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程
此间事了，老猿赞叹了两位天才少年几句。忽然，竟从那茂密的毛发之中，抓出了一只正在熟睡的小猴子，自然是小小，当然，现在叫吴小小。
“本以为让小小随我们多待几天，让他父母有些准备。但昨晚他们知道这对小小来说是个天大机缘，还能解决他身上的问题，便让我连夜将他送来……”
吴过小心翼翼地接过，老猿还准备了一个不知是什么兽皮制成的背袋，里面自成空间，是专门用来携带兽族的灵兽袋，方便吴过将小小带在身上。小小正在睡觉，迷迷糊糊微微睁眼，刚好看到眼前的吴过，眼里露出一些笑意，将一只手指放进嘴里，一边吮吸着，又再次沉沉睡去。
吴过眼神一亮：“竟然是能够容纳活物的储物法器？！”身为吴家少爷的他，十分清楚能收容活物的空间法器有多难得。自成的空间之内，缺少种种法则，毫无生机，无法维持生命存在其中。因此，若要在此类法器中收纳活物，法器本身必须拥有庞大的生机，正如送给陈墨那只青玉葫芦。
“你还是炼器师？”老猿反问道，没有在意吴过的惊讶，这种灵兽袋是用具有空间神通的兽族皮毛炼制而成的，族内虽然也不多，但也不是太珍贵之物。这与炼器师炼制的储物法器本质上也有些区别。
“啊……是的袁老，怎么了？”
“噢，没事，就是随口问”，老猿猴笑得很慈祥，“好好照顾小小，这也许就是你们的因果。你今日种下善因，说不定很快就会收获善果。”老猿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带着满脸如丝般顺滑的毛发微微扬起。
老猿猴走后，吴过看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德叔，德叔心有所感，也是看了过来：“少爷……我自知有罪，但却也不后悔……我会向老爷请罪，千刀万剐也绝无怨言。”
“为什么？”吴过思考了良久，问道。
“唉……”德叔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中也是复杂的神色……半晌才道：“我女儿病了，只有他们有办法救治。他们知道此次少爷秘密出行，只带我一个人，便以此相要挟，让我透露少爷的行踪，并找机会给少爷用凝脉散……”
“你可以私下与我说明的……”
“少爷，我实在不敢冒险……现在小慧在他们手里……”
“四叔已经如此没有底线了吗？还掳人妻小加以要挟？”
德叔稍显尴尬：“其实也不是……他们确实是在治疗小慧，现在病情已经好多了……”
“真他娘的卑鄙！！”
“…………”
沉默了许久，德叔开口道：“最早家主让我跟着少爷，其他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少爷这次出来任务重大，那灵药，竟然能够让人突破到蕴神之上，那是能决定家族形势的……若非陈墨小兄弟神通广大，仙缘广布，我就是吴家的千古罪人了……”
吴过没忍住，小声嘀咕：“现在的罪也不轻……”
德叔苦笑……也不多说什么。
吴过心里很不是滋味，对德叔他其实恨不起来，即便德叔出卖了他，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人。
刚知道德叔泄露了自己的行踪的时候，吴过有些恍惚，难以置信，做梦也不会想到身边如此熟悉的一个人，竟然会背叛自己。随之而来的是涌上心头的怒火，被信任之人背叛的之后火冒三丈。只是当时的情形，德叔后来没有再插手，吴过不傻，不会主动给己方增加一个敌人，只能把火气都发泄在和吴玲儿的战斗中。
如今，知道事出有因，火气顿时消退了大半……虽然还是有些难受……吴过虽然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但不代表他不会思考，设身处地地想，事关至亲之人死活，德叔好像也只有一个选择。小慧妹妹，自己也是见过的，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德叔就一个小女儿，自是疼爱有加，为了救她当然是愿意付出一切的。只是……小慧所患何病？只有四叔他们有办法治疗？
陈墨能感知到，德叔所言是真情实意，也难怪之前就感受到德叔的气息有些混乱，也许内心确实很纠结吧。他忽然开口道：“若是你知道今日的行程目的至关重要，你又会怎么选择呢？会放弃你女儿吗？”
直指人心的灵魂拷问！
“我……”德叔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继续无力地道，“那我只能在救了小慧之后，再以死谢罪了……”
陈墨轻笑一声：“第一，你的死无济于事，对于吴家而言，你造成的损失得不到任何弥补。所以你觉得能谢罪，也只是安慰了自己，别人不会这么想，道理也不是这样的。
第二，那之后呢？你女儿又会如何？想过吗？没有了你，会有人照顾她吗？你如今好歹是蕴神二境，若是有你带着，若是修行，想必你女儿日后成就也不会太低。但如果你死了，你让她如何生存？”
“这……”
“是为你的行为感到羞愧，一辈子活在愧疚和他人的指指点点中？听吴过说，你夫人并非修行中人，你指望她保护女儿吗？
又或者，你死之后，她该不该迁怒于吴家？对于她来说，总有人要为你的死负责，她即便明事理，也不可能做到心无挂碍。那她会不会成为吴家的敌人？你为吴家又树了一个敌人，这恩怨得失又如何清算？”
“我……”德叔沉默了许久，整个人似乎都苍老了几分，颓然道：“是我错了……少爷，我……愧对家主，愧对吴家……我不该为了一己之私，置吴家于不顾……”
吴过没说话，陈墨却又继续道：“是不是愧对吴家先不提，德叔啊，你觉得你是错在为了一己之私吗？”
“这……”
“人生于世，远近亲疏是天然存在的，对于你来说，女儿优先于吴家，是错吗？当然不是！若是你选择后者，对于女儿来说，难道就不是错吗？”
陈墨叹了口气，“对错也是相对的，或者说本无对错，只是选择不同。若是非要辩个对错……德叔，你错在没有选择相信吴过他们！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没办法救你女儿？并非没有两全法，只是事关最亲之人，很难理智思考罢了……”
德叔整个人都怔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啊，选择罢了。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一次次的选择吗？不同的选择，就是这条路上的各个岔路口，最终走到何处，其实都源于每一次的选择……一次次细微的差别，积累下来就可能是截然不同的境地。
德叔心中感慨、懊恼、自责……各种情绪如火山喷发般涌上心头。突然，身上的气息剧烈波动了起来……
噗……
德叔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气息跟着开始跌落，眨眼间落到了蕴神一境，双眼无神，面色惨白如霜。
“德叔！”吴过冲上前来，看着如此狼狈的德叔，吴过也是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关切之情，对一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又如何真的恨得起来呢？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修为有时比性命还重要，别说蕴神境了，就是养气境，有的人也要耗尽无数心血精力，才能更进一步。而蕴神境的一重差距，可能就是一辈子。
看到德叔如此惩罚自己，吴过心里也是十分难受。德叔资质并不高，能够达到这蕴神二境，也是花了近十年功夫……“毕竟如今没有酿成大错，您这又是何必呢？”吴过叹气道。
德叔不再说话，叹了口气，盘腿坐下调息了起来。
许久，德叔微微睁眼，说道：“少爷先行回去吧，我已无颜与少爷同行，请少爷放心，我自会回去请罪。”
吴过点点头，心里道：“事已至此或许你应该离开的。”但想想，他女儿还在白云城中，又如何走得了呢？
吴过背着熟睡中的灵猴小小，与陈墨并肩朝山下走去。见识了陈墨这广泛的交际圈，化形兽仙都认识不少，吴过更是觉得陈墨背景一定不同凡响，尤其是他常挂在嘴边的爷爷，必定是一位世外高人，也就丝毫不再担心路上有人出来抢夺灵药。化形，堪比人族超凡境界之上了。
路上，陈墨冷不丁问道：“吴兄似乎于心不忍？”
“按理说，德叔这样的行为，即使不杀，也会废了修为，驱逐出府，但我又如何忍心呢。”
陈墨闻言，也是有些感慨，这就是人啊。
感情是人的第一性，关系、远近、亲疏，这些是每个人在辨别是非时的第一顺序。即便遭到背叛，也得分是谁背叛了。若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吴过也许就是一拳解决了，但若是一个从小就很熟悉的人，又是事出有因，吴过的态度也就截然不同了，甚至萌生了希望对方干脆一走了之的想法。
《道德经》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之道，是无私的，无偏爱的，一视同仁，是绝对的“公正”。
正如老人所说，陈墨对待这种事情，往往能够更为清明，以一种近乎道的态度去看待事物，情感？私心？偏爱？这些陈墨都懂，但却不会受到这些影响，他总是能将这些抽离出来，以“道”的眼光去评判。
所谓的背叛，在陈墨看来，只是选择不同。对于吴家，德叔无疑是错的，但这种“错误”却是在保证另一种更大的“正确”。这是德叔的优先选择，而吴过似乎愿意原谅德叔，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选择？
眼看吴过心情不好，陈墨也不再多说，自顾思考了起来……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墨儿，天地与圣人，追求绝对的公平，你既非天地，也非圣人，却天生带着天道之性，圣人之气。生生万物，于你眼中是普同一等，人族兽族亦无本质分别。
不能说你无情，但确实远比一般人要更冷静、更客观，你看待事物往往是纯粹旁观。如此，你虽能更贴近自然，更近乎道，却也少了一些人性人情……此番下山，多看看人，尽量设身处地体会一下何谓人情，何谓人欲。”陈墨脑子里响起了临下山前老人对他说的话。
“何谓人欲吗？道家追求天人合一，存天理，灭人欲……人欲，到底是好是坏呢？那规则呢？德叔救女儿，是人欲，但说是为人父的规则也未尝不可，可是和忠于家主的规则有了冲突，最终倾向于人欲……却也是个两难的选择。
吴过也是选择了人欲，原谅德叔，放弃了吴家的规则……
哎……好混乱，人性，好麻烦……”
陈墨晃晃脑袋，不再多想。
……
就在陈墨二人往素锦城走的同时……
白云城，吴家，一间密室内。
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生着一只鹰钩鼻，一脸阴翳，令人遍体生寒。
“很好！好得很！”看着前面跪着的年轻人，男人的语气让人窒息。“堂堂蕴神三境，吴家年轻一辈第一人！让你去，我还以为是大材小用了。没想到，对付一个养气境的小子，你还能阴沟里翻船？！家族这些年对你的培养，都养到狗身上去了吗？还是你故意的？现在还抱着那种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幼稚想法吗？”
“并非如此！”吴枫面无表情，即便父亲吴玄阳怒火中烧，他也依旧惜字如金。
“你……”要不是知道儿子一直以来的性格，他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
吴枫也不多说，将衣襟展开，露出左肩。
吴玄阳刚想继续骂，定眼一看，愣了一下。只见吴枫肩上有一道浅浅的剑痕，竟然还没有完全愈合！这才是奇怪的事！按理说，就这种程度的伤，以吴枫的实力，理应很快痊愈的。
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伤口上……
“剑势？”吴玄阳明显愣了一下，“他们竟然请来了蕴神巅峰境的剑客？萧条、残败之势，还能阻止伤口愈合吗？厉害！不过他似乎没对你下重手，只是少了留下了一丝痕迹……威慑吗？”
“哼！我这个大哥倒也还有些人脉……”他冷笑一声，“可那又如何？名存实亡的家主，能有多大势力？现在大半个家族都站在我们这边，就凭那几个老顽固能翻起什么风浪？更别说背后的势力了……”
顿了一下，吴玄阳瞥了一眼吴枫，又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吴玲儿，冷冷道：“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为了一株金衣枫斗，他们竟然舍得耗费一个蕴神巅峰的人情……
也对，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如何能不拼命抓紧呢？”但他看向吴枫的眼神，还是有些掩藏不住的失望：“别一天天的就知道打铁了，这个世界，修为才是王道，你本就天资不凡，若是修为再精进几层，今日也不至于落得个兄妹双双挂彩的地步……至于你妹妹，我会找人医治。”吴傲天摆摆手，示意吴枫离开。
吴枫本想解释一下，那实际上不是什么蕴神巅峰的高人，但他本就不愿多掺和这些，此时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让父亲误会去吧。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那位……高人说，用百年还魂草煎汤送服益神丹，即可让玲妹恢复。”
“嗯？”吴玄阳有些意外，思考了一下，笑了：“看来大哥这人情也不怎么牢靠，就算帮了他，也不想过于得罪我们，倒是看得清，我们背后的势力，可不是谁都敢得罪的。”
…………
在陈墨的提议下，吴过勉强同意再次光顾了那家名为“烹小鲜”的小店。吴过一日前与老板起了些争执，本不想再去，心中却也是承认老板的厨艺无可挑剔，不说登峰造极，也是人间少有，回味一番，食指大动，便欣然前往。
老板看到二人，心里虽也奇怪为何少了一人，但日日与江湖人士打交道的他，又岂会没有一点眼力？不该问的自是不会多嘴。
小半日后，二人行至一片茂密的树林，初秋，林子也变得萧索。许是为了避人耳目，二人回程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野路，此刻的林子里，地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若是夜间独自行走，说不定还有些瘆人。
“我说墨兄，”吃了一顿美食之后，吴过似乎也从之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不再多想，此刻更是主动开口，“有必要绕远路吗？墨兄手段通神，剑法超绝，而且似乎与各路化形兽仙都认识，他们还都很照顾你的样子，何必躲躲藏藏的呢？！有人胆敢图谋不轨，定让他们悔不当初。”
陈墨笑笑没说话，心想，我也虚啊，我也就养气五重，真以为我能打过蕴神？就说那吴枫，人家真要打，我也是肯定不敌的啊……
我是认识不少兽族前辈，可谁知道这里有没有我认识的……再说了，让人出头也是要欠人情的，我可不见得有那么大面子……若是不绕远路，走近那落日山脉，万一遇到妖族怎么办，德叔现在又不在，当然得谨慎。
当然，这些也没必要说出来，还是小心点吧，吴家这水可不浅，只要了一个青玉葫芦，我好像亏了，嗯，之后的确要到吴家看看，我还缺柄剑呢……爷爷是指望不上了。
正想着，两人突然同时停下了脚步，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大片浓雾。
“不对劲！”吴过说道。
“嗯……这个季节，不应该有雾的。”下一刻，陈墨金光咒覆映周身，吴过也是佛光流转。
“两位大哥哥……”前方浓雾渐渐散开，一棵榕树下显露出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我迷路了，你们能不能送我回家呀……”
两人相视一笑，这样的伎俩也太低劣了吧？当我们没脑子？
陈墨随即元神传音，既然已经暴露了自己元神的秘密，也就不再对吴过隐瞒，“吴兄，用佛光吧，对鬼魅之物更有克制之力。”
吴过点头，然后看向眼前的小妹妹，低声喝道：“佛光普照！”
下一刻，吴过身上散发出百丈光芒，威严又柔和，朝着小女孩蔓延而去……
“本以为让小小随我们多待几天，让他父母有些准备。但昨晚他们知道这对小小来说是个天大机缘，还能解决他身上的问题，便让我连夜将他送来……”
吴过小心翼翼地接过，老猿还准备了一个不知是什么兽皮制成的背袋，里面自成空间，是专门用来携带兽族的灵兽袋，方便吴过将小小带在身上。小小正在睡觉，迷迷糊糊微微睁眼，刚好看到眼前的吴过，眼里露出一些笑意，将一只手指放进嘴里，一边吮吸着，又再次沉沉睡去。
吴过眼神一亮：“竟然是能够容纳活物的储物法器？！”身为吴家少爷的他，十分清楚能收容活物的空间法器有多难得。自成的空间之内，缺少种种法则，毫无生机，无法维持生命存在其中。因此，若要在此类法器中收纳活物，法器本身必须拥有庞大的生机，正如送给陈墨那只青玉葫芦。
“你还是炼器师？”老猿反问道，没有在意吴过的惊讶，这种灵兽袋是用具有空间神通的兽族皮毛炼制而成的，族内虽然也不多，但也不是太珍贵之物。这与炼器师炼制的储物法器本质上也有些区别。
“啊……是的袁老，怎么了？”
“噢，没事，就是随口问”，老猿猴笑得很慈祥，“好好照顾小小，这也许就是你们的因果。你今日种下善因，说不定很快就会收获善果。”老猿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带着满脸如丝般顺滑的毛发微微扬起。
老猿猴走后，吴过看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德叔，德叔心有所感，也是看了过来：“少爷……我自知有罪，但却也不后悔……我会向老爷请罪，千刀万剐也绝无怨言。”
“为什么？”吴过思考了良久，问道。
“唉……”德叔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中也是复杂的神色……半晌才道：“我女儿病了，只有他们有办法救治。他们知道此次少爷秘密出行，只带我一个人，便以此相要挟，让我透露少爷的行踪，并找机会给少爷用凝脉散……”
“你可以私下与我说明的……”
“少爷，我实在不敢冒险……现在小慧在他们手里……”
“四叔已经如此没有底线了吗？还掳人妻小加以要挟？”
德叔稍显尴尬：“其实也不是……他们确实是在治疗小慧，现在病情已经好多了……”
“真他娘的卑鄙！！”
“…………”
沉默了许久，德叔开口道：“最早家主让我跟着少爷，其他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少爷这次出来任务重大，那灵药，竟然能够让人突破到蕴神之上，那是能决定家族形势的……若非陈墨小兄弟神通广大，仙缘广布，我就是吴家的千古罪人了……”
吴过没忍住，小声嘀咕：“现在的罪也不轻……”
德叔苦笑……也不多说什么。
吴过心里很不是滋味，对德叔他其实恨不起来，即便德叔出卖了他，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人。
刚知道德叔泄露了自己的行踪的时候，吴过有些恍惚，难以置信，做梦也不会想到身边如此熟悉的一个人，竟然会背叛自己。随之而来的是涌上心头的怒火，被信任之人背叛的之后火冒三丈。只是当时的情形，德叔后来没有再插手，吴过不傻，不会主动给己方增加一个敌人，只能把火气都发泄在和吴玲儿的战斗中。
如今，知道事出有因，火气顿时消退了大半……虽然还是有些难受……吴过虽然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但不代表他不会思考，设身处地地想，事关至亲之人死活，德叔好像也只有一个选择。小慧妹妹，自己也是见过的，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德叔就一个小女儿，自是疼爱有加，为了救她当然是愿意付出一切的。只是……小慧所患何病？只有四叔他们有办法治疗？
陈墨能感知到，德叔所言是真情实意，也难怪之前就感受到德叔的气息有些混乱，也许内心确实很纠结吧。他忽然开口道：“若是你知道今日的行程目的至关重要，你又会怎么选择呢？会放弃你女儿吗？”
直指人心的灵魂拷问！
“我……”德叔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继续无力地道，“那我只能在救了小慧之后，再以死谢罪了……”
陈墨轻笑一声：“第一，你的死无济于事，对于吴家而言，你造成的损失得不到任何弥补。所以你觉得能谢罪，也只是安慰了自己，别人不会这么想，道理也不是这样的。
第二，那之后呢？你女儿又会如何？想过吗？没有了你，会有人照顾她吗？你如今好歹是蕴神二境，若是有你带着，若是修行，想必你女儿日后成就也不会太低。但如果你死了，你让她如何生存？”
“这……”
“是为你的行为感到羞愧，一辈子活在愧疚和他人的指指点点中？听吴过说，你夫人并非修行中人，你指望她保护女儿吗？
又或者，你死之后，她该不该迁怒于吴家？对于她来说，总有人要为你的死负责，她即便明事理，也不可能做到心无挂碍。那她会不会成为吴家的敌人？你为吴家又树了一个敌人，这恩怨得失又如何清算？”
“我……”德叔沉默了许久，整个人似乎都苍老了几分，颓然道：“是我错了……少爷，我……愧对家主，愧对吴家……我不该为了一己之私，置吴家于不顾……”
吴过没说话，陈墨却又继续道：“是不是愧对吴家先不提，德叔啊，你觉得你是错在为了一己之私吗？”
“这……”
“人生于世，远近亲疏是天然存在的，对于你来说，女儿优先于吴家，是错吗？当然不是！若是你选择后者，对于女儿来说，难道就不是错吗？”
陈墨叹了口气，“对错也是相对的，或者说本无对错，只是选择不同。若是非要辩个对错……德叔，你错在没有选择相信吴过他们！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没办法救你女儿？并非没有两全法，只是事关最亲之人，很难理智思考罢了……”
德叔整个人都怔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啊，选择罢了。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一次次的选择吗？不同的选择，就是这条路上的各个岔路口，最终走到何处，其实都源于每一次的选择……一次次细微的差别，积累下来就可能是截然不同的境地。
德叔心中感慨、懊恼、自责……各种情绪如火山喷发般涌上心头。突然，身上的气息剧烈波动了起来……
噗……
德叔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气息跟着开始跌落，眨眼间落到了蕴神一境，双眼无神，面色惨白如霜。
“德叔！”吴过冲上前来，看着如此狼狈的德叔，吴过也是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关切之情，对一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又如何真的恨得起来呢？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修为有时比性命还重要，别说蕴神境了，就是养气境，有的人也要耗尽无数心血精力，才能更进一步。而蕴神境的一重差距，可能就是一辈子。
看到德叔如此惩罚自己，吴过心里也是十分难受。德叔资质并不高，能够达到这蕴神二境，也是花了近十年功夫……“毕竟如今没有酿成大错，您这又是何必呢？”吴过叹气道。
德叔不再说话，叹了口气，盘腿坐下调息了起来。
许久，德叔微微睁眼，说道：“少爷先行回去吧，我已无颜与少爷同行，请少爷放心，我自会回去请罪。”
吴过点点头，心里道：“事已至此或许你应该离开的。”但想想，他女儿还在白云城中，又如何走得了呢？
吴过背着熟睡中的灵猴小小，与陈墨并肩朝山下走去。见识了陈墨这广泛的交际圈，化形兽仙都认识不少，吴过更是觉得陈墨背景一定不同凡响，尤其是他常挂在嘴边的爷爷，必定是一位世外高人，也就丝毫不再担心路上有人出来抢夺灵药。化形，堪比人族超凡境界之上了。
路上，陈墨冷不丁问道：“吴兄似乎于心不忍？”
“按理说，德叔这样的行为，即使不杀，也会废了修为，驱逐出府，但我又如何忍心呢。”
陈墨闻言，也是有些感慨，这就是人啊。
感情是人的第一性，关系、远近、亲疏，这些是每个人在辨别是非时的第一顺序。即便遭到背叛，也得分是谁背叛了。若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吴过也许就是一拳解决了，但若是一个从小就很熟悉的人，又是事出有因，吴过的态度也就截然不同了，甚至萌生了希望对方干脆一走了之的想法。
《道德经》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之道，是无私的，无偏爱的，一视同仁，是绝对的“公正”。
正如老人所说，陈墨对待这种事情，往往能够更为清明，以一种近乎道的态度去看待事物，情感？私心？偏爱？这些陈墨都懂，但却不会受到这些影响，他总是能将这些抽离出来，以“道”的眼光去评判。
所谓的背叛，在陈墨看来，只是选择不同。对于吴家，德叔无疑是错的，但这种“错误”却是在保证另一种更大的“正确”。这是德叔的优先选择，而吴过似乎愿意原谅德叔，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选择？
眼看吴过心情不好，陈墨也不再多说，自顾思考了起来……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墨儿，天地与圣人，追求绝对的公平，你既非天地，也非圣人，却天生带着天道之性，圣人之气。生生万物，于你眼中是普同一等，人族兽族亦无本质分别。
不能说你无情，但确实远比一般人要更冷静、更客观，你看待事物往往是纯粹旁观。如此，你虽能更贴近自然，更近乎道，却也少了一些人性人情……此番下山，多看看人，尽量设身处地体会一下何谓人情，何谓人欲。”陈墨脑子里响起了临下山前老人对他说的话。
“何谓人欲吗？道家追求天人合一，存天理，灭人欲……人欲，到底是好是坏呢？那规则呢？德叔救女儿，是人欲，但说是为人父的规则也未尝不可，可是和忠于家主的规则有了冲突，最终倾向于人欲……却也是个两难的选择。
吴过也是选择了人欲，原谅德叔，放弃了吴家的规则……
哎……好混乱，人性，好麻烦……”
陈墨晃晃脑袋，不再多想。
……
就在陈墨二人往素锦城走的同时……
白云城，吴家，一间密室内。
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生着一只鹰钩鼻，一脸阴翳，令人遍体生寒。
“很好！好得很！”看着前面跪着的年轻人，男人的语气让人窒息。“堂堂蕴神三境，吴家年轻一辈第一人！让你去，我还以为是大材小用了。没想到，对付一个养气境的小子，你还能阴沟里翻船？！家族这些年对你的培养，都养到狗身上去了吗？还是你故意的？现在还抱着那种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幼稚想法吗？”
“并非如此！”吴枫面无表情，即便父亲吴玄阳怒火中烧，他也依旧惜字如金。
“你……”要不是知道儿子一直以来的性格，他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
吴枫也不多说，将衣襟展开，露出左肩。
吴玄阳刚想继续骂，定眼一看，愣了一下。只见吴枫肩上有一道浅浅的剑痕，竟然还没有完全愈合！这才是奇怪的事！按理说，就这种程度的伤，以吴枫的实力，理应很快痊愈的。
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伤口上……
“剑势？”吴玄阳明显愣了一下，“他们竟然请来了蕴神巅峰境的剑客？萧条、残败之势，还能阻止伤口愈合吗？厉害！不过他似乎没对你下重手，只是少了留下了一丝痕迹……威慑吗？”
“哼！我这个大哥倒也还有些人脉……”他冷笑一声，“可那又如何？名存实亡的家主，能有多大势力？现在大半个家族都站在我们这边，就凭那几个老顽固能翻起什么风浪？更别说背后的势力了……”
顿了一下，吴玄阳瞥了一眼吴枫，又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吴玲儿，冷冷道：“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为了一株金衣枫斗，他们竟然舍得耗费一个蕴神巅峰的人情……
也对，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如何能不拼命抓紧呢？”但他看向吴枫的眼神，还是有些掩藏不住的失望：“别一天天的就知道打铁了，这个世界，修为才是王道，你本就天资不凡，若是修为再精进几层，今日也不至于落得个兄妹双双挂彩的地步……至于你妹妹，我会找人医治。”吴傲天摆摆手，示意吴枫离开。
吴枫本想解释一下，那实际上不是什么蕴神巅峰的高人，但他本就不愿多掺和这些，此时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让父亲误会去吧。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那位……高人说，用百年还魂草煎汤送服益神丹，即可让玲妹恢复。”
“嗯？”吴玄阳有些意外，思考了一下，笑了：“看来大哥这人情也不怎么牢靠，就算帮了他，也不想过于得罪我们，倒是看得清，我们背后的势力，可不是谁都敢得罪的。”
…………
在陈墨的提议下，吴过勉强同意再次光顾了那家名为“烹小鲜”的小店。吴过一日前与老板起了些争执，本不想再去，心中却也是承认老板的厨艺无可挑剔，不说登峰造极，也是人间少有，回味一番，食指大动，便欣然前往。
老板看到二人，心里虽也奇怪为何少了一人，但日日与江湖人士打交道的他，又岂会没有一点眼力？不该问的自是不会多嘴。
小半日后，二人行至一片茂密的树林，初秋，林子也变得萧索。许是为了避人耳目，二人回程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野路，此刻的林子里，地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若是夜间独自行走，说不定还有些瘆人。
“我说墨兄，”吃了一顿美食之后，吴过似乎也从之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不再多想，此刻更是主动开口，“有必要绕远路吗？墨兄手段通神，剑法超绝，而且似乎与各路化形兽仙都认识，他们还都很照顾你的样子，何必躲躲藏藏的呢？！有人胆敢图谋不轨，定让他们悔不当初。”
陈墨笑笑没说话，心想，我也虚啊，我也就养气五重，真以为我能打过蕴神？就说那吴枫，人家真要打，我也是肯定不敌的啊……
我是认识不少兽族前辈，可谁知道这里有没有我认识的……再说了，让人出头也是要欠人情的，我可不见得有那么大面子……若是不绕远路，走近那落日山脉，万一遇到妖族怎么办，德叔现在又不在，当然得谨慎。
当然，这些也没必要说出来，还是小心点吧，吴家这水可不浅，只要了一个青玉葫芦，我好像亏了，嗯，之后的确要到吴家看看，我还缺柄剑呢……爷爷是指望不上了。
正想着，两人突然同时停下了脚步，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大片浓雾。
“不对劲！”吴过说道。
“嗯……这个季节，不应该有雾的。”下一刻，陈墨金光咒覆映周身，吴过也是佛光流转。
“两位大哥哥……”前方浓雾渐渐散开，一棵榕树下显露出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我迷路了，你们能不能送我回家呀……”
两人相视一笑，这样的伎俩也太低劣了吧？当我们没脑子？
陈墨随即元神传音，既然已经暴露了自己元神的秘密，也就不再对吴过隐瞒，“吴兄，用佛光吧，对鬼魅之物更有克制之力。”
吴过点头，然后看向眼前的小妹妹，低声喝道：“佛光普照！”
下一刻，吴过身上散发出百丈光芒，威严又柔和，朝着小女孩蔓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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