口气的梁星控制不住地一直在抖,界将军命人重新热了牛奶和茶,又给他拿了件棉袍,手里还加了暖炉,可依然是抖,而且越想控制抖得越厉害。

    梁六试了试他的额头“看着没事啊?也不发烧啊。”魏莽彝坐他边上,伸手搭了一把脉“有一点点风寒,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么抖是不应该,有没有其他不舒服?”

    梁星哆嗦着摇了摇头,梁六把茶碗递给他,梁星就着梁六的手喝了一大口。

    哲凌斡说“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再看看情况吧。”

    梁星说“没事,别管我,就是地窖太冷了。我坐一会喝点热茶就好了。”

    梁双说“按他的意愿来吧。”

    梁六去对面坐下喝茶,梁星能听见哲凌斡和魏莽彝在他边上小声嘀咕。

    哲凌斡说“天启城里为人处世的一些规矩,魏少卿似乎一点都没有跟你讲过啊。”

    魏莽彝用碗盖刮了刮茶叶棍“干嘛忽然说这个,再说你怎么知道的呢?”

    哲凌斡微微笑言“很多时候,你说话急了些。比如方才你说界将军‘堂堂巡抚,岂会有不知如何是好的道理’,我们初来乍到,又是晚辈,论理这样的话不应当我们来讲。”

    魏莽彝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以后我多加注意。我父亲在南淮,总说‘官场险恶’,的确也不怎么跟我讲官场的事。我有时觉得他似乎更在意我弟弟。”

    哲凌斡安慰他“也许你父亲的本意是好的,他想让你知难而退。官场险恶这话不错,为人处世随时都提溜着十二个心眼子。所以,到底要不要留在天启入官场,你更要想好。”

    梁星却是在一旁想,有父亲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界府管家来报“宁城王的长公子拿了拜帖来请,您看要不要见?”还没等界将军说见还是不见,一串洪亮的声音抢先迈了进来“界大人一向难请啊,害我不得不找人在界将军府衙外面特意找人盯着,生怕来迟一步又找不到……呦~来得不巧,府上有客呀!”

    界将军匆忙站起抱拳道“不知小王爷大驾光临,恕界某诳驾之罪,小王爷多多包涵”转向众人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宁城王夏侯朗的长公子夏侯松。”又分别介绍了天启诸人。

    “啊呀呀~没记错的话,哲凌斡公子,父亲应该是当今的督察院左都御史,龙渊阁大学士敦若大人啊!魏公子的父亲是少府少卿,先帝时就是宠臣啊!几位铁燕卫更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本公子今天来着了!来着了!哈哈~”

    梁星起身行过礼之后,剩余的力气只够原地坐着打量这位小王爷:深蓝色外袍用金线绣了满身的银杏叶子,领口和袖口翻深棕色的皮草。腰间三指宽革带上嵌着五色宝石,一黄一绿两块玉佩并排,挂绳和流苏也是闪闪发光,头顶是黄金的束发冠,似乎也是做了银杏叶的图案,黄金冠正中是拇指肚大的蓝宝石。梁星还在看,不妨夏侯松已经拽起他的胳膊,边说着“将军不必客气,务必到我们府上坐坐也好。”

    梁星尴尬地说“我也不是什么将军,王爷直呼姓名便好,梁星。我就不去了,身体不舒服,我去驿站睡觉了。”

    夏侯松托着他的胳膊肘“哈哈~我也不是什么王爷,王爷是我爹,大家不过是过一过嘴瘾,称呼得开心就好。年纪轻轻哪有这么早睡觉的?走!去我们府上,没有什么毛病是一碗上好的参汤解决不了的”,又在梁星耳边悄声说“我府上还有件宝贝,很难得一见,保管你看了什么毛病都没了。”一边招呼众人,吩咐跟着的人准备好轿子马车。

    出了将军府的大门,前后两辆马车,都套了并排的三匹高头大马,一律都是是枣红色,毛皮看上去油光水滑。夏侯松引着哲凌斡和魏莽彝上了前一辆车。界森尧则说有军务紧急,看样子并没打算跟着一起。

    梁星进到马车,梁九和梁七已经等在在马车里,梁衡问“咱们的马留在这边没事吗?”

    梁七说“交给石威和潘虎了,他们俩还信得过”又跟梁双说“钱已经还给石威了,双哥放心”梁双拍了拍他膝盖。

    梁九看着梁星“兄弟你这进去干嘛了?没事吧?”

    梁双说“嘿!这都好多了呢,你没见刚从地窖上来的时候,那哆嗦的,吓人。”

    梁七好奇“啥地窖?听起来有意思啊。”

    梁六说“老大,我申请明天再下去一趟,仔细看看里面的具体情况。今天那灯实在是费眼睛,拿火炬我又怕迸火星子。”

    梁衡说“行,明天老七跟你一起下去。梁星明儿就好好歇着,别跟着了。”

    梁双问“哲凌斡他们那边不跟着点没问题吗?”

    梁衡说:“明天他俩应该只是去找何皞逸,再说了,以他俩的身手,敢找茬的人,才应该担心有没有问题。”

    梁双不放心“还是跟着点吧,万一出点什么事,回去不好跟陛下交代。”

    梁衡“也行,那你跟小九去吧。对了,阿苗呢?”

    梁七说“先安排到客栈了,还拜托石威找了几个兄弟跟着,也叮嘱了驿丞夫人,让她帮忙照顾着点。”

    马车似乎转了两个弯便停了,秋叶城并不大。但宁城王府看起来不小,仿佛是皇宫移了一个地方。魏莽彝站在梁星不远处,梁星听见他小声问哲凌斡“这不算违制么?”哲凌斡摇头“先帝,不对,世宗皇帝下旨的。那对石狮子是去年宁城王七十大寿的时候,陛下赐的,据说石料太大,是派了小一百人的石匠直接在澜州雕的。回头你可以去明渊阁看,工部好多资料都留在那。”

    “想看就看啊?”

    “废话,当然得报太学批过才行,有一些重要资料得皇帝亲自批过才能看,想看就能看那不乱套了?只不过一般似乎没什么人对这些感兴趣罢了。”

    一旁的支着耳朵偷学的梁星还没等看仔细石狮子雕工有多细致,夏侯松亲引着小轿过来,也不等梁星推辞,直接抬进了宁城王府。

    梁星坐的轿子跟在众人后面,能听见前面夏侯松在介绍,哪哪的屋子是哪年新起的,哪哪的回廊是这个宅子最要紧的地方,哪哪的柱子是世宗皇帝的特赐。梁星也不敢掀开轿帘看,只觉得小轿先向东走了一段,再直直往北,往西拐的时候停了下来。

    小轿停在了宁城王花园的门口,夏侯松小碎步跑过来“再往前走轿子过不去了”又招呼下人“把我的手炉拿过来,另外让人去备一碗参汤端来。”

    梁星过意不去,忙着说“王爷不必劳烦,感觉已经好多了。真的没事了。”

    魏莽彝和哲凌斡似乎看出了他的尴尬,过来挽住梁星,对夏侯松说“没事,我们一起,刚好我们年纪也相仿,能聊得来。小王爷自去前面引路便是。”

    往南穿过小方厅,面西一个海棠门,穿过去,左手边是一人多高镂空的山石,右转沿着山墙是游廊。

    外手边游廊栏杆堆叠着各色的西府海棠、醉芙蓉和八艳妆牡丹,栏杆外池塘里盛开的是粉、白和朱红渐变的重瓣荷花,再往外,便是一池碧波。

    灯笼也是绘着各色花朵图案。

    沿着游廊前行,满园的灯火通明便倒映在水波上,交相辉映,仿佛水下有另一座宫殿。水波摇碎处,已是走了百余步,到了一处半面六角亭,站在亭门口,斜对岸是石块堆叠的一座小岛,岛上也满是鲜花,小岛半边连着游廊的尽头,另外半边鸟喙一样伸进池中。

    梁衡感叹“澜州的气候,小王爷打点这满园的娇香,想必是花了一番功夫啊”夏侯松的谦辞掩饰不住的得意“哪里哪里,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又忙着往亭子里让“厅里坐,厅里坐,让他们备了些糕点,可能还得有一会。几位不妨随我往前再走走。”

    哲凌斡追了一番吹捧“澜州寒凉,难得小王爷养了这一池的好花。”

    夏侯松得以地抿嘴笑笑“还行吧,你们来早了些,再晚几天就出莲蓬了。不过本王爷可不是让你们看这个的,你们往前走走。”

    梁七说“这,站在岛上可以么?不会掉下去吧?”

    夏侯松哈哈大笑“当然不会,这是特意找了宛州青石帮的工匠,细细铺了石子路,为的就是不滑。不过掉下去你也不必担心,池底下有一眼温泉,水是暖的。”

    脚下的确是鹅卵石摆出来的碎花纹,拐角处还有一幅蝙蝠图,“五福临门”嘛,梁星多少还是知道一点。边角的部分是藤叶弯绕,走到尽头小岛近处才发现另有端倪:花叶掩映下,露出一张极俊俏的美人脸,眼波流转间,长长的鱼尾金灿灿的,带着粼粼水波甩过来,冲着梁星拍了一下,梁星差点掉下去,被哲凌斡一把拽住,逗得夏侯松哈哈大笑,颇为洋洋得意地说“怎么样,鲛人舞姬,会媚术,比魅灵有过之无不及。我想的这个主意,养在池塘里,你就说,绝!不!绝!”

    看到梁星险些落水,梁七明显不愿意了,退下了岛,双手抱在胸前。

    哲凌斡解释说“梁星一路劳顿,又着了凉,我陪着他先回驿站休息了,小王爷恕罪。”

    夏侯松不以为意“年轻人,多大点事”命令下人“去,把煮好的参汤拿来。”

    魏莽彝眼看走不了,只好说“王爷不费事的话,换一碗姜茶吧。我们这个年龄,本就年轻力壮,只是微感风寒就用参汤去攻,我怕反而受不住。”

    夏侯松“呦~没看出来你还懂些医术啊”便叫下人回来,重新换了姜茶。

    哲凌斡和魏莽彝安顿梁星在六角亭坐好,梁星说“你们出去陪王爷吧,我没事的,等会儿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就行”外间依然听得见夏侯松在讲如何能让鲛人鳞顺毛光。

    梁五说“我怎么记得鲛人都是在咸水里生活的,这池塘不是咸水,怕是不行吧。”

    夏侯松说“要不说我喜欢你们这些读书人呢,头几回养得的确不怎么好,还死了几个,折腾了几次,池塘里隔一段时间的确是要补些盐块,盐度也不能太高,要不荷花又活不了。麻烦着呢……”

    “要说还得是小王爷,大手笔,死几个人都不叫事哈”说话的应该是梁七。

    “算不得什么大事,左不过是些奴隶,没了再买就是了”梁星听出了梁七的嘲讽,但估计小王爷没听出来。

    之后传来梁衡的声音,夹杂的其他的人声“参见宁城王,王爷千岁!”哲凌斡和魏莽彝也匆忙到门口跪下,梁星放下姜茶玩,就地跪倒,心想还真是折腾,早知道不如跟阿苗一起回驿站,但又想就算回去应该也还是放心不下兄弟们,就还是呆在这吧,起码阿苗有石威他们照应不用费心。

    宁城王的声音苍老而镇定“你们都起来吧,我不过虚挂了一个头衔,早已经不管事了,不用行这么大的礼”似乎眼神还瞟了一眼亭子里的梁星。

    夏侯松要站起来的时候,宁城王说“你还知道回来啊”,听得夏侯松又慌忙跪下去“爹说的严重了,儿子承受不起。”

    外间沉默许久,又听见宁城王说“严重?哪里重啊,你眼里早就没我这个爹了,你眼里看重的不过是这个王爵的头衔而已,我倒是早都不想要了,但规矩就是我死了才能给你,所以耐烦你得再等等。”

    夏侯松跪在地上,语气满是委屈“总之爹就是看不上我,所以怎么做都能挑出错罢了,便是当着别人的面,也是给儿子没脸。”

    宁城王说“你没脸是你自己找的,早晚有一天得把这个家都搭进去。”

    夏侯松“那不还是有我六弟嘛~论辈分人家可是当今皇帝的亲姑父,皇帝诛九族都得带上他自己,自然万事也会看在六弟的份上不太为难儿子。”

    宁城王停了半晌,再说出来的话里透了威仪“越是教你规矩,你便越是要讲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我管不了你,再说今天也不是来找你的。”

    跟着的人说了一句“带上来”,之后就是一片拖拽的声音。

    “冯纯方才来过,前因后果我也知道了。这是我府里的一个管事,陈不良,有什么问题你们带走问就好了。倘或牵扯出来我府里的别人,你们也只管捉拿便是,不必再征求我的意见。如果查办人手不够,你们可以去问界森尧借人手。我年纪大了,就不陪着你们了。”宁城王说完便径自走了。

    陈不良被正好扔在亭子门前,反绑着双手,挣扎爬起后哭嚎求救“小王爷救我”但夏侯松却逗弄鲛人,并不理他。

    梁星看着地上跪着的人,一口闷了手里的姜茶,走上前盯着他幞头看了又看。

    梁七走到近前问他“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想起来阿苗是谁了”梁星说

    “等下再说”梁七悄声制止梁星。

    那边梁衡在告辞“小王爷您也知道,我们从天启一路过来,忙着赶路也没怎么休息。所以,我们就先回去了,小王爷也请早点休息。”

    走的时候,鲛人趴在回廊下边的石沿上看着他们,梁星恍惚看到她的鱼尾上穿了一个环,连着的同样是金色锁链通向池底深处。

    ①长度单位,1引=10丈≈33.33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