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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坐忘无念

    垂月小院坐落于叶水城内,因其主人垂月而远近闻名。垂月虽有妇人之姿,却无妇人之名。三十年华,依旧能引得大岳朝无数风流雅士心甘情愿为其争相效死。由此可见,其姿容必乃人间少有。

    这日,垂月小院来了三位客人,尽皆配剑。一绿纱女子,一憨态小童,一鬼面少年。其中,那鬼面少年所配一对双剑,被黑布紧紧裹着,交叉背于身后,难以看清其庐山真面目。

    垂月正于房内小憩,闻报吩咐道:“带至后厅好生招待着,万不可怠慢半分。”丫头称是去后,垂月方不紧不慢起身坐于梳妆台前打扮起来。

    “呦!这不是卿娥妹子、无双兄弟、剑臣兄弟嘛,今日怎有雅兴到我垂月小院来,真是令敝院蓬荜生辉呀~”

    人未到,一段娇声怯语先随风而至,传入了三人耳中。随即,门前便转出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身着淡黄鹅衫,行进间香风伴随,翠髻云梳,肌肤细嫩,玉面清淑,体段温柔,很难不让人眼前一亮。倘若有血气方刚的青年在此,定会血脉喷张,想一把将女子搂入怀中呵护再三。该女子,正是垂月小院主人垂月。

    “姐姐~”

    绿纱女子芦卿娥率先起身,向着垂月撒了句娇后,浅浅施了一礼。憨态小童管无双则随女子之后,也施了一礼,并高兴地喊了一句“大师姐”。剑臣却仅是略一抱拳,并未开口。

    垂月走到三人身旁,感受到剑臣身上散发出的阴寒气息后,心中不禁一凛,暗暗道:“师父传这七师弟的坐忘经最是无情,与鬼游剑乃是绝配。看来其内力更为精进了,天资着实妖孽!”心中这般想,口中却道:“七师弟怎还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怎么说师姐我也当得起一句‘美人胚子’,你这般无情,让奴家好生伤心呢~”说着,顺势便往剑臣身上扑去。

    “若不想让三师兄听到不好听的,大师姐应当自重。”垂月虽扑了个空,但却引得剑臣开了口。

    听此,垂月冷哼一声,不过也不再纠缠剑臣,而是开口问三人因何而来。原来,垂月乃普方府大姓垂家出身,早年曾拜在一字青门下学艺十余年,是一字青第一个亲传弟子。其后数年,一字青收了第三个亲传弟子柳雾后,垂月与柳雾便互相心生好感,一见倾心,私下订了盟誓,非彼此不娶不嫁。一字青知晓此事后,心中也无半分不愿,乐得撮合。可好事总有波折,数年前垂家遭逢家族大难,垂家族长便心生一计,在未经一字青允许之下,趁垂月归家的一段时日里,扯虎皮做大旗,借着一字青的名号一举摆平了家族大难。其间,垂月也为了自家族人是偷偷出过力的,也并未敢说与师父一字青知晓。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一字青知晓此事后雷霆大怒,直接就将垂月逐出师门,再不愿承认有这么一个大弟子。此后,垂月便于叶水城定居了下来。柳雾虽时不时前来与垂月私会,但都不敢明目张胆,更甭提请师父主婚的事了。因此,垂柳一对苦命鸳鸯一直拖到了如今三十年许,仍未能昭告江湖结为连理。

    “大师姐,我们三人外出执行任务,经过了你这里,顺便偷偷告诉你一声,三师兄决定求师父做主婚人,要娶你为妻了。”芦卿娥终究是三人中的师姐,因而这事还是由她对垂月说了出来。不过并非直接一口气说完的,而是女儿家们推推搡搡,断断续续贴耳说完的。

    垂月猛一听这话,多年积压的酸楚齐齐涌上心头,泪水瞬间就红了双眼,紧紧抱住芦卿娥,呜咽起来。不过那呜咽也并非痛哭得呜咽,而是在师弟们面前不好太过表露,喜极而泣地呜咽。芦卿娥素来与垂月要好,也时常与三师兄柳雾偷偷来垂月小院,因而也真心替大师姐垂月感到高兴。

    一旁的剑臣见此一幕,不知为何心中想起了多年未见的姐姐端云,心神一时起伏不定。可这起伏方生,其所修炼的坐忘经便骤然自主运转起来,其心神也随之冰冷了下来,将一切杂念抛在了脑后。

    “要去何处执行任务?姐姐我能否帮上忙?”垂月压下心头欢喜,问询起来。

    “大师姐放心,此番去听云县取一狗官的人头。有那冰冷的家伙在,手到擒来。”芦卿娥并未掩饰自己的话语,说着时杏唇向剑臣所在方向努了努。

    “听云县!去干什么!六师姐怎么不事先告知我!”

    垂月还没说话,剑臣忽然一把抓住了芦卿娥一双娇臂,周身气息激荡,阴寒无比,引得厅内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芦卿娥见剑臣紧紧盯着自己不放,虽隔着鬼面对视,但依旧不免面色一热,略有些羞涩道:“七师弟,你弄疼我了。”

    垂月见二人如此,并未因剑臣举动轻浮而生气,反而会心一笑,伸手去拉剑臣手臂道:“师弟,女人是用来疼的,不可这般不知怜香惜玉。”

    “师姐,你瞎说什么。”芦卿娥娇嗔了一句,不过面色再也忍不住绯红起来。

    剑臣则对此佳人情形视而不见,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一分,语气更加急切道:“告诉我,去听云县杀谁!听云县是什么地方!”

    “狗官张田,下朝的礼部侍郎,有人出了大价钱,师父查清此人的确是一名贪官,故而接了这一桩买卖,并嘱咐让你一个人动手,我和无双在一旁冷观,行了吧,剑臣大侠!”许是剑臣真将芦卿娥抓得疼了,于是芦卿娥面色一冷,气急败坏飞速开口。

    剑臣听了,没来由怅然若失起来,松开芦卿娥娇臂后,突然又一时沉默又一时眼中闪烁精光,像是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这一幕,垂月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暗思:“这七师弟听说杀狗官张田时并未有太大过激反应,反而刚开始听到“听云县”几字时,像是有些失控,竟还追问听云县是什么地方,其中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随后,便将芦卿娥拉到屋外,细细打听起剑臣的身世来历,留下了憨小童无双呆立原地望着剑臣一动不敢动。

    “听云县?好熟悉,怎么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为什么?为什么!”

    剑臣费劲想着,想着,心神再也控制不住地震动起来,眼角不自觉流下了泪水。这一瞬间,坐忘经冰冷无情的心势彻底失控,其体内冷热大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后,彻底人事不知。

    半月后,因心法失控走火入魔的剑臣再次醒来时,睁开眼见到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山中小屋,这里是他三年来在赤芍坳的住处。

    “醒了?”

    一旁打坐的俊朗中年男子站起身来,再次替剑臣把了把脉,确认无碍后,举步就向屋外走去,并留下了一句话。

    “记不住的不妨随风而去。”

    此俊朗中年男子,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赤芍坳门主一字青。若非其眼角挂有皱纹,否则任凭谁也不可能相信他已古稀有余,将近杖朝之年。

    剑臣听了这一句话,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泣,只一味地盯着屋顶梁柱一直看着。这一看,直接就到了掌灯时分,夜气降临。也就是在这一刻,夜气侵入体内后,剑臣瞳孔骤然一缩,好似在心中下定了什么决心,随后内力飞速运转开来,宛如江河奔涌,充盈四肢百骸,起身盘膝打坐。如有神助,瞬间入定。

    “有情方可无情,果然根骨逆天!因情起念,坐忘无念。小小年纪便触摸到了坐忘真谛,不出十余年心法大成有望,可不知到底是祸是福,哎~”

    “黄土陇头送白骨,青枫林下鬼吟哦。”

    “鬼游剑,坐忘经,虽说是保二有求于我才传授于他,可老友你一生创此绝剑,至死都要跟我比。你的嘱托,我一字青,做到了。你不止文远胜于我,今日连武也胜了,我输的是心服口服。”

    “只有杀戮,剑术方能大成,我会助他积蕴杀意。老友你是可以瞑目了,可我呢?”

    “修道玲珑,百源窍名,今生修道无望,我时日真的不多了,无双真能将我青山行传承下去吗?”

    夜色之中喃喃传出的话语丝毫没有掩饰,不过却一个字都没能传入此时入定的剑臣耳中。

    三月后一日,叶水城外一户山庄之内,灯火通明。正厅里歌姬美妇燕燕起舞,四下里金银珠宝丢得满地都是,珠光宝气可谓是射人眼眸。与之相比,屋外飘扬的漫天雪花,不禁让人生起一股凉意。

    “喝!今日老三干得太漂亮了,什么狗屁前任御史,生辰纲还不是手到擒来。”

    “大哥说得是,咱们风雷五虎看上的,那是他们的荣幸。”

    “还是老四说话好听!哈哈!喝!”

    “的确好听!不过,这是你们最后一次享受这么好听的话了。”

    “什么人?!”

    “滚出来!”

    次日,当一酒保伙计推着车往风雷庄送酒时,在庄门外喊了许久也不见回应。酒保伙计心中纳闷不已,见门前没有守卫,也不愿费力不讨好再将酒水拉回去,于是大着胆子伸手推向了紧闭的庄门。

    “娘哎,杀人了!死人了!”

    叶水城内一偏僻茶楼之上,有七八茶客闲坐于此,或身旁挂着嵌金鸟笼,或手上把玩着精致玉珠,个个是锦衣华贵。不过令人不解的是,几人虽彼此交谈着,但却各坐一桌,并不同席,只时不时会扭头彼此吹胡子瞪眼。

    “听说了嘛,臭名昭著的风雷五虎昨夜被人杀了,都是一剑封喉。”

    “谁不知道呢,已经传开了。”

    正议论间,一头顶高帽,鼻尖长着一颗痦子的中年人上了楼。其右臂上还立着一只黑鹦鹉,极为英武不凡。

    “呦!这不关爷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上座~”

    “嘿,不坐。在楼下早就看到你们几个老家伙了,也知道你们倔着头在胡吹什么,关爷我比你们知道地清楚。”

    “屁~别光拿嘴吹,说说吧。”

    “嘿嘿,关爷我正好认识一个没有被杀的小娘子,那小娘子亲口对爷说,风雷五虎被人一剑所杀。”

    “嘿!听听,我当有什么新鲜的呢,一剑封喉我们早知道了。”

    “错!你们几位大错特错!关爷我说的一剑,跟你们说的一剑,不一样!你们说的是一剑杀一人,爷说的是一剑杀五人,而且那小娘子从始至终都没看清出剑的长啥模样。”

    “呦!这么说,这即将又有一位大人物要名扬咱老普方了。”

    “可不是嘛。”

    其后一年间,普方府境内向官府报案的是越来越多,那纸状堆得简直没个下手处,让一应府吏都不知从哪一件先抓起,更不敢亲自处理。因为,这大多来报案的都是一些助恶贪小便宜之人,凡是替这些人喊冤扬言伸张正义的府吏,没过几日就都会横死在家中。

    当官的有个当官的规矩,这江湖自然也有个江湖的规矩。那就是江湖人向来快意恩仇,官府的规章制度是给老百姓定的,在江湖人那里,不奏效!有个线索还能去拿人,可这来无影去无踪不留线索的杀人命案,就是撑破脑袋也不知道去拿谁。

    又是两年后,一个夜里,一个名姓彻底在大岳益州传播开来。与其说这是个名姓,倒不如说是个绰号称号还更贴切。因为这个名姓,叫做鬼游!

    当鬼游之名传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登鹤楼时,保二爷会心一笑,当即就想到了杂务院的那个小娃—剑臣。七年来,这是保二爷第一次听到鬼游之名,还是在楼内客人口中听到的。之所以能一下知道鬼游就是剑臣,是因为一字青给他的来信中曾提到过一件事,剑臣每次外出执行任务时都会戴着一副鬼面具。

    “这么多年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这么多年我暗中积聚昔日弟兄,为得就是今日,也该将小剑召回我身边做事了,待日后寻得机会,便可一举报得大仇!”

    保二爷一番深思熟虑,欲提笔时忽又停了下来,起身赶到了杂务院一间正房内,对着抽旱烟的瞎老头火工葛,恭敬开口。

    “大哥,小剑经过这么多年学艺,我看可以将他召回来了。这么多年没见,大哥应该也想小剑了,大哥觉得时机是否尚可?”

    火工葛将头扭向了保二爷,好似眼睛没有瞎能看到似得,叹道:“既然你早有决定,又何必再问我。我也没几天好活了,准备了这么多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保二爷点了点头,当即就出外写了一封书信,差人快马加鞭送向赤芍坳,并嘱咐一定要交到一字青手中。不过保二爷不知道的是,这封信一字青恐怕很难看到了,而且剑臣恐怕也不会再回登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