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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情公子墓穴巧献宝 闲将军画舫豪掷金

    祖孙三人在临沂县城外候到天明,李氏向公爹请示:“昨日舟中,道长和那几个官兵说要去投三哥儿的外祖父家,我知道那是个诈,启程前爹爹和季龄是计划好了要去投奔季龄他大伯家的,虽然如此,如果改了前程的主意,真听了道长的话,三哥儿的外祖父和舅舅们也一定是十二分欢迎的。”禄江听了,说道:“季龄这孩子心细,嘱咐了我好几遍,说他大伯没有孙子,又最看重家族,一定能教导好他,昨天道士真是记错了。”禄江又对着张三哥说:“还有你三个姑姑,我看着她们长大的,都是忠厚善良的人,你不要多心,只当作是亲姑姑是一样的。”李氏说:“我原本也是这个心,只因道长那么一说,我还是要让一下的,省得有不知道的听了去、说些没意思的闲话。道长也真是一时糊涂,错得以为我娘家人口多,官兵就怕了,实际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些,弄得现在也不知他脱身没有——咱们可是爱莫能助了。”于是三人一路投季龄的大伯、禄江的哥哥张寿江家里去了,暂且不提。

    且说元启和两个船夫被渡口军士监守,在船里困了一夜,七月流火,江风萧瑟。临近日中,临沂尉卫记室参军萧世略果然来视察,军士带元启三人进了渡上最里间的板房,壁上画有皋陶和獬豸,军士簇拥着萧世略进来上坐。萧世略年少时好飞鹰走马,如今二十岁才进官场算是入仕晚的,其心意本不在此,把元启三人胡乱判作系逃窜先关押再做定夺,丢入临沂县狱,舟楫和随身财物都充公。关了半个月,世略却已经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元启三人叫苦不迭,又过了三五日,到了月底,临沂令考察“月簿”,注意到这个悬置的小案,临沂令傅縡是一个干吏,按律军事戒严类的政令在元启这个情况下是有一日的缓冲时间可酌情处理的,就把三人放了,然而充公的财物究竟无法退回,三人谢恩而去。元启在狱中时又想起一些往事,整理了一下头绪,出来后就去处理这些事情了,此是后话。我们的故事至此将围绕着金陵的天光云影来展开,然而这南朝往事确实头绪过多,一时不知从何处讲起,可巧有元启已经整理过,有道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于是便依样画葫芦,还是从这“三”来讲起。

    却说这萧二公子萧世略对仕途经济并无过多心思,觉得上任以来官场中最有意思的事儿竟然是那五马渡的简陋的狱神壁画,临沂县“月簿”考核之后,世略就不怎么出现在任上了,又时值江南秋色肆意渲染着建康城内外,公子贵妇们已经等不及外出秋游了。这一日,萧世略和亲妹妹萧三为首,聚集了一些志趣相投的叔伯兄弟姊妹一起外出游玩,加上随行的家眷、骡马、仆从、部曲,管理这样一个出游的组织,似乎比世略的断狱工作还要难,而承担这个工作的,是萧家兄妹的继母任氏的两姨表哥的儿子,叫做顾宇。顾宇字三宙,吴郡吴县人,和萧世略同岁,其人物俊采风流,骑马、弓箭、音律、赌博,都稍有涉猎,尤其擅长画画,更妙处是和萧三小姐正互生情愫。众人出了建康城东面的外郭篱,缘着蒋山南麓再往东去,经过错落分布的一些已经收获多时的稻田,零星有几个农夫和奴客,在慢悠悠地清理土地,铺垫着下一轮回的播种。又走了五十余里就到了华山,山势舒缓,起伏有致,低洼处偶有奇葩紫晕,林木疏密恰到好处,时有鹿鸣兔踪,绕山有水,便是秦淮河源,源密南流,近百年间虽日渐干涸,但尚可滋润这虎踞龙盘之地。

    游玩半晌,顾宇请示在一处中意的山坡停下,请众人歇息,说些情话、俏话、大话、瞎话。原来前日顾宇向萧三讨得这个组织游玩的差使后,就去找二姨家的表哥楼药王商量,怎么能好好安排一下,讨未来二舅哥萧世略的欢心。楼药王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粗通拳脚,但处事精明,大致询问了世略的为人处事,就立即给顾宇出了一个主意。药王和两个结义兄弟在华山这边恰好刚掘了一个古墓,颇有些意思,可以引公子们来游玩儿,第二天药王带顾宇来踩点儿,把两位兄弟和顾宇也引荐结识了,一个人称李七哥,住建康长干里,有功夫在身,另一个叫莫铁杖,岭南始兴人,擅长奔走跋涉,顾宇亲自下了墓穴看了,尚有三分犹豫,莫铁杖见状取出一包物事示意药王,药王指着此物,说道:“老弟,这本是我要拿去孝敬始兴王爷的,今天送你了,你就把这个来历说给他听,保管你舅哥儿受用。”顾宇接过,说道来得匆忙,容日后重谢,药王笑称众义兄弟素来仗义,只愿成人之美,不求回报。

    今日这歇息处正是墓穴附近,秋风掠过,果然一个童仆看见山洼那边数十步开外有一个坑洞,便喊其他人看,又有人说这是个被掘开的墓穴的洞口,世略亲自带两个奴客过去看,顾宇小心陪同。来到洞口,往下是一个缓坡,深入地下约十数尺深,上窄下宽,再往下就看不清楚了,顾宇说道:“果然是一个墓穴。”世略笑道:“听人说华山这儿多有古墓,我还不信,今天哥儿几个倒是碰见了墓,且下去看看古也不古。”说着就令奴客准备照明之物,两个奴客下去探视了,出来回话,说里边不甚宽敞,有一些散落的陶盆陶罐,一个石板床,石板下丢着一个人头骨和骨架。世略兴致大增,就要亲自下去,顾宇赶忙说下面既然不宽敞,安全起见,就由我陪同,咱两个下去就行,借此拉近和世略的亲密关系。顾宇在前,笔挺着身体,脚和屁股交替地磨蹭着下入洞中,像是一根竹签投进了壶里,世略模仿着紧随其后。下到底了,取火照明,顾宇绕开陶罐,往人骨处走去,世略等视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踢开脚下阻路的陶盆儿,跟上去仔细看了一番。顾宇从石板床后面摸出事先藏好的一块儿肩胛骨和大腿骨,说道:“公子,这儿有宝贝,咱们出去说话。”二人小心出了墓穴,就在旁边一株大桂树下坐下,顾宇呈上人骨,说道:“恭喜公子,竟得了保存如此完整的整块琵琶骨和大腿骨,实在是吉兆,这在金陵整个掘墓古玩的坊间也是少有的事情,前月我还听混迹坊间的一个表哥说,连始兴王爷这等发丘高手都不惜千金求购如此的人骨呢!”世略接过肩胛骨,说道:“哦?千金买骨,不知何用?”顾宇答道:“这琵琶骨,洗净、熏香,装饰以姑苏的丝绸、南海的玳瑁、桐柏山的仙草,公子哥儿提在手边把玩,可是坊间最流行的了。这大腿骨,也用相似的办法,”“这大腿骨,不光是公子哥儿,连富家小姐们更是欢喜得不得了,拿了就脱不了手了。”一个白嫩面皮的奴客抢着说道。世略直呼妙哉妙哉。

    谈笑间不觉一人轻盈地从树后绕出来,说道:“把什么琵琶、什么大腿拿来我看。”四人一惊,见此人年甚少,整顿非常:戴芙蓉巾,着朱衣,以白珠缀衣缝。“原来是大妹妹,怎么又把这身穿来了,又不是打猎。刚才路上不见你从车里出来,我还道是女儿大了,不像那些妇人婆子爱抛头露面,原来是使着坏来惊吓我们。”世略笑道。此人正是萧三女扮男装,萧三说:“我是猎户粗人,穿什么不打紧,听你们两个像是在吟诗作对,可否也说给我听听?”世略接过奴客递过来的包袱,亲自包上人骨,说道:“正是在吟诗作对,请你表哥给你讲。”又对顾宇说:“顾兄,改日我当重谢。”就和两个奴客走开了。顾宇等候他们三人走远,说道:“却不曾吟诗,是我请二哥哥教我空手打猎的本事来着。”萧三冷笑,顾宇接着说:“只是我愚钝,只猎了这个。”说着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是提着一只娇小的兔子,是适才在树下凑巧捉的。萧三惊喜,笑靥如花,接过来抚摸,说道:“这兔子太小了,是刚出生的,这儿一定是有个兔窝。”二人忙活一番,果然在桂树下找到一个兔子窝洞。萧三背着手来回踱步,问:“二哥教你空手打猎,怎么反而他改日要重谢你?”顾宇说:“什么重谢?哦,我也在疑惑,现在想想,想必是催我快点儿把他家里久居深闺的那位小姐娶回去,提前谢谢我帮你们家省了一个人的口粮吧。”萧三笑骂一会儿,说道:“是哪个小姐,今天可曾来了?你不好意思说,我去问二哥去了。”转身离去。顾宇在树下呆立片刻,直到几只小兔子在脚边蹿跳,才回过神来,去吩咐整理车马,清点人数,准备动身。

    萧家兄妹一行人游玩得十分尽兴,傍晚从原路返回,走到建康东郊东府城北,燕雀湖边。顾宇在这里告辞,在秦淮北岸会齐了楼药王、李七哥、莫铁杖众兄弟,撑一叶小船顺淮水往朱雀浮桥而去,南岸沿岸灯火陆续点亮,其中一家酒肆是今晚这四人的不醉不归。萧家兄妹和其他人经过燕雀湖,夜色已经降临,但见湖边一片灯火通明,数艘画舫连舟泛于湖边,鼓乐之声悠悠远扬。顾宇辞去之后,萧三与萧世略兄妹骑骡子并辔而行,走到近处观看,画舫上的装饰极尽奢华之能事,十数个女乐官,操琴瑟钟鼓之事,另十数个歌女在唱乐府新歌,歌曰:

    “秋夜九重空,荡子怨房栊。

    灯光入绮帏,帘影进屏风。

    金徽调玉轸,兹夜抚《离鸿》。”

    此情景在宫城之外并不是常见到的,萧三也被雅音所吸引,不禁有感而发说道:“要是这个时候能在船上饮酒作乐,该是怎么个心情!”。萧三向湖边围观的看客询问,这是谁家的歌舞。旁边一个带孩子看热闹的老比丘尼答道:“这位公子好生俊俏!这是孙玚他老人家的画船”。萧三笑道:“恕晚辈眼拙,敢问孙玚又是哪位?”比丘尼答道:“孙老先生曾是湘州的将军,打过无数胜仗,上月三十儿遭免了官,所以赋闲在家,这燕雀湖边是他家的宅子和园子,在这儿施舍歌舞和金银,过往的邻里僧尼多有得了他家财物的,随缘布施。”萧三说:“这么说他是个大善人,可知是因为什么免了官?”比丘尼压低声音说:“施主,老尼听说是因为在边境买了洛阳的宫灯。这跟北胡做生意,可是年年都做得的么?唉。”萧三脑海里是有洛阳宫灯的映像的,往年上元节建康城里也曾挂过不止一次,不知怎么如今就不让买了,还要免官,至于比丘尼后面啰嗦的北胡和生意,萧三觉得烦了,随手拆了一颗衣缝上的白珠子,拈着珠子笑着递给比丘尼领着的孩子,笑道:“多谢,恕我冒昧,这颗珠子孩子喜欢的话就拿去玩儿吧。”小男孩欢喜地接了过去。那老比丘尼兀自还在倾诉,大约是说些自己早年如何从湘州随着孙玚将军的军队归降了金陵。

    萧世略对这些画舫女子见得多了,至于歌词曲意,他也是不愿意多费脑子去体会的,就催促回府,说道:“这秋天不好,词儿也不好,刚才我就听着太悲了,果然是免职在家的人,不听也罢。等春天的时候,我带你去船上喝酒听新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