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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鬼游叱葬

    吕家庄上生有一棵老槐,年头极久,每当炎炎夏日一阵风吹过,便会撒下无数白花。其东有半亩桑树林,桑林与老槐之间竖着一方泥石造就的院墙,正是吕家庄族长吕伯的家。也就是在窦千一家入京高就的四年间,这里也成了剑臣的家。每一年的每一个月,剑臣至少都会回来住上一两天。尽管算下来每年不过住上个一二十天而已,但剑臣已对这里无比熟悉,也对这里产生了莫名的依赖。剑臣知道,这种依赖叫做家。

    这日正值午时,吕伯夫妇烧了满满一桌好菜给剑臣补身子。桌上有鱼有鸡,色泽虽算不上绝佳,但那扬起的一股股热气让人觉得莫名舒心。吕伯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住在庄北头,以种田耕地为生,二儿子则在军中高就。此时桌旁围坐着四人,两老两少,老自然是吕伯夫妇,少则是剑臣和吕安。吕安是吕伯二儿子所出,一双乌黑眼珠时常透着精芒,如今十岁年纪,应比剑臣不是小上那么一岁就是两岁。

    “小安,你爹再过五日便要回来省亲,想没想你爹?”吕李氏宠溺地给自家孙儿夹上了一块红烧肉后,也给剑臣夹上了一块。

    “谁想他啊,我都忘了我爹长啥样了,不想,不想!”吕安说着,不夹起碗中的红烧肉吃,反去夹盘中的来吃。

    “这熊孩子。”吕伯笑骂一句,不过并未出言责备,显然溺爱不是一二分那么简单。

    “你怎么不骂剑哥儿,就骂我。”吕安朝着自家爷爷扮了下鬼脸,随后忙对剑臣笑道:“剑哥儿,我知道你不会生我气,我说着玩呢。”

    对此,剑臣哪会生气,因为吕安是他在吕家庄内为数不多的好朋友,更是心底里认定的亲兄弟,于是狡黠一笑道:“快点吃,我给你带了好玩的。”

    吕安一听,双眼精芒更加亮了,拿着筷子就往嘴里猛塞起饭来,时不时还偷看向剑臣碗中一眼,像是二人在心照不宣比谁先吃完。

    吕伯夫妇见此一幕,彼此对视一眼后,眼角都带上了笑意,望着两个小孙子,心中像是吃了蜜一般。

    正吃间,吕伯忽道:“小臣,五天后你也回来,咱们一大家子团聚团聚。等你回去时我写封信给保二,你交给他就是。”

    剑臣听了,面色突然显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只顾撕下一块热油饼细细地啃着,一时并不作答。随即,想起自己与保二爷的约定,遂嘴头上胡乱应了下后,又低下头一味地扒起饭来。

    尽管剑臣已经十一二岁且心智远比同龄人早熟,但在吕伯眼中依旧是小娃娃,因此剑臣面色不自然的神态哪能逃过他那双见多识广的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了不对,问道:“小臣,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给爷爷说说,爷爷替你摆平。”

    “没有,爷爷。小臣最近好得很,二爷也给涨了不少工钱。”剑臣掩饰开口,不过低着的头依旧没敢抬起来。

    如此一幕,连李氏也瞧出了不对,忙向吕伯递过去了一个眼神,吕伯遂假意怒道:“是不是楼内有人欺负你了!那些兔崽子反了天了!给爷爷说,爷爷这就去找保二!”

    剑臣不知吕伯是假意发怒,连忙抬起头道:“没有!没有!他们对小臣都很好,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吕伯追问不放。

    “只是二爷准备让小臣去跟一个先生游学,出去长些见识,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剑臣将保二爷事先嘱咐的话说出口后,小小的心中觉得保二爷还真是神了,竟事先会知道爷爷将要问什么。

    吕伯则哈哈一笑,往剑臣碗中夹了好几块肉,欣慰道:“保二认识得人多,这是好事。看来你也想去,那就去。等学有所成,可别忘了爷爷奶奶。”嘴上虽这样说,可心中已打定主意今日就要往县城走一遭,当面问一问保二准备将剑臣安排到何人门下。

    下一刻,剑臣便猛地跪到了吕伯夫妇面前,流着泪水磕了好几个头,悲不成声道:“我绝对不会忘了爷爷奶奶,还有小安弟弟,等学成后就马上回家。”

    吕伯夫妇见状,眼眶都是一红,一左一右就将剑臣搂在了怀中,心中极为不舍。

    饭后,剑臣吕安两个少年便要出去玩一回。李氏嘱咐了几声后,便任由他们去了。

    二少年方出门十多步,吕安就伸手向剑臣要好玩的。剑臣遂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糖人和一把小小铜钱剑,递给了吕安。吕安顿时喜得手舞足蹈,嘴上“哥哥真好”地叫个不停。

    二人边走边耍,玩着玩着就到了窦千家门前。看来是剑臣知道自己即将远行,有心到这里来看看。

    窦家六年前就是篱笆院,如今杂草丛生的荒院,依稀也能看出昔日一二篱笆光景。荒芜到如此地步,显然窦千并未因官道畅通而命人回乡修整一番。院中一棵枣树并一棵樱桃树绿意最盛,枝条最是招展。相比之下,倒显得黄泥土石砌就的堂屋更加残破腐朽了。

    剑臣望着腐朽窦家老院,眼眶早已红了不止一分。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好似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久。

    “吱呀呀”推门声响起,将原本小憩的蚂蚱蝈蝈惊得四处逃窜,窦家荒废数年的老屋也终于再次迎回了昔日好友。屋内蛛网满结,正对门的方木长案上灵位香炉倾倒杂乱。香炉内陈年旧灰则不改旧时光辉,好似从没有时间的概念一般。剑臣上前将大片蛛网扯下,又将灵位扶正后,便后退两步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响头。吕安在一旁则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自己要不要也跪下磕几个头。

    不多时,二人出了屋,方将木门带上,一道苍老之声便从院外响起。

    “谁家的娃娃!”

    “七爷爷,我是吕安。”

    吕安看清来人后,心中害怕起来,因为来人是他在庄上最害怕的凶老头长辈,没有之一。

    “七爷爷,剑臣马上就要外出游学,所以回来看看。”

    来人是吕老七,也就是窦千的泰山老岳父。此时吕老七满身黄土,肩上还扛着锄头,应是刚从地里归来打此经过。见此,剑臣则有些疑惑。因为吕老七自女儿坚持要与窦秀才好的那一年,就与女儿分了家,搬到庄西头去住了,耕地也在庄西头。这事六年前小端云就曾对小剑臣不止一次说过,那时的小剑臣也还曾去过吕老七地里锄过草。故而按理说,吕老七耕田归来是不应该从女儿家门前经过的。那样的话,可绕了不止三四百步远。

    可如今的剑臣心中虽能生出这般疑问,但尚不能理解吕老七心中滋味。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剑臣再次回到窦家老院门前,那时方才彻底体会到了此时吕老七心中是何滋味。都是后话,此处不作多表。

    且说,吕老七看清两个小娃后,本欲大声开口,忽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事,遂轻叹一声,生硬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拍了拍剑臣小肩膀:“要去哪里游学?什么时候走?你能回来看看也是你有心。”

    “二爷让剑臣跟一个大先生去游学,还不知道先去哪,七爷爷你没事吧。”剑臣觉得原本看起来可怕的老头变了,一时略有些不适应。

    吕老七咧嘴笑道:“没事!娃子好样的,日后肯定比你七爷爷强得多。你与我家也是有缘,既然临别,爷爷送你个东西,留作念想吧,以后多回来看看。”说着,已从肩上布袋里掏出了一个青草编织的草鹤,递给了剑臣。

    吕安见草鹤灵巧好看,心中爱极了,也想要,可因害怕吕老七,嘴上不敢张口。不过到底顽童心性,最终还是没撑过想要的心思,给自己鼓了好一会气后,大着胆子,语气怯生生地向吕老七张了口。

    小端云最爱鹤,吕老七是想念自己孙女了,才会编了草鹤。此时听吕安也想要,遂哈哈一笑,一改往常生人莫近模样,大声叫好,当即就将锄头丢在道上,坐在院旁拔草编起了草鹤。

    就这样,爷孙三人一面共同编织草鹤,一面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已是酉时时分。也不知时间为何过得这般快,可能就是这般快吧。剑臣看了看院旁的满地草鹤,又望了望吕老七扛着锄头远去的沧桑背影,听着其口中唱起的苍凉乡调,喃喃道:“七爷爷想家了,可为什么不去找阿爹阿娘呢。”

    当剑臣回到登鹤楼后,并不知晓吕伯也跟了来。直到保二爷将一番早已准备好的说词讲出后,吕伯最终没有反对,离了登鹤楼而去。

    小黄纸鹤,草鹤,登鹤楼,剑臣在赶往赤芍坳的漫长旅途中,并未思考过他自己这一世为何这般与鹤有缘。

    匆匆便是数年,一空旷幽寂的山谷之中,有一右半边脸丑残的少年正挥舞着一对双剑,舞得似流风回雪般惊鸿影动,又时而杀气横生般可带断吴钩。少年体格修拔,不止丑残的半边脸倍添冷峻之意,就连一双眸子在剑动之时也好似不带人情,仿如一柄冰冷利剑,等待着出鞘地那一刻惊动天地。

    那双剑也是不凡,一赤一黑,样式各异,赤剑如血,黑剑如墨,尽皆凌厉无比,遇之则伤,乃保二爷散尽数十年家资,求良工巧匠以世间万金难求一块的陨铁打造而成。其仅有一个名字,也是保二爷所取—叱葬!

    “七师弟好样的!”

    一抹清脆女声传出后,山谷崖壁一株翠油油细长青松上,早多了一个绿纱掩面英姿飒爽的背剑女子身影。清脆女声正是出自此女之口。

    少年闻声收剑挺立,对女子略一点了点头后,平淡道:“六师姐青云步果已炉火纯青。”其语气生硬冰冷,好似不含任何情感。

    “师弟仅入门三年,青云步便已小成。与师弟相比,师姐我简直是不值一提。入门近十年,也不过只有青云步小有建树。”绿纱女子自嘲般开了口,随后脚步一抹,几个闪动间便没了身影。

    少年望了望空中日阳,喃喃道:“未时,八月二十三,看来到了外出执行任务的日子,想必是门主师父吩咐她来传我。”尽管是在喃喃自语,可语气依旧冰冷。

    此少年正是剑臣,至今算来,在赤芍坳一字青门下学艺已三年有余光景。

    一字青,大岳朝剑术宗师,原名早已被人淡忘,因配剑为神兵青剑,故名一字青。其一手剑术已臻化境,更是内家高手,举手投足间便有剑光随行,即使在邻朝也是名气惊天。

    保二爷初将剑臣送到赤芍坳时,一字青一眼便瞧出了剑臣根骨逆天,惊叹赞赏是不绝于口,当场就保证愿将平生衣钵尽数相传。不过却被保二爷阻止了。

    因为,一字青生平剑术绝学—青山行,虽也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终究走得是光明磊落路子,并不适合暗杀行刺。保二爷虽一心为报平生大仇,但也不愿看到剑臣因为替自己报仇而遭到仇家老祖灭杀,故早已打定主意让剑臣学暗杀剑术。只有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仇敌暗杀,才会不被那位仇家老祖发觉,故而瞒着剑臣向一字青传音详说了来意,并拿出了早年一字青曾送给他的一枚剑符,希望一字青兑现承诺。

    一字青听保二爷诉说过前后缘由后,一时无言,望着剑臣沉默了好久,方叹:“我平生剑道莫非从此无人。”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保二爷的请求,并传音道:“我平生珍藏之中正好有一本上乘暗杀绝学,我也的确能引领此子入门。不过我于暗杀一道不精,并不能保证此子大成,一切只能看他自己了。此绝学名为鬼游剑,乃双剑暗杀之术,也仅有两式,却可化万招。倘若大成,天下能逃出此双剑暗杀之人应不超双掌之数,不过却有两难。此双剑之术因太过霸道,配以内力飞速催动之下,寻常凡剑材质根本无法承受,须得一对神剑方可,此乃一难。第二式要求则更高,仅仅是想尝试去练,便须一对特殊样式的神剑方可,且大小长短薄厚一应尺寸都不可差半厘半毫!我这里有那对特殊神剑图纸,乃我知己老友所留,我也不愿瞒你,你自考虑。”保二爷听后,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要了神剑图纸后,扬言保证一定会将此对神剑打造出来。

    此后,剑臣便拜到了一字青门下,不过并非一字青亲传弟子,只是门人。也不能喊师父,只能喊门主。因为按一字青的说法,只有受他衣钵之人,才能喊他师父。虽然一字青不让剑臣喊师父,但却将剑臣是当亲传弟子看待的,除了剑术外,各种武艺见闻都是不遗余力传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