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青珂
清晨，姜无意梳洗好后，刚走出房门，便已瞧见姜青玉坐在房间内看书。
姜无意走过去，向他打了个招呼。
想起昨夜的一些事，姜无意问道：“哥哥，你知道大周是多少年前立朝的吗？”
姜青玉听到无意的声音，高兴地抬起头，听完她的问题，姜青玉笑笑：“这哪个学子不知道？两百七十六年前，前朝最后一个皇帝陈夷帝残暴无度，嗜杀喜巫。据说他本是陈哀帝的幼子，质于宋。那时候以大河为界，往北是陈，往南便是宋，宋朝西边有苗人，擅巫蛊之术。这位质子不知如何与他们有了交际，居然能用巫蛊杀人。他靠此术起兵，先是灭了宋朝，后逼迫哀帝退位，将自己的兄弟尽数杀害，之后夷帝更加荒荡，宫墙内外日夜都有血腥味儿弥漫……”
姜青玉说到这停了一下，这些是老师教导得书上的史料，他怕吓到无意，已经删改了很多关于夷帝如何残暴的描绘。
“本朝的开国皇帝——武帝，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将军，在他又一次见证夷帝如何欺压宫人，打骂大臣后，终于决定推翻夷帝……”
姜无意回忆着，可不只是打骂大臣，那次是夷帝将某位大臣大卸八块后煮成了一锅肉汤让他们分食，周武帝才会忍无可忍……
姜青玉说完，笑着：“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
“只是问问罢了，我去找康偕了！”姜无意说完，立刻就一蹦一跳地出了门，生怕姜青玉问别的。
姜青玉没好气的摇摇头，虽然无意之前就已经和自己与爹娘说了在给康偕当老师这件事，但姜青玉还是不大放心，怕无意在外受了委屈。
唉，当哥哥的真愁啊……
……
德济堂的院子内康偕移植了棵刺桐树，长得甚是高大。如今已是四月时节，刺桐花早已谢了，阳光透过密密的绿叶投下，形成一片斑驳的阴影。
青夫人抢走了姜无意那张躺椅，躺在树下，半合着眼睛，感受这温暖的日光。
姜无意搬了张小矮凳坐在她旁边，撑着个脑袋，笑嘻嘻地：“夫人，您现在可以给我说说关于您故友给您下这蛊的事了。”
青夫人声音听着还是那么冷漠，她嗤笑道：“呵，小丫头，你现在不怕了？”
姜无意自从昨天见到了鬼哭蛊的作用，便知道青夫人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青夫人因为古籍所述，认为此蛊会造成瘟疫，但青夫人却只与杨偃住在城外的破庙中，杨偃只身前来请大夫前往，在被拒绝后也没有伤害别人，反而下跪乞求……种种举动，姜无意都认定青夫人与杨偃不会是恶人。
“夫人，您是南疆人吧。”姜无意盯着青夫人苍白的脸，有些佩服这个女子，日日夜夜被虫子啃食血肉，得是多大的疼痛啊。
青夫人睁开眼睛，眸光有些许不善：“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于青夫人的防备，姜无意一点也不意外。鬼哭蛊的缔造者已经是昔日南疆的公主，她却如此敬重那位黑衣人，想来那便是他们的大祭司了。大祭司说了族人再不出南疆，两百多年过去，大周的人也都当陈夷帝那段故事只是为了突出他残暴的历史传说，现今根本没有人知道蛊虫之术真的存在，青夫人的担忧是人之常情。
姜无意坐直了身子，认真望着青夫人，严肃道：“青夫人，如果你想活，我需要你对我坦诚以待。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鬼哭蛊不会造成瘟疫。”
青夫人从躺椅上坐起，她打量了姜无意半晌，呼吸之间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慢慢开口：“我的本名叫青珂，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是南疆人。我还以为如今的大周，没有人知道这些事了……
“在南疆，有很多不同的分支，木姓一脉是王族，统领南疆，但在王族之上的，是大祭司。我们有一只蛊仙，它活了许多许多年，无论是哪一支脉的人都认同，蛊仙庇佑着整个南疆。
“蛊仙与大祭司是一体的，每当上一任大祭司离世，蛊仙会从她的身体中离开，在族人中选择一个小女孩成为新的大祭司，大祭司会习得蛊仙教导的所有蛊术，而每一支脉的人会受到大祭司的指导学得不同的蛊术。
“但王族的公主不同，在她成年之前，她只会是个普通的小女孩，直到成年那一天，她会成为大祭司的亲传弟子，除了一个隐秘的蛊术，大祭司会将一切传承与她。
“我身上的鬼哭蛊就是我们的公主亲自下给我的。”
青珂缓了缓，她深吸一口气，比起身上的疼痛，回想这些事的时候心脏的疼痛更加让她喘不过气。
“我与她一道长大，大祭司教导青氏一脉的蛊虫是——三花蛊。三花蛊一共有三只蛊虫，名为花骨，花蕊，花瓣。花骨百年育出一只，集百虫之毒，花蕊与花瓣都只用取普通蛊虫。当花骨催动后，被花蕊与花瓣寄生的人会无条件听从花骨拥有者的话，成为他的傀儡，承担他所有的伤痛，直到死亡。
“我在我的身上寄养了一只花蕊，而杨偃的身上有一只花瓣。在她十岁生日那天，我将花骨作为礼物送给了她。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青氏一脉本就是王族的守护者，她是我们的公主，为她生，为她死都是应当的。
“我说过了，我们一道长大，所以她收到花骨的时候并不高兴，反而很生气。她告诉我，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说我们是朋友，不要为了谁而活，她告诉我在大祭司的书里面南疆之外还有片广袤的土地，她说等以后长大了我们要离开南疆，一起出去看看……
“你能想象吗？就像在一片泥潭中却开出了不合时宜的花，她给了我太多太多的希望，我也就相信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她成年那一天。
“我们约定好等她学会了大祭司的蛊术就逃出南疆，去中原看看。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看着她，在无数人的簇拥下，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迟疑。
“等到她又一次向我讲述新学的蛊术后，我终于问她我们到底何日离开？
“她沉默了，她说她长大了，大祭司教会了她什么是责任，她不能离开，她还告诉我，我也不应该想着离开，这会给族人带来灾难。
“我觉得这实在是……”
荒谬。姜无意脑子里立刻冒出了这个词。
姜无意给青珂递了杯热茶，青珂没有喝，她继续说道：“于是我再一次问她，是否愿意同我离开，她很犹豫，最终因为我的坚持，她决定与我尝试一次。
“但那时候我就应该看出来了，她明明已经不像幼时那么勇敢，那么坚强，我却还以为只要看到外面的天地就好了，一切都会变回来。
“我们在一个深夜出逃，本来已经要离开那片林子，我已经瞧见了远处的村庄。我其实不识路，但她以前和我说过，往东走，往北走，就一定能离开。
“就在这时，大祭司发现了我们。
“小丫头，你知道吗？有的时候，痛苦并不会使你恐惧，它只会坚定你的决心。被关着的那些日子，我更加渴望着自由，如果说以前我是因为她的话语想要离开，但那一刻我真的明白了，我要离开，我要为自己而活，我不要被那些族规所束缚！
“等到惩戒日，我与她一同被押到圣地，大祭司与长老们，王族与我的亲人们都在看着，不同的是，我要跪着，但她必须站着。
“我第一次心里涌起了异样的情绪，后来我知道了那种情绪是——不甘和嫉妒。
“大祭司问我们是否知错，她哭着说她知错了，但是是我胁迫她出逃的。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在惩戒日前，我与她都已经遭受了四十九日蛊虫啃食的折磨，因此，我的默认使她免除了惩戒，而我需要承担所有的责罚。
“她似乎很高兴，她在因为我愿意为她承担一切的痛苦感到高兴，小丫头，你还记得她同我说过的话吗？”
青珂苦笑，她拿起那杯热茶，缓缓地喝下。
姜无意感到一阵莫大的悲伤，她想起来那个小公主流下的血，中了鬼哭蛊的人再难过，也不会落泪了。
姜无意的声音有些哽咽：“记得，她说……不要为人活，不要为人死……你们是朋友。”
青珂轻笑：“其实我那时候并不是想为她承担痛苦来着，从我生出那种名为不甘与嫉妒的情绪开始，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为自己而活。但那次出逃确实算是我逼迫的她，所以她这么说，我没有异议。
“”=我没有反驳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早就看到了她带着的花骨，从我们出逃那一夜我就看到了，她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如果我不把一切承担下来，她要与我一起受罚的话，那我可就要变成一具傀儡了，这就太糟糕了。
我本以为会很疼的，但大傻子突然冲了出来。”
青珂望向院门外，温柔一笑。
姜无意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强壮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挡在门口，是杨偃。
“他以前长得一点儿也不吓人，因为吃不饱，所以很瘦弱，皮肤很白，与族中的孩子都不太一样，总是眨着双大眼睛一个人沉默地躲避着人群。我也不爱搭理他，我总是在围绕着公主转。但公主喜欢漂亮的孩子，因此后来变成了我们俩围着公主转。
“我那天送花骨前其实纠结了好久，因为我没有其他能分享的朋友，我在考虑要不要把花蕊与花瓣都种在自己的身上，可他说可以给他一只。我很严肃地给他讲明了三花意味着什么，让他不要因为只是好奇就要。
“我说完后，他果断地拿走了一只。那一刻我还在想，这小子是个不错的人。
“说回惩戒日吧，他突然冲出来了。
“那时候他已经长成壮小伙了，比我高了一个脑袋，跪在我前面，能把我整个人都挡住。
“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发火，他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喊上他一起，我说不上来，我实在太不会说话了。
“他低着脑袋，那双大眼睛让我想起了以前养的小狗，也总是这么水汪汪的。
“他朝着所有的长辈们磕头，说他愿意为我承担一切的惩罚，祈求我得到宽恕。
“我在他背后小声喊他的名字，让他不要跪。
“我知道，他的母亲偷偷与某位戍边的将军生下了他，不久后便撒手人寰，他没有资格学习蛊术，他被所有人排斥。这小子，以前被族里孩子欺负，再难再苦的时候都没和任何人下跪过。
“我当时好像真哭了，我被关在黑屋里被蛊虫啃食的时候都没哭，也不知道怎么看着这个大傻子就哭了。
“大祭司同意了，她说杨偃可以为我承担前面两种惩戒，但最后一种必须要我亲自承担。
“在赤神像前，铺满了用火淬炼的刀子，他替我穿过了刀山火海，在最后一刻倒下，也因此脸上烙下了永远的伤痕。
“在光明神像前，大祭司让蛊虫爬入他的一只眼睛，将他的整个眼球啃食干净，从此他的左眼空空如也，像是无底的深渊。
“我看到了他在昏去前担忧的目光，却觉得无所畏惧了。
“大祭司给了公主三个蛊虫，让她选择其一放入我的身体。她慢慢地走向我，身体颤抖得厉害，我心中压制得那种奇妙的情绪突然全部消失了，我只想着一件事，活下来，带大傻子离开。”
“所以，她选择的是，鬼哭蛊？”姜无意不可置信，既然大祭司已经教导了公主全部的蛊术，她怎么会选择这么可怕的蛊虫？
青珂点点头：“是的，我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传说中的鬼哭蛊，直到我越来越虚弱疼痛，除了每月大祭司让公主给我的药能抑制以外，别无他法。她说，鬼哭蛊是最难消除的，她希望我不要再想着离开了，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我第一次骂了她，哈哈哈，她脸都气红了，你说会不会她的脑子被什么蛊虫控制了？”
青珂越想越开心，笑到禁不住咳嗽了起来。
姜无意连忙扶她坐下，为她顺气。
青珂摸了摸姜无意圆润的小脸：“怎样，小丫头，听完故事对怎么救我有头绪了吗？”
姜无意点头，她现在有着很多大胆的想法。
……
姜无意哼着小曲，开始调试药剂。
杨偃去守着青珂歇息了。
康偕凑到姜无意身旁，看她心情大好，便觉得这事不难办：“你和青夫人聊了那么久，都知道了些什么？”
姜无意当时和青珂在院子里聊得开心，苦了他在外面与杨偃大眼瞪独眼，气氛可谓尴尬。
“我发现我的一个判断是错误的！”姜无意斩钉截铁道：“杨大哥和青姐姐真的是夫妻！”
康偕一头雾水，就这？
姜无意走过去，向他打了个招呼。
想起昨夜的一些事，姜无意问道：“哥哥，你知道大周是多少年前立朝的吗？”
姜青玉听到无意的声音，高兴地抬起头，听完她的问题，姜青玉笑笑：“这哪个学子不知道？两百七十六年前，前朝最后一个皇帝陈夷帝残暴无度，嗜杀喜巫。据说他本是陈哀帝的幼子，质于宋。那时候以大河为界，往北是陈，往南便是宋，宋朝西边有苗人，擅巫蛊之术。这位质子不知如何与他们有了交际，居然能用巫蛊杀人。他靠此术起兵，先是灭了宋朝，后逼迫哀帝退位，将自己的兄弟尽数杀害，之后夷帝更加荒荡，宫墙内外日夜都有血腥味儿弥漫……”
姜青玉说到这停了一下，这些是老师教导得书上的史料，他怕吓到无意，已经删改了很多关于夷帝如何残暴的描绘。
“本朝的开国皇帝——武帝，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将军，在他又一次见证夷帝如何欺压宫人，打骂大臣后，终于决定推翻夷帝……”
姜无意回忆着，可不只是打骂大臣，那次是夷帝将某位大臣大卸八块后煮成了一锅肉汤让他们分食，周武帝才会忍无可忍……
姜青玉说完，笑着：“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
“只是问问罢了，我去找康偕了！”姜无意说完，立刻就一蹦一跳地出了门，生怕姜青玉问别的。
姜青玉没好气的摇摇头，虽然无意之前就已经和自己与爹娘说了在给康偕当老师这件事，但姜青玉还是不大放心，怕无意在外受了委屈。
唉，当哥哥的真愁啊……
……
德济堂的院子内康偕移植了棵刺桐树，长得甚是高大。如今已是四月时节，刺桐花早已谢了，阳光透过密密的绿叶投下，形成一片斑驳的阴影。
青夫人抢走了姜无意那张躺椅，躺在树下，半合着眼睛，感受这温暖的日光。
姜无意搬了张小矮凳坐在她旁边，撑着个脑袋，笑嘻嘻地：“夫人，您现在可以给我说说关于您故友给您下这蛊的事了。”
青夫人声音听着还是那么冷漠，她嗤笑道：“呵，小丫头，你现在不怕了？”
姜无意自从昨天见到了鬼哭蛊的作用，便知道青夫人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青夫人因为古籍所述，认为此蛊会造成瘟疫，但青夫人却只与杨偃住在城外的破庙中，杨偃只身前来请大夫前往，在被拒绝后也没有伤害别人，反而下跪乞求……种种举动，姜无意都认定青夫人与杨偃不会是恶人。
“夫人，您是南疆人吧。”姜无意盯着青夫人苍白的脸，有些佩服这个女子，日日夜夜被虫子啃食血肉，得是多大的疼痛啊。
青夫人睁开眼睛，眸光有些许不善：“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于青夫人的防备，姜无意一点也不意外。鬼哭蛊的缔造者已经是昔日南疆的公主，她却如此敬重那位黑衣人，想来那便是他们的大祭司了。大祭司说了族人再不出南疆，两百多年过去，大周的人也都当陈夷帝那段故事只是为了突出他残暴的历史传说，现今根本没有人知道蛊虫之术真的存在，青夫人的担忧是人之常情。
姜无意坐直了身子，认真望着青夫人，严肃道：“青夫人，如果你想活，我需要你对我坦诚以待。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鬼哭蛊不会造成瘟疫。”
青夫人从躺椅上坐起，她打量了姜无意半晌，呼吸之间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慢慢开口：“我的本名叫青珂，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是南疆人。我还以为如今的大周，没有人知道这些事了……
“在南疆，有很多不同的分支，木姓一脉是王族，统领南疆，但在王族之上的，是大祭司。我们有一只蛊仙，它活了许多许多年，无论是哪一支脉的人都认同，蛊仙庇佑着整个南疆。
“蛊仙与大祭司是一体的，每当上一任大祭司离世，蛊仙会从她的身体中离开，在族人中选择一个小女孩成为新的大祭司，大祭司会习得蛊仙教导的所有蛊术，而每一支脉的人会受到大祭司的指导学得不同的蛊术。
“但王族的公主不同，在她成年之前，她只会是个普通的小女孩，直到成年那一天，她会成为大祭司的亲传弟子，除了一个隐秘的蛊术，大祭司会将一切传承与她。
“我身上的鬼哭蛊就是我们的公主亲自下给我的。”
青珂缓了缓，她深吸一口气，比起身上的疼痛，回想这些事的时候心脏的疼痛更加让她喘不过气。
“我与她一道长大，大祭司教导青氏一脉的蛊虫是——三花蛊。三花蛊一共有三只蛊虫，名为花骨，花蕊，花瓣。花骨百年育出一只，集百虫之毒，花蕊与花瓣都只用取普通蛊虫。当花骨催动后，被花蕊与花瓣寄生的人会无条件听从花骨拥有者的话，成为他的傀儡，承担他所有的伤痛，直到死亡。
“我在我的身上寄养了一只花蕊，而杨偃的身上有一只花瓣。在她十岁生日那天，我将花骨作为礼物送给了她。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青氏一脉本就是王族的守护者，她是我们的公主，为她生，为她死都是应当的。
“我说过了，我们一道长大，所以她收到花骨的时候并不高兴，反而很生气。她告诉我，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说我们是朋友，不要为了谁而活，她告诉我在大祭司的书里面南疆之外还有片广袤的土地，她说等以后长大了我们要离开南疆，一起出去看看……
“你能想象吗？就像在一片泥潭中却开出了不合时宜的花，她给了我太多太多的希望，我也就相信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她成年那一天。
“我们约定好等她学会了大祭司的蛊术就逃出南疆，去中原看看。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看着她，在无数人的簇拥下，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迟疑。
“等到她又一次向我讲述新学的蛊术后，我终于问她我们到底何日离开？
“她沉默了，她说她长大了，大祭司教会了她什么是责任，她不能离开，她还告诉我，我也不应该想着离开，这会给族人带来灾难。
“我觉得这实在是……”
荒谬。姜无意脑子里立刻冒出了这个词。
姜无意给青珂递了杯热茶，青珂没有喝，她继续说道：“于是我再一次问她，是否愿意同我离开，她很犹豫，最终因为我的坚持，她决定与我尝试一次。
“但那时候我就应该看出来了，她明明已经不像幼时那么勇敢，那么坚强，我却还以为只要看到外面的天地就好了，一切都会变回来。
“我们在一个深夜出逃，本来已经要离开那片林子，我已经瞧见了远处的村庄。我其实不识路，但她以前和我说过，往东走，往北走，就一定能离开。
“就在这时，大祭司发现了我们。
“小丫头，你知道吗？有的时候，痛苦并不会使你恐惧，它只会坚定你的决心。被关着的那些日子，我更加渴望着自由，如果说以前我是因为她的话语想要离开，但那一刻我真的明白了，我要离开，我要为自己而活，我不要被那些族规所束缚！
“等到惩戒日，我与她一同被押到圣地，大祭司与长老们，王族与我的亲人们都在看着，不同的是，我要跪着，但她必须站着。
“我第一次心里涌起了异样的情绪，后来我知道了那种情绪是——不甘和嫉妒。
“大祭司问我们是否知错，她哭着说她知错了，但是是我胁迫她出逃的。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在惩戒日前，我与她都已经遭受了四十九日蛊虫啃食的折磨，因此，我的默认使她免除了惩戒，而我需要承担所有的责罚。
“她似乎很高兴，她在因为我愿意为她承担一切的痛苦感到高兴，小丫头，你还记得她同我说过的话吗？”
青珂苦笑，她拿起那杯热茶，缓缓地喝下。
姜无意感到一阵莫大的悲伤，她想起来那个小公主流下的血，中了鬼哭蛊的人再难过，也不会落泪了。
姜无意的声音有些哽咽：“记得，她说……不要为人活，不要为人死……你们是朋友。”
青珂轻笑：“其实我那时候并不是想为她承担痛苦来着，从我生出那种名为不甘与嫉妒的情绪开始，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为自己而活。但那次出逃确实算是我逼迫的她，所以她这么说，我没有异议。
“”=我没有反驳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早就看到了她带着的花骨，从我们出逃那一夜我就看到了，她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如果我不把一切承担下来，她要与我一起受罚的话，那我可就要变成一具傀儡了，这就太糟糕了。
我本以为会很疼的，但大傻子突然冲了出来。”
青珂望向院门外，温柔一笑。
姜无意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强壮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挡在门口，是杨偃。
“他以前长得一点儿也不吓人，因为吃不饱，所以很瘦弱，皮肤很白，与族中的孩子都不太一样，总是眨着双大眼睛一个人沉默地躲避着人群。我也不爱搭理他，我总是在围绕着公主转。但公主喜欢漂亮的孩子，因此后来变成了我们俩围着公主转。
“我那天送花骨前其实纠结了好久，因为我没有其他能分享的朋友，我在考虑要不要把花蕊与花瓣都种在自己的身上，可他说可以给他一只。我很严肃地给他讲明了三花意味着什么，让他不要因为只是好奇就要。
“我说完后，他果断地拿走了一只。那一刻我还在想，这小子是个不错的人。
“说回惩戒日吧，他突然冲出来了。
“那时候他已经长成壮小伙了，比我高了一个脑袋，跪在我前面，能把我整个人都挡住。
“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发火，他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喊上他一起，我说不上来，我实在太不会说话了。
“他低着脑袋，那双大眼睛让我想起了以前养的小狗，也总是这么水汪汪的。
“他朝着所有的长辈们磕头，说他愿意为我承担一切的惩罚，祈求我得到宽恕。
“我在他背后小声喊他的名字，让他不要跪。
“我知道，他的母亲偷偷与某位戍边的将军生下了他，不久后便撒手人寰，他没有资格学习蛊术，他被所有人排斥。这小子，以前被族里孩子欺负，再难再苦的时候都没和任何人下跪过。
“我当时好像真哭了，我被关在黑屋里被蛊虫啃食的时候都没哭，也不知道怎么看着这个大傻子就哭了。
“大祭司同意了，她说杨偃可以为我承担前面两种惩戒，但最后一种必须要我亲自承担。
“在赤神像前，铺满了用火淬炼的刀子，他替我穿过了刀山火海，在最后一刻倒下，也因此脸上烙下了永远的伤痕。
“在光明神像前，大祭司让蛊虫爬入他的一只眼睛，将他的整个眼球啃食干净，从此他的左眼空空如也，像是无底的深渊。
“我看到了他在昏去前担忧的目光，却觉得无所畏惧了。
“大祭司给了公主三个蛊虫，让她选择其一放入我的身体。她慢慢地走向我，身体颤抖得厉害，我心中压制得那种奇妙的情绪突然全部消失了，我只想着一件事，活下来，带大傻子离开。”
“所以，她选择的是，鬼哭蛊？”姜无意不可置信，既然大祭司已经教导了公主全部的蛊术，她怎么会选择这么可怕的蛊虫？
青珂点点头：“是的，我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传说中的鬼哭蛊，直到我越来越虚弱疼痛，除了每月大祭司让公主给我的药能抑制以外，别无他法。她说，鬼哭蛊是最难消除的，她希望我不要再想着离开了，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我第一次骂了她，哈哈哈，她脸都气红了，你说会不会她的脑子被什么蛊虫控制了？”
青珂越想越开心，笑到禁不住咳嗽了起来。
姜无意连忙扶她坐下，为她顺气。
青珂摸了摸姜无意圆润的小脸：“怎样，小丫头，听完故事对怎么救我有头绪了吗？”
姜无意点头，她现在有着很多大胆的想法。
……
姜无意哼着小曲，开始调试药剂。
杨偃去守着青珂歇息了。
康偕凑到姜无意身旁，看她心情大好，便觉得这事不难办：“你和青夫人聊了那么久，都知道了些什么？”
姜无意当时和青珂在院子里聊得开心，苦了他在外面与杨偃大眼瞪独眼，气氛可谓尴尬。
“我发现我的一个判断是错误的！”姜无意斩钉截铁道：“杨大哥和青姐姐真的是夫妻！”
康偕一头雾水，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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