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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章 起事了

    把兆鹏架出保障所,时杰摸出一大把银元塞给鹿兆海,“你们不是说要进城读书吗?快走!过段时间再回家。”

    “为啥?”

    “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

    时杰说一句拍一下鹿兆海脑袋,说一句拍一下鹿兆海脑袋,终惹急了他。

    “黑娃你个狗日的,再打我翻脸了啊。”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问为啥,捅了马蜂窝了!不走想等着挨捶吗?”

    “我可以找爷爷。”

    “你是不是……你大能做这个乡约,你爷爷肯定是知道的,就算找也不能是现在。”

    “可……”

    鹿兆海还想说啥,兆鹏出言拦住了他,“兆海,听黑娃的,这样的原不呆也罢,咱们去学新本事,改变这里。”

    鹿兆鹏走了,走得义无反顾。

    看着兄弟俩的身影消失在镇口,时杰叹口气回转,冷秋月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你是个坏人。”

    “啊?月月你啥意思。”

    “叫师姐!”

    “咱俩一般大。”

    “我生月早。”

    “就两天!”

    “早一天也是早。”

    “好吧,月月姐,你啥意思?”

    “记住!以后叫师姐!”尽管时杰仍然有偷工减料的嫌疑,但进步已经不小,冷秋月见好就收,重点巩固成果。

    “刚才鹿家那娃是听了你的话才气得冲进去的,当我不知吗?”

    “月月……”

    “叫师姐!”

    “月月……姐,我说的那些话,你和兆海也听了,咋不见你们冲进去?”

    “我……”

    “由此可见,人做啥是自己定,跟两旁世人既使有关,那关系也不大。”

    “你……”

    冷秋月手痒痒,有种想掐死某人的冲动。

    “月月姐,你大字写完了?师父要检查的哦,我正要温医书,咱们一起呀。”

    “你别得意……”

    这场风波来得急去得快,尽管鹿子霖丢了面子,但该做的事不会停止。

    印章税还是坚决的推行了。

    权力自古傲慢。

    从不会因某些人的反对而终止其步伐,能让权力屈服的,从来只有利益。

    和……更大的权力。

    四月初八,交农事件如期爆发。

    清晨,白鹿村首先响起惊天动地的三声铳响,紧接着,像是呼应,连续不断的铳子轰鸣从临近村子里传出,并且迅速的向原上其它的村子蔓延开去,一时之间,白鹿原上全是铳子的轰鸣。

    白鹿村一片开门关门的噼啪声响过,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在清晨寂静的村巷里回响,一个个扛着犁杖,夹着杈耙扫帚的男人,在蛋青色的晨光里跃进,匆匆朝村子北边的道路奔去。

    村里已经完全变成了女人的世界。

    “黑娃,你看看你看看,这是要出大事啊,嘉轩这样弄是会闹出大乱子哩,别忘了,你大也在里面。”

    鹿子霖站坐不下,在村口推磨似的乱转,交农事起,意味着保障所落实新政彻底失败,他再一次输给了白嘉轩。

    他没想到黑娃竟然这么的难缠。

    自从告密那天被拦下,时杰已经连续盯他多天了,鹿子霖使尽浑身解数,始终没能够脱身,此时大势已去,鹿乡约只觉前途晦暗,浑身是火无处发泄。

    “子霖叔,给你明说了吧,若不是兆鹏哥,我根本就不会这么费事。”

    时杰挽了个枪花,精美的左轮紧贴腰际,“砰”、“砰”、“砰”、“砰”、“砰”、“砰”……急如星火的六枪连成一声炸响,檐下蹦跳觅食的几只麻雀无一幸免,当场炸成一地碎肉,染血的羽毛零落一片,遍地都是。

    “你!你……”

    “子霖叔,整个白鹿原,知道我会这个的只有你一个,若是有第二人……”

    “我烂肚子里!”

    鹿子霖向来保命第一,被惊破了胆的他再没有丝毫怨气,只要眼前之人不死,他这辈子不敢有任何反抗的想法。

    “子霖叔,我这是在救你。”

    时杰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知道你是想和嘉轩叔别苗头,这是好事,没有争胜就没有进步,哪怕耍阴招使手段都没问题,但有个基本原则:不能以坑害族人为代价。你要真有那本事,夺了他族长位置我都没意见,但你帮外人坑族人,那是羞先人,就算没有我,多行不义,你也没好下场。”

    “黑娃,你说哪里话,我咋会坑族人哩,我姓鹿,也拜宗祠哩!”鹿子霖撇清两句,忽然问:“黑娃,你啥时候学的这本事?还有这枪,哪来的?”

    “你觉得呢?”

    “张总督?怪不得!你小子好造化呀,咱鹿家今后要翻身了!”

    “子霖叔,你这个‘咱’字讲得好,只要你还记住这个,我不管你其它事。”

    “叔听你的,”鹿子霖应声承诺,“黑娃,嘉轩和你大他们……”

    时杰老气横秋道:“这可是一辈子都难忘的经历,男人嘛,谁年轻时候不疯上一回,要不回头也没办法给孙子显摆不是?”

    “嘿嘿,黑娃,叔有个顾虑呀,他们交农闹事,那印章税……万一……”

    “总督是总督,印章税是印章税,再说滋水县那史维华也代表不了总督。

    他想中饱私囊我没意见,但不能坑咱,子霖叔,说到底,白鹿原是咱们原上人的白鹿原,他史维华拿了钱拍尻子走了,后果还不是由咱们来承担?”

    “那以后……”

    “嘉轩叔在以他自己的方式维护族人,他本就是族长,族长应该就是他那样,堂堂正正,什么事都摆在明面上,但那种方式对内还成,对外就显得有所不足,需要一个缓冲,保障所是最基层的管理单位,万事都会通过保障所来施行,所以你别苗子想出头得外求……”

    “叔明白!”鹿子霖比划着手势,“鹿子霖白嘉轩,白嘉轩鹿子霖,一白一鹿,一明一暗,他是面子我是里子,面子里子都是为了咱白鹿村,对吧?”

    “子霖叔好厉害!说得透彻。”

    时杰不失时机的捧了一句。

    “只是这保障所芝麻大的衙门,头上还有那田福贤哩,他可是……”

    “他是白鹿仓的总乡约,没了白鹿原他啥也不是,若想不明白这事,那就换个明白事的,原上的人多哩。”

    这之后的许多年里,直到老去,鹿子霖都没有忘记过这个早晨。

    没有忘记那连成一线的枪声,没有忘记那炸成一地碎肉的麻雀,没有忘记黑娃笑嘻嘻的下杀手的模样,尤其是田福贤也莫名其妙的变得“懂事”以后,鹿子霖终其一生,都没有再萌生过其他的想法。

    历史在这个早晨悄然拐了个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