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比起当根废柴,我选择去屠龙 » 第2章 河边

第2章 河边

    楚子航。

    对仕兰中学前三届后三届的师生来说都是一道跨不去的标杆,还是可望不可及的那种。他就像一道尺,你每次提到他都在丈量着自己与“完美”这个词的差距,你可能记不得他的样貌但是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和各种传说。

    开学或毕业典礼被校长钦定的学生讲话常客,各种奥体竞赛一等奖杯奖牌的收集者,数不尽的奖状挂满了书房。

    篮球竞赛作为中锋把对手虐得体无完肤,每一记精准的三分和压迫感十足的暴扣都像砸在场外的男生的心脏上让青春躁动的荷尔蒙沸腾,然而对于楚子航来说却不值得特地去击掌庆贺。

    春节晚会上他大提琴独奏一曲《辛德勒的名单》凄婉悲凉音符从他的手指间流淌,琴弓每一次优雅的划动都在台下女生的心上留下一道道名为“憧憬”或“暗恋”的刻痕,打磨着她们去告白的决心,哪怕明知会失败也前赴后继像是一个个要征服高峰的勇者。

    总而言之,楚子航在用自己的一切向众人诠释什么叫“牛逼的别人家孩子”。老师们宠爱他,女生们爱慕他,男生们则佩服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不屑者亦有之。

    正所谓人红是非多,有好事者整出的仕兰中学“此獠当诛榜”,楚子航当之无愧排名第一,配合他那一副冰山扑克脸走到哪都能带起一阵风雨。

    云镜望着穿着海蓝色的校服,身姿挺拔的楚子航抑扬顿挫地做着国旗下讲话。清冽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穿越过整个操场,完美的发言稿让人挑不出任何可以修改的词句。

    积极阳光,鼓励向上的发言让每个班主任都露出欣慰的笑容,教导主任揪着后排几个走神的刺头学生让他们认真听讲,校长半秃的脑门不住点头看着楚子航的眼神仿佛在看中了自己未来的接班人。

    在楚子航讲话结束鞠躬下台后,整个操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作为二号学生代表的云镜和楚子航擦肩而过,两人眼神对撞了一下,碰撞的时间不到半秒钟,在彼此的眼中都读出了若有所思。

    他们是认识的,是偶尔见面但是彼此不知道姓名的那种认识。

    偶尔两人会相遇在离学校不远处的一处人工河边,作为市文环建设的重点项目,这条河清理得很干净,两边的人行道旁栽种了很多美丽的花卉、绿坪和梧桐树。

    云镜转来这所学校后经需要在那条河边等公交,有时也会一坐几个小时。他喜欢在环境优美的地方放空自己,有时在思考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今天回家吃什么,或者困难一点问题像是如何验证黎曼猜想和N-S方程。

    一个月前的一个寻常下午,他从放空中回神过来时发现离自己不远处的草坪坐着另外一个少年。身材瘦高,长有一张典型的中国脸和一圈整齐的睫毛,一头毫不驯服的黑色短发,眉宇漆黑挺拔,凌厉如刀剑。线条明晰的脸,开阔的前额,挺直的鼻梁但是表情冷淡有些面瘫。

    可能是因为云镜蜷缩在一个树丛后,这个少年没有注意到他,两人相互对视后离开,期间都没有主动打招呼。

    数日后的一个晌午,他们又在河边见面了,云镜错过了河边公交站的一班车只能坐在河边等待下一班。这次他又看见了那个坐在河边的那个少年。

    少年似乎感受到他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过身来看到云镜在望着自己,两人都有极佳的记忆力,彼此都在脑海中翻出了对方的脸。

    云镜张了张嘴想打招呼,但是喉咙一痒又忍不住侧脸咳嗽起来。等他缓过神来后对方已经离开了,云镜心里有些触动,因为视力绝佳的他看到那个少年的眼眶微红似乎刚刚哭过。

    或许是和家里人吵架了也说不定,哪个年轻人的青春里没有和长辈的吹胡子瞪眼过呢,委屈完了来河边哭一哭鼻子,回去和爸妈道个歉又能坐在一个桌上嘻嘻哈哈了。

    嗯,自己好像不行,毕竟亲生父母是否还在世都不知道,自己只有和妈妈相依为命。

    三天前,云镜再次河边见到了那个男生,这次他们依旧没有搭上话。原本云镜以为上次无意中撞见人家难受之后对方不会再来了,没想到今天又见面了,云镜本想说些什么,但是路边一声低沉的喇叭声打断了他想好的措辞。

    那是一辆外观霸气的行政轿车,一直坐公交车的云镜不太认识车具体的型号,但是引擎盖前端那象征着“昂贵高端”的奔驰三叉星的标志他是认识的。

    奔驰车后座车窗摇下,露出一对中年夫妻的脸,妇人长得十分好看朝楚子航挥手示意他过去,坐在她身边的中年男人则满脸写着“成功人士”的稳重成熟。

    男生看了云镜一眼没说什么,拎起书包朝奔驰车走去,在引擎轰鸣声中,幸福的一家人远去。云镜甚至可以隔着刚刚升起的深色玻璃看到中年女人在男生上车时使劲揉着他的头发,亲密地宣示着自己对这个优秀男孩的所有权。

    多好的家庭氛围啊。

    云镜望着远去的奔驰S500微微叹息,表情没有变化但是有些萧索的语气里裂开了一条缝,从中渗透出一丝苦涩的味道。

    今天国旗下的讲话,他俩分别是第一、第二学生代表,从校长的介绍中他们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楚子航。

    云镜。

    或许下次再在河边偶遇打招呼可以不那么尴尬了。

    云镜微微摇了摇头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从脑海中赶了出去,看着台下乌压压的学生和老师,本能地感受到几分不适,他不是很喜欢这种被太多人关注的感觉。

    清了清嗓子,有些机械地背诵起前几天就准备好的发言稿,作为一个转校生,自然需要一些“表忠心”的台词,感谢仕兰中学领导给的机会,自己作为社会主义红旗下的一份子要更加努力学习报效祖国回报社会云云。

    老套但是好用。

    果然在他鞠躬后操场上空也响起了鼓掌声,只是学生们这次只是充当气氛组,年级主任和校长们则更加满意云镜的演讲,意气风发好像在说:“卧龙凤雏皆在我手,何愁天下不得?”似乎已经锁定了一年后至少两个清北的名额。

    放学后,云镜又坐在河边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不时有游鱼从水下穿梭而去。伸到兜里握着前一天周瑕给的几张纸币,那是高二摸底测试全班第一名的奖励,她说让云镜自己给自己准备生日礼物。

    给自己买一套想看的书?云镜摇了摇头,他宁愿去书店和图书馆蹭书看,把那些知识和文字背下来回家默写出来,花钱去买书有点浪费钱了。

    直接带妈妈下馆子?因为经济不算宽裕的原因,他们母子俩基本都是在家里做饭,难得奢侈在外吃一顿。但是依着周瑕的节俭脾气估计希望这钱能用得更实在一些。

    妈妈开心,自己也会开心,朴实无华的想法。

    “看来你有一些心事。”一个充满磁性而又沉稳的声音穿过了河畔的风声将云镜的思绪打断。

    他转头望去,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银白色头发的外国老人。这位老者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从他满头白发和修剪得体的胡须可以猜测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然而他笔挺的黑色西装下是如壮年小伙般挺拔的身材,站立在风中仿佛一杆锋锐的标枪。

    老者的脸上挂着和蔼而令人亲近的笑意,但是面庞上深刻的皱纹中仿佛掩埋着数不尽的墓碑和白花,诉说着那些悲怆的往事。

    云镜左右看看,附近除了在不远处公交站台等车的学生,只有自己和这位外国老人。显然那句话是对方和自己说的,然后他才注意到对方的中文居然十分流畅几乎听不出口音。

    “请问您是?”云镜礼貌地站起身正对老人问道,“我们之前应该没有见过,您认识我吗?”

    外国老人站到他身旁,倚靠在河畔木质栏杆上看着云镜:“我们当然没有见过,正如你不知道我是谁一样,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中国不是有句古诗叫‘相逢何必曾相识’吗?”

    云镜微微挑起了眉毛:“您的中文很好还懂我们中国的古诗词,但是这句诗的上一句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您这幅打扮确实不像什么落魄流浪汉,反倒是某个大公司的董事长或者教授。”

    外国老人哈哈笑道:“确实,我的名字是希尔伯特·让·昂热,是个教育家,管理着一所美国学校。你可以按照你们中国的习惯称呼我为昂热先生或者昂热校长。”

    见这位自称昂热的老者主动伸手,云镜也礼貌地伸出右手握了握并自我介绍:“您好,昂热校长,我叫云镜,附近仕兰中学的高二学生。”

    “友好的握手和自我介绍是一个好的开始,这不管在哪个国家都适用。”昂热似乎很满意初次见面的融洽气氛,“我和朋友来中国寻找几位故人,但是可惜的是我们早上的电话没有接通,在和对方联系上之前我们只能在这附近逗留一段时间了。”

    云镜摸了摸后颈想了一下:“您该不会是要我来做导游吧,我可做不来。”

    昂热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之前或许是个好主意,但是我们也可以自己探索这个对我们来说颇为神秘的国家。刚刚看你在看着河水出神是在困惑什么事情吗,愿不愿意与我这个老头子分享分享,或许我的经验可以帮到你。”

    云镜摇了摇头视线转向奔流不息的河水:“并没有什么让我困惑的,我只是回家前喜欢在这个地方发呆。”

    昂热笑了笑:“年轻人能静下来思考或者梳理面临的问题是个很好的习惯,我在学校以及我的课堂上也经常鼓励学生们要用于发散思维,遇到事情要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想一想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又是适合自己的道路。”

    云镜不禁看了眼昂热想告诉他中文里“发呆”和“思考”可能不能算同义词,但是感觉对方像是在说自己又像是话里有话的谜语人在暗示些什么,心里颇有些意外自己对这个不知年龄的老者居然生不出什么抵触情绪。

    似乎这个老人很容易能找到和你聊天的合适切入点,换一个人这样突兀地和自己搭讪可能早就礼貌告别离开了。

    云镜想了想说道:“我刚刚只是在纠结怎么给自己安排一个合适的生日礼物。”

    “今天是你的生日吗,那先祝你生日快乐,今天仓促之下没有什么准备,或许有时间我可以准备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昂热朝他竖了个意义不明的大拇指似乎要用这个国际通用的鼓励手势祝他生日快乐。

    云镜赶紧摆了摆手:“昂热校长不必如此,我只是个普通高中生,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生日,不必您准备的。”

    昂热随手捡了两块圆滑的鹅卵石,用其中一块打出一连串漂亮的水漂:“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可以有很多喜欢的东西啊,诸如游戏机或者漫画书,在美国很多孩子也要求父母带他们出去旅游,当然也有很多人要求直接给钱。唔,我突然觉得一套得体的西装适合作为送你的一份生日礼物,每个男人的衣柜里至少要有三套正装,相信我这个老男人的建议,你总会在不同的场合和心情下用得到。”

    云镜看了眼自己身上仕兰中学标准的海蓝色校服,虽然比很多公立学校的校服更有设计感,材质也好不少,但是再看了眼一身剪裁得体黑西装的英伦风老绅士觉得他说的确实在理。

    但是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几张钞票他又摇了摇头,西装这种东西一定要量体定制,成衣很难修饰气质,预算完全不够。

    似乎看出云镜掩藏的窘迫,昂热又转移话题:“西装总有很多的机会去准备,生日礼物是用来寄托人与人之间诚挚感情的载体,价格并不是衡量情感价值的标准。你应该考虑如果是你的母亲给钱给你自己准备生日礼物,怎样才能让大家都开心呢?”

    云镜想了想,心里一下子有了主意,看了看逐渐变暗的天色匆匆与昂热告别,感谢他为自己找到了灵感。

    昂热望着向刚刚到站的公交车奔去的云镜,又看向奔流不息的河水,感受着秋风阵阵袭来,嘴角上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兀尔德纺织生命线,贝露丹迪拉扯生命线,诗蔻迪剪短生命线。万物的诞生和结局果真是无法更改的吗,还是说会因为年轻的一代们逐渐走上舞台后开始有了命运的偏移?”

    昂热随手丢出剩下的一颗鹅卵石,不同于第一枚,第二枚鹅卵石如同一发出膛的炮弹般贴着河道水面飞射出去,带起一路白线直至消失不见。

    然而还未等鹅卵石落水,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飞舞的梧桐落叶中,一如他出现的那样,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