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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鸟投林

    “到头来竟还留得他一条命。”温五娘不善武艺,平日里在庄内多是处理庶务,与那些投奔山庄的寡妇乞儿相处更多,对他们更多了些同情和怜悯。

    去岁冬月因为这位县令的尸位素餐,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骨肉分离。他轻飘飘的将城门闭上,那些受灾的农人与乞儿只能缩在城墙之下和破庙里头,挨过寒冬。她本不愿多嘴,但受伤害的都是亲近过的人,加害者只得到这么个报应,心中难免不快。

    将重新泡好的茶递到晏昭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晏昭顺手接过,闻了闻茶香,轻啜了一口,“唔。”

    “黔岭之地多山,该提醒的都已经提醒过了,何必过分忧虑。”说话的语气不咸不淡,多少有些不耐烦在里头。

    两人随即噤声,隔墙有耳,晏昭的话已然说得很明白了。

    “好了。赏下来的宅子已经让人去拾掇拾掇了,余下的事情你们自解决罢。”话说得似乎有点多,晏昭显得更加疲乏,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含糊。草草吩咐了几声,她趴卧在了榻上的案桌上,呼吸平稳,想来已是入睡了。

    常乐山和温五娘得了吩咐,见晏昭起了倦意,有心想让她去床上睡得安稳些,终究还是怕把她吵醒而作罢。两人也不敢离得太远,给她点了支香,便退到到了外间,里面若有什么动静立马也能听见。

    “我跟庄主跟得晚,听庄主的意思,燕都里还留下了人?”温五娘扯了扯常乐山的衣袖,又靠近他的耳朵,因为怕声音太大惊扰到里间的人,声音也是细声细气。

    常乐山只觉耳朵一阵酥麻,见二人距离很近,耳尖也渐渐泛起微红,“你管着庄上的庶务,自然能看出庄上有别的进账,不然咱们早就坐吃山空了。在燕都经营的人你也见过,就是每每年末才回来的丹朱公子,其余的事情,等到了燕都,我再给你介绍。”

    温五娘倒也不是有心要窥探什么,只是她辗转流落至琴川,多亏庄主的搭救,方能堂堂正正的立于这人间。此番庄主更是不远万里远赴燕都,要为她求得一个自由身,怎么能不想着更好的报答她呢?她早已将平日里的侍奉当作她的本分,只希望在获得自由之后,庄主还能留她在身边。

    心里想着,还是忍不住悄悄往里间看了一眼,见晏昭仍支着身子睡着,神思却不算安稳,嘴唇也有些发白。

    “行船颠簸,沉疴缠身,庄主很难休息好。不知何时才能抵京?”

    常乐山仔细盘算着日子,认真回答道,“再有半月便可抵达燕都,只是归途或许未必是一帆风顺的。”

    “这样宽阔的江面,还有人敢再行截杀不成?”温五娘听着有些惊骇。

    “归途越近越不可放松警惕,若我是那幕后之人,再动手也就是这后半段的路程了。截杀未必一定是在陆地上,江上多水匪,保不齐有歹人混入其中,或者串通一气,狼狈为奸。”常乐山脸上出现了一抹复杂的表情,似是怀念,又似是愤恨。这样的表情出现的时间很短,温五娘没有注意到。

    反而常乐山看着温五娘那张秀气的脸上逐渐染上惧色,赶忙安慰道,“这只不过是我的猜测,既然庄主只带上了我们俩,就表明了她觉得那群贼人会再来袭击的可能性不大。更何况,这些船上的护卫都不是摆设的。我先前所说的,有些杞人忧天了。”

    温五娘表现出来的畏惧,不全然因为常乐山的话,更多的是想到流落到琴川之前的日子。乱世里,谁没有见过山河破碎,饿殍遍野的人间炼狱。她本是前朝的名门闺秀,在豆蔻年华不得不嫁与燕都里众人皆知的病秧子冲喜。哪知那病秧子撑不过婚宴的繁琐劳累,死在了成亲的当夜。喜事隔天就成了丧事,满府的红布只能换成白布。她被赶到最偏远的小院,府上人对她不闻不问,宛若没她这个人存在,平日里只能靠着典当饰品,做些刺绣来度日。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因夜间赶工受了凉,在病榻上昏睡了两天。再睁眼时,满府的主子奴才不见踪迹,只剩下空荡荡的宅邸和散落一地的脏乱。

    叛军即将入城,略有家底的人都找人打点想要逃到南边去了,她被名义上的夫家抛弃。后来,燕都被围困,城里的百姓缺水断粮,初期燕都的官员还会施援一二。可是官府里的囤粮也是有限的,再加上皇城里早就乱作一团,那些富贵宅子里头早就被洗劫一空,能够吃的东西早就已经被抢完了。人到末路之时,易子而食也算不得稀奇了。

    她尽量避免自己去回想那些状似野兽的撕咬画面,但耳畔不断的传来哭喊,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常乐山一时踌躇,绞尽脑汁的想一些安慰人的话,最后只能挤出一句,“五娘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一命。”

    这句话虽有些犹疑,却让温五娘的眼耳逐渐清明,是了,乱世已过,如今虽踏上故土,但她早已不是当年唯唯诺诺的新嫁娘。她回过头,莞尔一笑,笑容里多了一抹释然。

    燕都

    虽然晏昭拿救驾的恩情与皇帝做了交易,但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以及希望她留下的意愿,赏了她一处宅子。

    宅子不算很大,但景致上佳,地段也是寸土寸金。院子里的仆役丫鬟们进进出出,打扫的打扫,布置的布置,竟也有条不紊得很。

    从外院往里走,有青松翠柏点缀在院落边角,沿着铺满的石子路穿过月亮门,假山怪石将路分成两边,一边通往内院,另一边引向一道之字形的回廊,廊下是引进的活水。许是为了好看,辟出来的水池上方还驾着一方亭子,水池中有鱼跃出水面争夺口食,倒也有些生趣。

    “公子,这些鱼再喂下去就要撑死了。”事先赶来燕都的白蘋此刻毫无形象的坐在亭中的围栏上,双腿悬空着一晃一晃,皱眉看着面前喂鱼食的锦衣公子。虽然叫着“公子”的尊称,但也并非对他很恭敬的样子。

    那锦衣公子却也不在意白蘋的轻慢,随手将手里的鱼食抛了出去,自然引来一阵哄抢。“撑就撑吧,总比饿死要好。”

    “你把鱼都给养死了,等庄主来了钓什么?”白蘋见他不搭理自己,又因被晏昭先遣到这里,心下生出一阵委屈,说话的语气里也不自觉带了几分幽怨。

    锦衣公子听她这话不由得挑了挑眉,见她那双杏眸里带着几分水汽,一时失笑,“如今池子里都是些红鲤,蠢笨得很,我叫人去买些别的鱼种给庄主钓就是。去年除夕我在琴川,你可不是这样对我的,说了好多吉利话。”

    那是图你的压岁钱给得多,不然谁理你?白蘋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白蘋喜形于色,看上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锦衣公子倒也不恼,只戏谑道,“又在心底说我的坏话了。”

    “哼。”

    逗弄小姑娘虽然有趣,但也不可太过,他直接点破道,“左不过是想问庄主何时抵达燕都,直接问便是,怎么还扭扭捏捏了起来?”

    “我姐姐老说我说话不过脑子,迟早会给庄主添乱。如今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燕都,即便庄主对我的纵容,我却不敢再胡闹了。”白蘋从扶栏上跳了下来,神色间有些苦恼,但眼眸还是亮得很。

    锦衣公子闻言轻笑了一声,“倒是长进了。约莫再有几日便到了,这几天有下人守在码头,船到了就会通知府里去接的。你若是不放心,便跟着他们一起去守着罢。”

    白蘋知道了大概日子,心里也宽慰了许多。整日闷在府里也是无趣,便听了他的意见,自己跑开了。

    锦衣公子见她自得其乐也不打击她的兴致,将手上装鱼食的碗递给守在边上的丫鬟。看着鱼群又聚集在方才撒过吃食的地方,自言自语了一声,“还是贪心。”

    时间过得飞快,水路通畅,本作七日打算的日程短短五日便已抵达了燕都。

    圣驾回銮的阵仗很大,晏昭有心避人耳目,便事先回禀了皇帝想要等仪仗结束之后再下船。来往推拉一番后,最终还是如了她的愿。

    但这么做并没有熄了他人打探的心思,早在回燕都之前,皇帝所颁布的赏赐旨意,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单是皇帝遇刺这一件事就足够令朝野震惊了,新朝才将将立了三年,战乱带来的影响还未完全恢复。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战乱再兴,这片破碎的山河未必还禁得起这样的摧残。

    所幸只是有惊无险,救下皇帝的人自然成了万众睢睢。

    本以为会大肆封赏,但穿回来的旨意却只有一户宅子。众人只当那是遭了冷落,但没想到圣上竟亲自邀请她来燕都小住一段时间,连回程都赐了与他同舟。

    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单纯只是为了接驾,有的是人想要睹一睹此人的风采。未来朝局会如何变化无人可知,谁也不知道一粒小石是否会在平静的面上惊起一簇水花。

    只是他们的打算终究是要破灭了,晏昭硬生生等到人群散去,才施施然回了那座赏赐的宅子里。

    还未进院子,就听见了白蘋的抱怨声,“我等了好久都没看见庄主他们,你莫不是在诓我?”

    “那定是你不够诚心。”回她话的仍是那日的锦衣公子,他手里捏着本书,似是在认真的看着,如果嘴角没有笑着的话。

    “你胡说!”白蘋最不乐意有人质疑她对庄主的尊敬与孺慕,伸长想要将那人手里的书夺了去。

    锦衣公子仗着自己身高腿长,举着不让白蘋轻易拿到。一边逗她,一边威胁的说道,“不准倚仗你的武功,小心把院里的花草给打坏了,庄主看了糟心。”

    晏昭在门口静静听着,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打断一下。身边的常乐山和温五娘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还以为白蘋被先遣了过来会不开心,现在看来依旧活泼。

    最终还是常乐山假意咳嗽了两声,用作提醒。

    看着院中长身而立的三人,锦衣公子和白蘋先是愣了愣,一人条件反射的收敛笑意,另一人则兴冲冲的往晏昭身前扑来。

    “庄主回来了!”

    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装作看不见锦衣公子的拘谨,只对白蘋点了点头,但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太精神。

    “庄主舟车劳顿,路上又犯了回病。赶紧让底下人烧点水,伺候着沐浴松快一二。”温五娘眼精,看出晏昭的疲累,赶忙说道。

    幸好府上的人对此有所准备,才不至于兵荒马乱。

    晏昭觉浅,约莫睡了两个时辰,天才刚擦黑。她蓦地睁眼,看着四周的帷缦,眼前却回闪着许多画面。她用右手扯了扯,过了一会,才想到自己如今身在燕都而非琴川。

    温五娘心细,将她要换的衣裳都搁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她便没有叫人进来,翻身下床之后就径自将衣服换上了。

    白蘋听着里头有动静,正想着进去伺候,门却从里打开了,走出来一个丰神俊朗的小郎君。即使是常侍奉在身侧,她仍旧能被惊艳到。

    小郎君穿着一身靛蓝色素面刻丝直裰,腰间束着卷云纹状的玉带钩,本作居家打扮的宽大衣衫也被勾勒出了腰身。有身量仙姿玉色,又有姿容绯颜腻理。盖因她不会梳发髻,乌发随意的用发带高高束起,反倒显现出了一派少年意气。

    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的白蘋问道,“庄主现在要用晚膳吗?”

    “不必了。带我去书房,再让人把丹朱带过去。”

    白蘋飞快的点了一个丫鬟掌灯,又唤了另一个去知会。一路给晏昭介绍府里布局,一路引着她去书房。晏昭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倒也没嫌吵闹。

    书房面积小,从窗外正好可以看见辟出来的池塘,隐约着还能看见孤立其中的亭子。池中荷叶衰败,相互勾连,偶有干枯的莲蓬倔强直立,最终还是不堪重负的低下了头。秋景大多萧条,若是夏日,也许能看见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的美景。

    晏昭支着头看窗外的凄败景色,面上无悲无喜,听见脚步声才稍微正了正身子。

    “看来你在燕都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多亏主子当年留下来的人。”白日的锦衣公子名为丹朱,他对晏昭的态度有些过分尊敬,这种尊敬却不单单是为主从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