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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华服沉重

    夜色渐晚,等到路衍行告声离去的时候,宫倾郡才发现距离皇城门禁只剩半个时辰了。

    虽然皇城宵禁从来管不到自己,但是今晚她还打算找一下阿笙,不好太晚回去。

    于是她起身,十分有礼地朝云非幕拱了拱手道:“多谢云将军招待,今日多有叨扰,时近皇城宵禁,我不便再留。”

    云非幕听见那个客气疏离的称呼,眼神暗了暗,而后抬眼看着宫倾郡:“不若我让府上马车送你回去?”

    宫倾郡点头应了。

    …………

    云非幕送人到大门外,宫倾郡回头看……

    男人立于将军府门口,竹青色长衫,长发用同样色系的丝带半扎在身后,周身便多了几分慵懒意味。目如朗星、颜如舜华,皎洁的月色有着淡淡的银辉,笼罩在他身上,倒是有一股“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风流气韵。

    “路上小心。”云非幕说。

    宫倾郡颔首道:“多谢。”

    马车辘轳碾过青石板,在这寂静的夜晚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伴在那个久久立在屋檐下的身影旁,伴着他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

    回到皇城已临近宵禁,宫倾郡难得走了一回正经的门,穿过长长的宫道来到御书房外。

    御书房内,陈一时在旁帮着正在看奏折的宫楚默剪了灯花,一个宫人走近,同他耳语着什么……

    陈一时闻言微微挑眉,细声对伏案批阅公文的皇帝道:“陛下,长公主在门外求见。”

    油灯的灯光映亮案上成摞的公文,公文层层叠叠地堆在桌案上,显示了这个年轻帝王确实是政务繁杂。

    不若寻常男子那般剑眉星目,宫楚默的眉眼温煦,甚至有些阴柔之意。

    他和宫倾郡是双生子、龙凤胎,面容上有七分相似。只不过宫倾郡容貌生的清冷又张扬,瞳色随了母亲,而宫楚默的面貌看起来则颇有柔美温和之意。

    肤色白稚,眉目柔和,鼻梁挺拔,如若穿上白衣青衫便是温文尔雅的江南才子;眸清似水,墨色沉沉,如今身着龙袍,瞧起来便是满腹诗情的末代帝王。

    宫楚默听闻,搁下笔,轻舒一口气,将自己因批阅奏折而略显烦躁的心情收拾好,唇角不自觉带上笑意,温声道:“请皇姐进来。”

    御书房的门缓缓打开,一抹昳丽的身影踏着灯光进来。

    “臣宫倾郡,参见陛下。”宫倾郡恭敬地朝上座的男人行礼。

    “皇姐请起。”宫楚默挥挥手,示意旁人都下去。

    众人得令,收拾着步子悄无声息地出了御书房的门,只留他们姐弟二人在房内……

    宫倾郡起身,一听见房门被关上,身上那股散漫劲立刻就上来了。

    她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水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解解渴。

    “阿姐可要尝尝这茶糕?”宫楚默拿了一笼点心,坐在宫倾郡身旁,笑着说,“下午宫人送上来,我觉着还不错,料想你会喜欢,便又叫他们再做了一盒。”

    “刚巧送来没多久,你尝尝?”

    宫倾郡捻起一块做工精致的糕点,就着这茶水吃了。糕点下肚,腹中空空的饥饿感姗姗来迟,她这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未曾用过晚膳。

    “确实不错,是我的口味。”宫倾郡笑笑,浑身都泛着一股慵懒劲。

    在自己的至亲面前,她卸下外壳,只留最为真实的模样……

    “阿姐喜欢就好。”宫楚默拿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轻抿一口后继续道,“阿姐,听闻于家把遇袭一事的调查压了下来?”

    “是。”

    “那阿姐是如何打算?”

    “阿笙怎么想?”宫倾郡反问他,又是一块糕点下肚。

    宫楚默瞧她似乎很喜欢,几句话不到就已经吃了三块糕点,心下记着明天叫宫人给阿姐送一些:“我以为,应是借着事由将这件事闹大,顺便再挑拨一下于家的势力。”

    “如今阿姐携赤云归来,于家下面有些势力已是坐不住了。”

    “所见略同。”宫倾郡一连吃了四块,感觉自己腹中的饥饿感逐渐消失,“你这段时日便明里暗里借着这事看看能否拉拢那些摇摆不定的势力……哦,对了,记得何家吗?”

    “礼部何家?”

    “是。”宫倾郡道,“近日何家似乎颇为躁动,你可借此事敲打一下,如若不成,便斩草除根,莫要留下隐患。”

    “阿笙明白。”宫楚默望着一跳一跳的烛火,思绪慢慢陷入回忆中,“阿姐,我们一定要赢下这局。”

    宫倾郡看他一眼,神情也淡下来,眼神虚焦向前看,轻轻开口:“会的,阿姐就是赌上性命,也要为父王母妃报仇……”

    “还记得宫变那年,我们逃出宫沦落在外,为了抢野狗嘴下一口吃的,和乞丐打架,最后遍体鳞伤地躲到安养堂。”宫楚默似乎是想到了不好的回忆,眉心紧皱,语气中满是自责,“都是阿笙无用,才要阿姐整日带我东躲西藏,和人打架抢食。”

    “阿笙……”宫倾郡转头看他,和他对视,琥珀色的眼眸盛了一潭暖光,语气温柔道,“那时你我不过九岁,尚是孩童,哪来那么大的能力?”

    “况且,即使只是大你半个时辰,身为长姐,保护作为幼弟的你是应当的。”

    “只希望你不要怪阿姐八年未曾回来,将你一人独自留在宫内……”

    宫楚默摇摇头,低垂着眉眼:“我不怪阿姐,我知道阿姐是为了能够更好的保护我,能够更加强大才出宫的。”

    “我曾和他们一样以为阿姐你说不定早就……但两年前你组建了赤云军后给我来信,那时我简直要高兴得发狂!如果不是还要忍着不能让人知晓,我早就派人将你接回来了,哪里还需要阿姐在外多苦两年……”

    宫倾郡伸手揉揉自己身为北和九五之尊的弟弟的头,笑里带着欣慰道:“八年来阿笙也培养了自己的势力,不断在成长,能够保护自己了,这样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只要你好,阿姐怎样都可以。”

    …………

    秋露深重,夜晚的秋风一吹,便让人明白应该加衣了。

    宫楚默送走宫倾郡,批完公文奏折,站在书房门外,深邃双眸静静地凝视着此刻寂静的宫城……

    陈一时也静静地站在一旁,并不出声……

    越过宫城、皇城,和都,便是北和的大好河山,辽辽疆土。浓重的夜色只有一轮清月愿意洒下光辉,和凉风一起拂扫人心中的烦闷。

    宫楚默稍稍抬手,便能感受到身上华服的沉重,重重地垂下似乎要扯住他不让他动。既身着黄袍,便应承其重。他在很早便知道这个道理,知道于家没有杀绝就是为了让他当一个“提线皇帝”,知道身为皇室便会有很多很多的身不由己,知道如果没有绝对的实力,总有一天,他的血会溅染身上的华服……

    一如当年……只是,当年有阿姐,用自己那双稚嫩的双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双眼……

    这次,他绝不会让阿姐再受伤,也一定会了结这场拖了八年之久的仇怨……

    “陛下,时辰不早了,夜里露重,也该回去歇息了。”陈一时适时出声,轻轻唤了宫楚默一声。

    宫楚默垂眼,收回视线,转头走向自己的寝殿。

    长到似乎望不到尽头的宫道上,一行宫人宫女静悄悄地跟在皇帝后面,没有一个人出声交谈,整齐的脚步声让这份沉寂坚持继续缄默不言。

    “陈公公。”宫楚默低声唤了陈一时一声,后者立马迎上来……

    “陛下……”陈一时恭敬道。

    “方才送来的茶糕让人明日往皇姐那送些……还有,前日南方小国送的上好茶叶也全送一份过去。”

    “是。”

    “对了,长公主府何日才能建好?”

    “昨日来报说是左右还有十日便可完工,毕竟工程也不小呢。”

    “届时让皇姐到库房里看看,那些玩意若有她喜欢的,便送到她府上。”

    “奴记下了。”

    …………

    一行人行至皇帝寝宫,寝宫内早已点上烛火,有几个宫人从里面出来。

    见了宫楚默,那些宫人齐齐福身道:“恭迎陛下。”

    宫楚默道:“免礼。”

    “陛下,沐浴事项已准备好,里头已有宫人浴房外候着。”

    “嗯。”

    宫楚默说着便往里走,由着宫女给自己宽衣,自己进入浴房洗浴,不让人进去伺候。而剩下的宫人则各司其职,该留下在外听候吩咐的留下,今夜没有轮值的便离去。

    陈一时站在门外,进入房内的时候往浴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浴房内透过窗纸映在地上的烛火跳动了一下……

    而浴房内,宫楚默身着里衣泡在池子里,身后用来隔断的屏风上有着一个黑影。

    “陛下。”那黑影隔着屏风朝他单膝跪下道。

    “嗯……”宫楚默应了一声,往自己身上浇水道,“来时可有引起怀疑?”

    “不曾。”那人答道。

    “那便好。”宫楚默顿了一下继续说,“可查出那日袭击长公主的贼人是否是于家派的?”

    “查不出。”那黑影说,“那几人隶属北和的一个杀手组织,前几日我们将那组织查抓时问过,他们说来人只是给了铜令做信物和钱财,头戴帷帽,面上遮纱,不知男女,亦不知来自何处。”

    “呵。”

    宫楚默冷哼一声,惊得屏风上那黑影颤了一下,连忙道:“陛下恕罪。”

    “我不怪你们。”宫楚默目光沉沉,这满池热水融不化他眼底的冰冷,“这件事继续查……还有,最近多起官员被杀一事,你们也查查,不要叫人起疑,顺便引导一下走向,将事情渲染大些,最好人尽皆知。”

    “是。”那黑影道。

    “行了,你快回去,莫要叫人生疑。”宫楚默说。

    只瞬息,那黑影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灯火通明的房中,和窗外的融融夜色合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