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历史军事 » 千秋录之忧患九州 » 第十二章 未央前殿月轮高

第十二章 未央前殿月轮高

    孤月高悬,夜霜覆瓦。

    太后高高地坐在交泰殿中,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栗,是愤怒,亦是恐惧。这种恐惧是伴随着她丈夫的死而产生的,太子战死沙场,承景作为年幼的皇位继承人一直颇受猜忌,太后也一直如履薄冰。而她以为承景登基后一切都会改变,然而并没有,一个小小的摆夷居然敢派刺客行刺!如果今日没有书颜和夏茗…太后护甲的尖刺深深地刺进自己的手心里。

    她坐在交泰殿的龙椅上,那是平常承景坐的,眼前没有设屏风;献恭站在她的右手边,台下跪着右相,周围的左相和御史大夫皆惴惴自立,殿内寂静严肃,仿佛凝固了一般。

    “是庸王?”左相问道。

    太后刚想发火,眸子流转,细想一番,压住怒火,心有余悸地柔弱道,“三个贼人只留了两个,由天牢里的审讯管分开审讯,都指认是受庸王指使。众卿家若是不信,传他们问话也是可以的。”

    “皇上如何了?”刘玄见皇上不在,担心问道。

    “皇上暂时是没大碍了,只是被吓着了。只是那个挡刀的小丫头,怕是凶多吉少。”太后回道,松开手中的护甲,手心已经出现了点点嫣红,她悄悄背过手去,不让献恭发现手上的血迹。

    “摆夷贼人豺狼之心,在匕首上下了毒。”献恭忽然正言道,他压着怒火看着脚下的张蚕。

    “庸王世子命断九重城,庸王若是想为世子报仇,不是不可能。”有人道。

    “可臣听闻,刺客行刺时悠然公主也在,庸王行刺,没有考虑过悠然公主吗?”又一人问道。

    “庸王若是考虑到悠然公主,如今便不会把公主一个人留在九重城了。”左相不等太后回话,便插嘴道。

    “有没有可能…”刘玄猜测道,“摆夷人见行刺失败,便把罪推给了庸王。”

    刘玄见众人不语,便继续道,“当年兴帝用反间计拆了摆夷和百越的和盟,安抚摆夷,对战百越,可那之后摆夷被我们压制几十年,摆夷王心里不可能不恨。”

    “这个可能本宫也想过,只是…”太后的声音响起,“摆夷不过一个小小的附庸国,无任何强兵良将,宝乘良驹,这样的小国,是断断不敢做出谋害大周天子这等蠢事的。而庸王与摆夷交往甚密…更何况,庸王的野心,在场的都是朝中的老人了,不会不知道那件事吧,兴帝千遮万掩的事。”

    夜风瑟瑟地吹进交泰殿,吹的窗棱上的明纸呼啦啦得响。

    “那件事,臣略有耳闻。”刘玄道。

    “那便请刘卿给在场的众人都说一下吧。”太后指示道。

    刘玄挺了挺身子,复而开始陈述道,“那年文毅太子,也就是愍帝刚刚战死沙场,东宫无主,国之大变,兴帝还没有立当今圣上为皇太孙,兴帝诸子便起了李代桃僵之心,其中庸王最为明显。不过…”刘玄停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说是明显,其实也不过是众人根据后来兴帝对庸王的态度而猜测的。传闻兴帝那次召见庸王时屏退了左右,怒斥庸王。”

    “这件事情老臣也听过,但总觉得流言扰扰,半信半疑。”有人插嘴道。

    “流言扰扰?”刘玄问道,“若是和兴帝的反应连起来,就不会觉得流言扰扰了。人人都道庸王那次召见后脸色不好,并且庸王也被兴帝赶回了封地,还将庸国划小了,并且下诏,庸王无召不得回京。”

    献恭听完后压住脸上的愠色,心头却豁然明朗,难怪庸国如此得小。

    “原来如此。”献恭喃喃道。

    刘玄言毕后,太后长叹了一口气,瞬间眼眸里充满了泪水,悲愤道,“本宫那日也是见众王好容易聚在一起,正好一同乐一下,没想到会生出庸世子落水此等祸事。说到底,悠然有错,本宫也并非全然脱得了干系,毕竟是本宫的护卫不能及时救出世子,导致世子溺毙。庸王怪罪于本宫本宫也能理解,只是联手摆夷刺杀皇上…我对庸王有愧,庸王却想行天诛。可怜我们母子,孤儿寡母,容他人欺负到头上,如今连命都难保!”

    太后瞬间泪如雨下,又急忙用帕子掩面拭泪,缓缓道,“今日若是没那个挡刀的丫头,明日恐怕要再办丧事了。此等忠仆,是皇上的福,也是大周之幸。”

    献恭忽而眼前明朗起来,面对眼前的众人,道,“庸王狼子野心,在匕首上涂毒,夏茗姐姐如今还躺在晦元殿呢。”

    “庸王因世子之过迁怒于本宫,勾结摆夷,行刺皇上,此等谋逆之罪万万不可赦!”太后的脸从帕子中抬起,眼眸红肿,声音铮铮道。

    “庸王有摆夷血统,兴帝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派庸王镇守庸门关,以达成大周与摆夷的友好往来。若是动了庸王,恐怕摆夷也…”有人忧虑道,“动了庸王,势必是和摆夷撕破脸了,若是摆夷和百越联手…那我们…”

    “联手?”又有人轻笑一声,道,“平陵郡在我们手上,摆夷和百越如何联得了手?”

    “撕破脸又如何?”又有人道,“我们不是要和百越议和吗?正好可以联手百越灭了摆夷。毕竟摆夷和百越不是一个量的,百越难除,摆夷却容易灭。摆夷一灭,庸门关也回到了我们的手里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本宫。”太后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手中的帕子冷湿湿的,道,“我大周一共九州十关,除了上川关和栾阳关在自己手上,阳阿关被百越所占,余下七关全在诸王的手上。姜王的羌关,梁王的渔阳关,庸王的庸门关,镇海王的钟灵关,汾阳王的昆仑关,燕王的燕门关和临江王的东海关。”

    殿内的夜风吹灭了几支蜡烛,殿内的灯火霎时昏暗不明,太后看不清了众人的表情,但她继续道,“渔阳关和钟灵关这等沿海的关口可以按下先不表,燕王本宫信任,可即便如此,十关也有五关在他人手上,本宫实在是…”

    “太后要收回庸门关吗?”左相问道。

    “左相,你对百越成功议和,有多大把握?”太后问道。

    “回太后,”左相颔首道,“依臣所看,百越与大周对峙良久,我大周国力强盛,没什么影响,可百越不同。百越小小一国,虽比摆夷大,可不过是大周两个郡的大小。这么些年的征战,百越国内已是废池乔木,烽火枯城了。依臣来看,成功议和,把握不小。更何况刘卿也不是吃素的。”

    “太后,”刘玄却突然问道,“可若议和不成功怎么办?对摆夷动兵,百越趁机进攻,势必会两线作战啊!更何况如今与燕国的关系,燕王抗击匈人,粮草马匹和铁器,势必要送一部分给燕国啊!”

    太后抬眼瞥了一眼说话的刘玄,微微有愠,不说话等了半晌,才严声道,“不成功?那本宫就要一个祭旗的。”太后停下后又说道,“自然如果他们想要,送个公主也是应该的。至于摆夷,本宫决定要收回庸门关,若是摆夷有异动,便从百越那里撤军,先灭了摆夷。”

    “越王倒是可以帮忙。”左相说道。

    “怎么说?”太后问道。

    左相进言道,“越国的百万雄师是大周心患,不如让二者两败俱伤。”

    太后听后微微一笑,思虑片刻后方道,“这法子本宫会考虑的。至于庸王,陈相你派人去泗水郡,告诉泗水郡郡守,扣押庸王宫的所有人,若是庸王有异议,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直接杀。”

    “是。”左相颔首道。

    “至于张相,你…”太后说道,众人方才想起还有个张相没有处理。

    “太后,老臣有罪!”张蚕听到太后要开始断罪了,不禁身颤心摇,大呼道,“但老臣是一时疏忽啊!”

    “你的一时疏忽,差点要了皇兄的命!”献恭怒气冲冲道。

    “那贼人说鲜果子路上耽搁了不好,一路飞驰而来,老臣想确实是这样,便被蒙蔽了啊!”张蚕哭喊着解释道。

    太后心里虽然愤怒,但又看着这个已经年逾五十的老人白发苍苍,已经跪了半日了,不禁有了一丝心软,道,“革去宰相之职,你先回去吧。”

    “是。”张蚕痛哭流涕道。

    众人退下后,太后瞬间觉得心竭力乏,才想着要嘱咐献恭回去好好休息,不料听见殿外的声音,便问道,“颜儿还在外头吗?”

    “在。”献恭回道,“颜姐姐不高兴呢。”

    献恭其实也不高兴。

    “她性子要强。”太后无奈道,“你去叫她回长青阁吧。如果她不从,你就把她打回来。”复而又拉住献恭的手提醒道,“仔细别伤了她!”

    “是。”献恭抱拳道。

    “今日若没有她,怕是有十个挡刀的小丫头都不够啊。”太后感叹道。燕图未染秦王血,山色于今尚不平。现下想起这件事还是心有余悸,燕王救了他们母子三人,今日书颜又救了承景,不知他们要欠他们父女多少条人命。

    走出交泰殿,献恭觉得一下子凉了,仔细想想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和匕首后那张狰狞的脸,只恨自己当时的无能为力。他当时是甘愿挡刀,为皇兄赴死的,可现下想到正躺在床上的夏茗姐姐,和张太医的那句尽力而为,自己又忽然害怕起来。

    一刀毙命是最快的,连害怕的余地都没有,越慢反而越害怕。

    献恭一步步走下台阶,青石板的台阶很长,背后是整座未央宫,巍峨雄伟,宫瓦上覆着厚厚的秋霜,在寒月皎皎下熠熠生光。

    头上的月如银盘,星子璀璨,未央宫前的月下有着一位少年,她拦着御林军们,一个个比试。

    书颜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休息了,今日的行刺让她觉得自己受了大辱。尽管她一个人打趴了两个刺客,也生生打死了其中一个,皇兄也无大碍,但到底是伤了一个夏茗,自己也被刺客拖到了地上。

    “再来!”书颜怒吼道。她刚刚打趴下一个御林军,他们拿长枪一对一。御林军虽是御林军,但面前的是书颜,是燕国的公主,更是太后的义女,能越级被封为大长帝姬的菀青,所有人都不敢同书颜动真格,只舞了两下便被书颜打趴下了。

    “不要因为我是公主便让着我!”书颜斥道,“你们堂堂九重城的御林军,就是这样保卫九重城的吗?这般的花拳绣腿,去了我燕国,个个都是积骨的命!我大燕的兵,一个足足可以顶你们十个!”

    “公主,已经是晚上了,不如让兄弟们早些回去,休息好了明日再来和公主比试。”一个御林军揉着被打伤的腰,上前劝道。

    “是啊,公主。”另一个又道,“公主实在厉害,小的们自愧不如。”

    “是啊。是啊。”脚下几个刚刚被打趴下的又一起附和着。

    献恭看后苦笑一下,突然冲了过去飞跃到一个御林军的身边,趁其不备抢了他手中的长枪,又迅雷不及掩耳地向书颜刺去。

    书颜听完御林军的话刚在气愤呢,忽见一柄似镀了青霜的长枪皎皎,心中暗喜,想原来不是每个御林军都是孬的,立刻扬起自己手中的长枪挡住了攻击,清脆的撞击声回荡在未央宫前的旷野上空。挡住后第一枪后书颜迅速向后转了一圈躲过献恭紧接着的第二次攻击,复而才定住了。月光柔柔,照在献恭的脸上,书颜才发现和自己打的原来是献恭。

    “你来做甚么?”书颜惊问道,明皎皎的月色下,书颜面露愠色,明眸却似水,青丝已散,在月下悠扬。

    “母后让我带你回去。”献恭不露出一丝情绪,道。

    “先赢过我再说吧!”书颜冷笑一声,不由分说便向献恭攻过来。

    献恭向后躲避,御林军见二人打起来了纷纷向后退,二人在众人的注视下攻防了数个回合,未央宫前空荡荡的场地上回响着长枪碰击的声音。如此这般,献恭心想这样不是办法,便道,“颜姐姐,长枪我是最厉害的,燕军擅骑马用刀,颜姐姐定是赢不了我!”

    “谁说的?!”书颜气愤地回道,不想分心之处献恭迅速用枪头勾住了书颜的枪头,在书颜惊讶愤怒之际又抓准时机迅速挑出了书颜的长枪。

    咣当一声,书颜手中的长枪飞越了献恭,掉在了献恭的身后,书颜惊住了,呆呆地握了握月下的冷风。

    献恭笑一声,又迅速向书颜进攻,书颜见手中没了武器,飞舞着旋跳两下,向后撤退。献恭不给书颜喘气的机会,继续进攻,书颜复而又向后旋跳飞舞,如此四五次后献恭看清楚了书颜的脚步,最后一次进攻时用长枪的枪头专打书颜的脚,书颜被打得脚步大乱,想腾空一跃,却被献恭打翻,又一次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这是她这天第二次摔地上了,头一次的痛刚刚消了点,现下又摔了,书颜不禁疼出了声。

    要是在平时献恭早跑上去关心他的颜姐姐了,可如今任务在身,把书颜带回去才是正事。献恭便道,“颜姐姐输了,同我回去吧。”

    书颜却不说话,躺在未央宫前宽广的石头上,头上高高的圆月正好在她的眼前,皎月当空,如玉似盘,想到今日的屈辱,她竟抽泣起来。

    献恭见此立马扔了长枪,跑到了书颜的身边,惊道,“颜姐姐怎么了,摔疼了吗?是恭儿不好!”

    听到献恭关心的声音,书颜嘤嘤的哭声陡然变大了,周围的御林军也看得不好意思了。

    书颜大声地哭着,她的哭声似乎能传越千里,回荡在未央宫前,震响了整座九重城。书颜的泪流出了眼角,坠落在青石地上,献恭边道歉边轻轻地扶起书颜。

    书颜坐起身,抽噎了良久,才道,“我从来没这般输过。”

    “颜姐姐,”献恭这才发现书颜手上的伤,想她和御林军比试也是吃了不少苦,道,“我是占了御林军的便宜才赢了颜姐姐的,如果是平常,我定是赢不了的。”

    “是啊。是啊。”周围的御林军纷纷附和。

    书颜用手背擦了自己脸上的泪,低声道,“我脚疼。”

    “我来背颜姐姐。”献恭道,“母后怕是已经回长乐宫了,我们也回去吧。”

    书颜趴在献恭的背上,低低地抽噎,献恭散了众人。

    月朗风清下,二人回了长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