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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胜负

    “太极……太极……”黄药师喃喃几句:“庄子云:夫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

    他精通易理,只觉“太极”二字,涵盖万物,无所不包,既显出王重本人无穷的气魄,又透出大大的野心,心中震撼之余,越发不郁,不禁冷哼道:“狂妄之极!”

    王重欣然笑道:“是否狂妄,二位一试便知!”

    洪七公也不啰嗦,拱手道:“那老叫花便不客气了,定要好好瞧一瞧,这江湖上是否又多了一门了不得的绝学!”

    话音刚落,他双腿一迈,身子飞速掠出,运起“逍遥游”身法,直如蜻蜓点水,悄然无声,一步足有三丈之远。

    眨眼功夫,洪七公已抢到王重身前,沉身扎马,双掌疾出,劲风扬起,足逾千钧,来势猛烈,无人可挡。

    眼见洪七公双掌齐至,王重脚下一滑,身影如穿花戏蝶,扎进洪七公怀中,随后单手一抓,一招“揽雀尾”使出,左实右虚,前颠后倒,身似强弓硬挤,粘连粘随,右掌已搭住他左腕,横劲发出,一拉一扯。

    洪七公顿觉身处一道龙卷风眼之中,下盘陡然一歪,不由自主往前冲去,自身劲力也是不受控制倾泻而出,打在远方石墙上,“砰”的一声,轰出一个大洞。

    旁人此刻均已鸦雀无声,只道王重身上武功之奇、之高,直如繁华迷眼,多不胜数,随便拿出一门,怕是都能在江湖上引出一阵血雨腥风!

    洪七公跨出两步,稍稍站定,忍不住回头惊讶:“这招可有名头?”

    王重脚下拳桩一立,左脚外摆,右脚收抄,双手前抱,笑道:“此乃‘揽雀尾’!”

    洪七公喃喃惊叹:“揽住雀尾鸟难飞,好一招‘揽雀尾’,好一个‘太极拳’!”

    郭靖不明所以,忍不住开口道:“那人功夫慢吞吞,软绵绵,七公怎生落在了下风?”

    黄药师眼光卓绝,瞬间省悟王重拳法中的妙处,忍不住哼道:“竖子无知,此乃以慢打快、以静制动的上乘武学,高明之处尤在洪兄‘降龙十八掌’之上。你看他出手缓慢,浑不着力,实则暗劲潜伏,如山如岳。换了常人挨上这么一下,瞬间便是个筋摧骨折的下场!”

    郭靖“哦”了一声,想要捧场,偏又听不明白这些武学至理,一时讷讷,颇为局促。

    黄药师顿生“对牛弹琴”之感,心中不喜愈甚,只道今日过后,定要让蓉儿和这傻小子分开,再不许相见。

    洪七公得见绝学,颇为欣喜,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好,就是要这般,老叫花才打的开心,打的过瘾!就不知你这‘揽雀尾’,压不压得住老叫花拳头里的大龙!”

    他啪啪啪连踩三步,地上青砖尽皆粉碎,快掌连攻,臂影晃动,便似那千手如来现世,入目所见,俱是掌影,劲气弥漫,似山岳摧崩。

    众人见了他这等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尽皆心惊:“难道这便是洪七公的真正实力吗?无怪乎能称‘北丐’,‘降龙十八掌’果真天下第一!”

    王重见他出招如斯凶猛,依旧不慌不忙,以慢打快,一招“太极圆转”,绕着洪七公双掌边缘转圈,劲力却在不断内缩,挤压对方出招的空间。

    渐渐的,洪七公千拳变作百拳,百拳变作十拳,双手沉重,如负千斤,干脆身体一拧,咬牙变招,一掌拍头,一掌拍胸,真正的杀招却放在双脚之上,用力前迈,向上一踢,毫无预兆地冲向王重裆部

    王重似乎早有防备,“太极圆转”将洪七公双手一锁,随后前脚外勾,便是一招“搂膝拗步”,近身直切,卡在对方腿弯处,嘭的一声,便荡开裆下洪七公迅如风雷的一脚。

    眼见洪七公要退,王重挺身直进,单手一抽,一招“单鞭”正打,身子从之前松垮垮的姿态,瞬间化柔为刚,只听“啪”的一声,暗劲利如刀刃,径直朝着洪七公头上抽去。

    这招若是打实,便是百炼精钢也能抽弯,更别说洪七公的脑袋。

    黄药师心中一惊,当即以“弹指神通”去打王重的手腕,替洪七公解围。

    王重身形陡然一顿,单手一拂,扫开飞来的几粒石子。

    洪七公得了喘息,一招“震惊万里”,气势不弱反强,渐渐向外暴涨,真气呼啸盘旋之下,将王重狠狠推开。

    二人相对站立,洪七公微喘粗气,眼见对方明明打过一场,精神反见健旺,心中越发叹服,口中叫道:“阁下这路‘太极拳’真个叫人叹为观止,天下拳法千万,汝可为‘天下第一’!”

    王重笑道:“洪帮主谬赞!”

    洪七公却摇了摇头:“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老叫花从不跟那些骚人墨客一样,玩些虚头巴脑的把戏。”说罢,他又一转头,对着黄药师道:“黄老邪,老叫花抛砖引玉,你可看清了?”

    黄药师点点头:“一半一半,走马观花!”

    洪七公咧嘴一笑:“走马观花也比两眼一抹黑的好!”说着,他又面向王重,定定道:“阁下这路‘太极拳’,老叫花的‘降龙十八掌’却是降不住的,说不得要和黄老邪联手,你可明白?”

    王重淡淡一笑:“我之前便说过,二位齐上便可。说句实话,我也很想看看这路拳法的上限到底在何处!”

    “好!”

    洪七公一声大喝,声若洪钟,一掌直送,劲力内敛,毫无花哨。

    王重刚要去接,眼角瞥见寒光,竟是黄药师挺剑刺来,无声无息,眨眼便到胸前。

    变起仓促,王重一招“如封似闭”双手往前一架,只听“咚”地一声,竟是稳稳架住洪七公这威力绝伦的一掌。

    接着身体半蹲,回身一旋,双掌变拳反身一挥,错开黄药师玉箫长剑,一招“进步搬拦捶”使出,整个人好似抡着两个大铁锤,朝黄药师身侧肋下腰腹处狠狠砸来。

    黄药师见状,心中一惊,赶紧后撤,身形纵提飞旋,上下翻飞,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王重这招“进步般拦捶”。

    三人交手如电光火石,只在一瞬之间,像郭靖这些人,竟是连看也没看清,心中只余下无穷惊叹。

    此刻几人呈品字形对峙站立,洪七公忽的长笑一声,道:“黄老邪,老叫花却是知道那‘太极拳’破绽在何处了。只可惜我想得到,却用不出,还得你搭把手才行!”

    黄药师微笑颔首:“洪兄与我想到一处,倒是英雄所见略同!”

    王重眉峰一动,心道:“这二位都是当世天骄,真要穷尽心力破解我的‘太极拳’,并非不可能之事,就是不知他们该如何破招了?”一念及此,心中顿生无穷期待。

    只见黄药师长啸一声,声音如泣如诉,屈指弹箫,飞身纵出,对着王重便刺来一剑。

    这一剑虽又快又狠,落在王重眼中却是平平无奇,正自疑惑,准备挥手去挡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大海潮浪之声,又似歌女娇唱,情致飘忽,缠绵宛转,叫人心烦意乱,春心荡漾。

    王重陡然一惊,不禁叫道:“碧海潮生曲!”

    原来黄药师催剑甚急,看似平凡,实则是以空气振动玉箫,奏出“碧海潮生曲”这门无上绝学,用来迷惑王重心智。

    王重猝不及防,心神被乱了一瞬,但很快便跳脱出来,对着黄药师玉箫拍去,将其推开,却觉剑上力道大得惊人。

    正自惊讶间,又是一阵劲风响动,洪七公忽如蛟龙出海,跃至半空,拍出漫天掌影。

    黄药师亦抢身而上,没入洪七公掌影之中,两人掌剑乍分乍合,合而天下无双,分则无所不在。

    王重心中一惊,脚步连退,双手齐动,左掌阳、右掌阴,一边凝重如山,一边轻灵似羽,分击向洪、黄二人。

    却听黄药师忽叫了声:“洪兄!”

    洪七公一点头,二人招式又是大变,瞬间刚柔互易。黄药师剑招突然大开大阖,持萧重砍,剑法中俱是阳刚之意,洪七公的掌法则变得灵巧阴柔,如女子扶风弱柳一般。

    王重本欲以刚制柔,以柔克刚,正要抵挡时,二人这一变化,顿时变成以强打强,以弱击弱,招式再不能取巧,纯粹成了功力的比拼。

    王重干脆重心一变,阴阳互易,亦是随他们变化而变化,可黄药师突然间又变回阴柔,洪七公也回复阳刚,瞬间便将他打了个手忙脚乱。

    原来黄药师靠着先天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与洪七公气机相连,引他出手互补,竟当场练成了一套绝妙阵法,以老阴生少阳、老阳生少阴之卦象变化,叫王重捉摸不定,逼的他倒反天罡。

    但王重太极拳何等精深?实则已到了“金风未动蝉先觉”的境界。面对两人如斯可怕的变化,他干脆放弃抵御,以神驭身,纯靠身体本能神通对敌,你变我也变。

    若以少阳来攻我,我则以老阴击之。若以老阳来打我,我则以少阴应之。

    经王重这么一闹,三人左来左迎,右来右挡,气劲互相挤压摩擦,阴阳互易之下,竟开始渐生互补,到最后气机居然勾连在一处,化为一个大圆。

    而三人足有千百斤的力气落在其中,犹似入了汪洋大海,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这般异象任谁也没有想到,三人对视一眼,这才心有灵犀一般,齐齐撤招,退至一旁。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洪七公瞪大了眼睛,在一旁喃喃自语。

    黄药师亦是仰天长叹,神色感慨。

    打了半天,他和洪七公以二敌一,居然只落了个不胜不败的结局。便是王重阳在世,恐怕也不可能做到这般!

    王重怔怔看着自己双手,刚才生死之间,他似有所悟,一颗道心已开始蠢蠢欲动。

    半晌,他看向洪七公,问道:“洪帮主,这架还打吗?”

    洪七公摇了摇头,长叹道:“今日你既胜不得我等,我等也胜不得你,再打下去已没有意义了。”

    王重又看向黄药师。

    黄药师本以为重阳一死,他便是天下第一,每想到到最后竟败在一少年手上,此刻心灰意冷,俨然没了争胜的锐气,半晌,亦是幽幽一叹,道:“‘太极拳’天下无敌,你王重……也是天下第一!”

    王重哈哈一笑,拱手道:“多谢二位捧场,在下今日所获颇丰,需得细细消化。来日但有突破,再来讨教高招!”说罢,抓起完颜康和穆念慈的肩膀,飞也似地离开了。

    等到王重走远,洪七公面色凝重地问道:“黄老邪,你觉得《九阴真经》上的武功可能胜他吗?”

    “我不知道!”黄药师摇摇头:“那人武功另开一脉,前所未有,而这世上偏也无一人练成过《九阴真经》。”

    洪七公不禁面露忧色,幽幽道:“若是连《九阴真经》也不能胜他,实不敢想象这江湖日后该乱成什么样了!”

    谈到《九阴真经》,黄药师脸色一沉,走到梅超风旁边,问道:“超风,那《九阴真经》的下卷可是在你身上?”

    梅超风慌忙摸出一张皮卷,道:“恩师,这是贼汉子胸口的人皮,《九阴真经》下卷便在上面。”

    黄药师接过,看了一眼后,道:“好,好!”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三掌。

    梅超风突觉背心微微刺痛,心头一颤,哀声叫道:“恩师,弟子死不足惜,还请恩师当场将我杀了,宽免了附骨针的苦刑。”

    黄药师冷笑道:“杀你还不容易?放心吧,这附骨针上的药性,一年之后方才发作。你既杀不了那王重,那我便另外安排两件事给你去做,你办成了,到桃花岛来见我,自有法子给你拔针。”

    梅超风不敢言语,只自磕头。

    黄药师道:“你曲、陆、武、冯四个师兄弟,都因你受累,你去把灵风、默风找来,再去查访眠风的家人后嗣,都送到归云庄来居住。”

    梅超风心头一松,当场应了。

    黄药师再次仰头向天,沉默许久后,道:“这第二件……《九阴真经》是你偷去练了,等回到岛上,该当知道怎么办吧?”

    梅超风一时不明其意,沉思片刻,方才恍然,颤声道:“待那两件事办成之后,弟子当把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的功夫自个化掉。”

    洪七公在旁边听着,心中都感一阵寒意。正在想着要不要劝,忽听“嗯”的一声,一旁昏迷的黄蓉不知何时竟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