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喁喁私语

    重岩叠嶂渐渐远去,宽阔的江面微微翻滚着几道碧浪,偶有飞鸟啁啾低飞划过,平静下来的水中倒影里还能看到鳌头独占的龙船器宇轩昂的行驶在最前方,两侧各有数条船缀在其后,好不气派。

    晏昭有幸被安排在了龙舟之上,不大的船舱里,虽则算不上雕梁画栋,但胜在五脏俱全,玉器摆件亦非凡品。看得出如今这位陛下尽力想要这次出行简单朴素,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便再低调内敛较之普通百姓都算得上是奢华。

    四周巡逻的侍卫不少,也许是之前经历了一次刺杀的缘故,即便船只行走在开阔的江面,也不能让人放松警惕。

    随晏昭一同前往燕都的仍旧是一男一女,男子姓常名乐山,武功不俗,如果非要论资排历的话,他算得上是明月山庄里头跟着晏昭时间最长的人之一。

    女子却并非是常随在晏昭身侧的白蘋,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温姑娘,庄上的人都称她温五娘。白蘋性子跳脱,船上的都是些实实在在的贵人,难免会冲撞到一二,便先遣了她带几人走陆路先行奔赴燕都。温五娘行事细腻,再加上她本就是燕都人,为她了结一桩旧事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

    窗外的风景随着水流淌过,晏昭掠过单调的黛色,将视线转回舱内,轻轻抿了一口温五娘及时添上的茶水,锁着眉头思索着。

    她出行仍一身男装扮相,斜倚在软榻。她既非官身,又非书生,衣装没有那么多的拘束,有些宽大的衣袂因她抬起茶杯的动作下滑了一点,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垂下来的衣袖和下裳重重叠叠的交织在了一起,青白两种冷淡之色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旁边香炉里燃起的青烟环绕在她的身边,朦胧着看不清具体的面貌,却好似随时要羽化登仙。等到烟雾逐渐变淡,晏昭的好颜色才慢慢显露出来,那张过分精致的脸非但没能冲刷掉她身上的淡漠,反而让她看上去更加冷艳倨傲。

    按她所思,这位新帝确有几分胆魄。如今大衍建朝才三年,战后的新朝方兴未艾,却也不敢说彻底安稳了下来。

    对内,跟着新帝一起打江山的开国之臣得按功行赏,曾经被打压的世家以及前朝旧臣不得不暂时安抚任用。前者既不可大肆封赏也不可鸟尽弓藏,难保他们不会因为贪心抑或寒心再起反意。而后者则是乱世之中难能留存下来的读书人,如今科考尚未恢复,没有那么多的人才储备,为了地方和部分职能的稳定性,这些读书人显得尤为重要。这三方势力并非鼎足而立,新贵们正登高,旧臣虽懦弱,但那些世家隐隐有冒头之势,大有要与之联合起来分庭抗礼争上一争的姿态。

    无论是三方还是两方,如今正是争权夺利之时,反而形成了一种相互制衡的形态。

    朝堂之上,尚且不必过分忧虑。只是,三王叛乱虽以淮南王登上皇位建立新朝而结束,但对于这个结果其他叛王却未必满意。长沙王战前身死,其势力也已被淮南王收编,这股势力是他最终能够入主中原的一大倚仗。剩下的逍遥王游承运因兵败盘踞在险山恶水的西南,虽然说是在休养生息,但未尝没有虎视眈眈的垂涎着。

    仔细想来,南下之行也未必如传闻中所说是新帝即兴而为之,这位皇帝陛下或有请君入瓮之意。

    船只随着江水的深浅波浪轻轻摇晃,也许是因为思虑太多,晏昭突然心生燥意,头也一阵阵发晕,似是失重了一般,她不喜欢陷入这种无法掌控自我的状态,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公子可要再燃一支?”温五娘心细,跟着晏昭的时间也不算少,自然知道她身有沉疴。

    “嗯。”晏昭摇了摇脑袋,想把那种蚁蚀般的疼痛驱散出去,但终究是白费力气。

    温五娘打开香炉添上一支,酸涩中带点清苦的味道直直的冲上她的脑门,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但脑子里一阵清明。

    晏昭心头的燥意稍稍平复了些,紧紧皱起眉头也舒缓了不少,但脸色仍旧不太好看。疼痛并未因这份短暂的清醒而缓解,她松开手中的杯盏,转而将攥紧了的手遮到袖子底下。

    “把药留下,你们出去吧。一个时辰后再来收拾。”

    “是。”对于晏昭这样的吩咐,常乐山和温五娘已经见怪不怪,他们暗自对视了一眼,心下了然如果晏昭不能压下这阵头痛,他们执意要待在她的附近不会有好结果的。

    离这里不远的另一间厢房里,皇帝稳稳的坐在上首,斜睨着站在下方的儿子,不冷不热的问道,“你觉得这位明月山庄庄主可堪为用?”

    “儿子眼拙,不知父亲看中她的哪项才能?她的护卫武艺不凡,能够驱使这样的能人,想必自有她的不凡之处。只是她行事散漫,容貌过盛,恐生祸端。”

    此次跟随皇帝一同南下的儿子行二,名蔚澹宁,昔日的王府侧妃所出,新皇登基,母子二人地位自然船高水涨。倒也不是皇帝偏爱次子,如今的皇后入府晚,是淮南王继妃,二人虽育有一子,但因诸多缘由一直留在大乾为质子。三王叛乱近乎结束之时才被救回,加之帝后二人的关系颇有些相敬如冰,六子蔚澹容占了个嫡出的身份,但实际地位却十分尴尬。

    长子蔚澹砚亦为庶出,比起次子在战场上的骁勇,他就有些守成了,这也未必是缺点,让他留在燕都监守就是看中了他谨慎稳重的性子。剩下的两个儿子里,一个行五的蔚澹敏喜好风花雪月,另一个年岁最小,且有几分稚嫩。

    如今他以自己为饵,带上蔚澹宁一人是最好的选择,既能让敌人放松警惕,又不至于拖累太多。

    蔚澹宁这话说得凉薄,但也并非虚言。江湖并非朝堂,侠肝义胆快意恩仇的规矩不适用于此。先前的短暂接触,就可发现晏昭并非甘愿被拘束利用的性子。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她用救命之恩换了三个条件,一是尽快处理扬州府官员的贪污案,二是庇护明月山庄的妇孺,至于三则是为她身边侍奉的小娘子温氏求得一个自由身。这三个条件使些手段她自己未必就做不到,不过是不想多做牵扯罢了。”

    皇帝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妙的停顿了一下,才缓缓继续说道,“这世上哪里有真正的自由呢?她要是一辈子龟缩在琴川的深山里也就算了,但只要她踏入这燕都的漩涡里,迟早是要被卷进去的。”

    蔚澹宁想了想燕都如今的诡谲局势,不过是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他们这次以身为饵,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钓得大鱼,反而打草惊蛇,引起他人的忌惮。

    世人皆知,拱卫司是与皇权挂钩的,直辖于皇帝陛下。在护卫和处理宵小的职责上自然是责无旁贷且忠心耿耿,但面对朝堂上的武将们却多了几分掣肘。别的不说,如今的拱卫司检校陆衡也是同其他人一样自潜邸就随在皇帝左右,与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许同袍之情,有些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是为何皇帝会觉得这把刀钝了的缘故。

    “儿子明白父亲的用意了。旧刀子钝了,自然要换一把更锋利顺手的就是。只是父亲怎知晏昭此人会比其他人更好用?”

    皇帝闻言,看向蔚澹宁的眼神多了几分考校,见他神色坦然,只是提到晏昭的名字或多或少带了点轻视的意味,所以没有着急回答,反而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

    “关于那日在酒楼里听到的覆国公主,你有何想法?”

    蔚澹宁心下不解,不明白皇帝为何要提起那位背负骂名的前朝公主,一时想不出其中的缘由,于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儿子没有见过这位公主,只听说这位公主的倾城之貌和她的弑父之举。”

    “那你觉得她为何会弑父?”

    听到这句话,蔚澹宁心头一凛,他抬头看了看上首的皇帝,试图分辨出这话里是否有试探之意。但那张慈眉目善的脸上是一贯的和煦,他便没有过多犹疑的说道。

    “大抵如那些百姓所说,为了复仇吧。”

    这样的回答在皇帝的意料之中,摇头失笑,“世人皆因这位公主是位女子而看轻她,你更是不例外。元德太子手段过于仁慈,虽使得旧朝能够得到机会喘息一二,却根本改变不了它覆灭的结局。朕未曾见过这位公主,但也听闻她不似寻常女子簪花佩环,反而常以一柄长剑佩在腰间,在宫中行走见之肃穆。朕有时会想,若是换成这位公主,或许会有别样的结局。”

    听皇帝的论断,蔚澹宁心生诧异,下意识的反驳道,“诚然当初她弑杀幽帝让联军得以更加轻松的攻占皇城,但即便没有她大乾照样会被灭亡。父亲这评价也太高了,她终究只是个女子。”

    “朕也并非推崇这位公主。你会因为公主是女子而轻视她,也因为晏昭的好样貌而轻视她。但猛虎搏兔,亦用全力,骄兵必败,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皇帝不吝于此刻教导蔚澹宁一二,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拍了拍他的肩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那样的一张脸,不论男女,都难免会引来觊觎。她若是能够抵御那些宵小,自然就有朕看中的能力。她若是不能,朕也不介意稍稍打磨一下,让她成为一把锋利的刀。”

    这样的父子对话从前在淮南的时候或许还有些,但自父亲成为新朝的皇帝后这还是头一回。明明是平淡无奇的对话,蔚澹宁竟从中听出了冰冷和狠辣。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常乐山和温五娘遵循嘱咐回来侍候。房间里狼藉一片,桌椅掀翻在地,桌上的茶盏自然也没逃过破碎的命运。榻上的隐囊有几处斑驳的腥红,最里头的药箱倒还是完好无损的,只是大敞着有些凌乱。

    晏昭已经离开了榻上,视线草草掠过他们俩之后便低了下来。只是头发有些松散,丝丝缕缕的掉落遮盖住了她的脸,被发带束起来的部分也耷拉在肩头,让她看起来有些落拓不羁。

    但一旦有人凑近了瞧,就会发现她的身体状态十分紧绷。为了克制某种情绪,她的眼眶涨得微红,掌心紧紧攥着手指,力度大得惊人。这样的紧绷在看到二人进来之后卸了下来,倒也不是她矫情,只每回发病之后都会虚弱片刻。如今身处异地,不得不谨慎些。

    温五娘利落的收拾干净,然后熟稔的给晏昭清理伤口。心里同时计算着她这次发病与上次的情况,看起来造成的损害似乎并没有之前严重,她很是松了一口气,只能希望这回的药能多管用一段时间。

    常乐山也没闲着,仔细汇报着船上的防卫情况和得之不易的讯息。从与皇帝达成交易登船已有一个月多了,船漂在江上消息闭塞,再加上之前皇帝遭遇过刺杀,贸然打听反倒令人生疑。常乐山只好在每次遇到船停泊之时,下船找人探听一二。这举动也没避着跟上来的人,问的大都是沿途城镇的人文风情,以及燕都和扬州府的最新消息,任谁看也无非也只是为此番进京做些准备。

    “已有燕都那边的消息了。”常乐山恭敬的站在一旁,出于习惯的低着头,不去看晏昭的脸。

    船上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草草在里间换了身衣裳,晏昭坐回了软榻之上,神色有些恹恹,她两手交叉的趴在身侧的靠背上,从说话的语气中就能听出她的疲倦,“琴川县令的判决下来了?”

    “判了流刑,据说是岭南那边。”

    “判的还挺快。”晏昭淡淡的应了一声,看不出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

    常乐山也不好妄自揣测,于是只能试探道,“庄主若是不满意,属下再往燕都里递递消息,再运作一二?”

    “不必搞得这么麻烦。扬州府虽富饶,但琴川县才多大的位置,新朝初立,民生还未完全恢复,即便是贪墨又能贪得几分银钱?按照如今的律法,琴川县令罪不至死。新帝此次南下未能得偿所愿,回朝之后自然还要重新整顿朝纲,倒也不必急着去联络讨好着哪位大人,朝廷上下保不齐要大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