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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阴历九月底十月初的北方,秋意已经浓的化不开了,满山满谷都是随风飘落的枯叶。

    通往京西白云观的进香山道上,一前一后走着两个人。

    前面的那个约莫有二十岁出头,神色慌张地一路小跑着,还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跟踪。

    不紧不慢跟在后头的这位,三十开外的年纪,中等略瘦的身材,打扮的十分利落。

    走起路来脚步轻盈,爬山如履平地,一看就是个身怀武艺的练家子。

    这两人渐行渐近的白云观,在信奉道教的教众中,可是大大的有名。

    想当年,丘处机自西域大雪山觐见成吉思汗后,赐居于燕京太极宫。

    彼时的宫观内满目凄凉,遍地瓦砾,狐兔乱窜。

    在长春真人的弟子王志谨主持下,历时三年多兴建,殿宇楼台终于又焕然一新。

    白云观从此被称为全真教龙门派的祖庭,成了道教在北方的重要道场。

    九莲天尊陈述祖就是这个教派位份比较高的弟子,他的师祖就是主持兴建白云观的王志谨。

    因为信教的人们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经年累月后,香客们把上山的石板路踩踏打磨的锃明瓦亮,中间就像一条玉带一样,直通山门。

    快到白云观大门的时候,前面的小伙子突然拐进了右手边的一片树林里。

    这下可急坏了后边紧追不舍的这位青年人。

    只见他急急慌慌地向这片茂密的树林子跑来,生怕在最后时刻跟丢了这个重要目标。

    过了好一阵子,一个年轻的道士快步地从树林子里向外走出,左右扫视无人后一溜烟地跑进了白云观内。

    刚才那两个你追我赶的小伙子和青年人都不见了踪影。

    在小树林不远处的另一个方向上,还有两个香客模样的精壮汉子,一直注视着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

    位于紫禁城东北方的雍亲王府,修建时用的是红墙黄瓦,院墙宽厚高耸,院内楼宇富丽堂皇。

    康熙三十三年,当时还是四阿哥的胤禛从父皇手中获赐了这处宅子。

    当下最得宠的皇孙弘历也是在这里出生,并正在这里茁壮成长着。

    今天的王府和往常一样,还是门可罗雀。

    隆科多在府门前下轿时,不禁多看了一眼周遭的情况。

    果然是和京城上下传言的那样,他这个号称“冷面王爷”的名义“外甥”府上,少有客人来访。

    自己的妹妹佟佳氏虽然深得康熙皇帝的宠爱,但是却不能生养,所以把小时候的胤禛收养在身边。

    因为这一层缘故,胤禛总是在私下场合叫自己一声“舅舅”。

    其实,佟佳氏只是胤禛的养母,胤禛另有生身母亲乌雅氏。

    隆科多心中想着往事,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胤禛的书房外。

    “舅舅,今天劳烦你大老远跑我这里一趟,做外甥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确因事关重大,不得不这样做。”

    胤禛站在书房外台阶上,一改往日的冷若冰霜,换了一副相对热情的面孔,慌忙上前用手搀扶意欲行礼的隆科多。

    但是隆科多依然觉得,这热情装的成分偏多,并不是由内而外发自肺腑的。

    “王爷客气了,在国事面前没有私情,您叫我一声舅舅,那是抬举我,我应该怎么做,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隆科多这话半真半假:

    说是半真,是因为,他这个舅舅确实名不副实,自己和人家没有血缘关系,说是抬举自己也不是谦虚;

    说是半假,是因为,他对自己在夺嫡争位中的重要作用,越来越自矜自傲起来。现在这些个有希望问鼎至尊宝座的皇子们,哪一个不在拉拢自己?

    连眼前这位冷面王爷恐怕也不例外,不过胤禛只是城府更加深不可测罢了。

    两个人客套后在书房坐定,隆科多一拱手说道,

    “禀王爷,奉您的令,这几日我派出多路暗探,紧跟着私自出宫的小德子,果然有所斩获。”

    “噢,说来听听。”

    胤禛显的比较兴奋,放下手中的茶碗,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这个阉货平时交往的人还挺庞杂,三教九流的都有。这几日他偷偷溜出宫,去了京西白云观,见了一个年轻的道士。”

    隆科多呷了一口茶,恨恨地说道。

    “还见了什么人?”

    胤禛见他开场锣鼓打完后就没下文了,于是追问了一句。

    “这个嘛,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隆科多显然很犹豫说还是不说。

    “有天大的事情也不用隐瞒,皇上既然让你我调查这次御膳下毒事件,我们就必须开诚布公、不负所托。”雍正有点起急了。

    “我不是不说,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这两个人,比较敏感,恐怕处理起来比较棘手。”隆科多显然也有难言之隐。

    “无论他见谁,都干了些什么,我们都必须如实调查,并及时禀报皇上定夺。”

    胤禛斩钉截铁的鲜明态度打消了隆科多刚才的顾虑,

    “小德子还见了廉亲王胤禩,看样子两人好像之前已经打过多次交道了。”

    胤禛闻听此言,心中咯噔一下。

    他心中暗想,如果自己这个号称“八贤王”的弟弟与皇上中毒事件有关,那可真是太好了。

    如果能趁此良机,扳倒这位在朝野中颇有人望的强有力竞争对手,这也算是小德子间接帮了自己的大忙,真真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虽然心头掠过一阵狂喜,但胤禛的脸上依然是古井不波,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么多年历练下来,他已经从当年康熙“喜怒不定”的评语中彻底走出来,变成了现在“喜怒不形于色”的佛陀。

    隆科多也颇为佩服胤禛这种定力,什么样的外界刺激,他都能掌控住自己,不让自己喜怒外露。

    总听说,每个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战胜自己比克服任何困难都难。这话一点不假。

    这么多年,胤禛历经多轮残酷的宫廷争斗,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彻底收放自如、高下在心了。

    “还有其他情况吗?”胤禛若无其事地问道。

    “还有一个情况,不得不向您禀报。刚刚投到您门下的那个员外郎李卫,也与小德子有过接触。二人在白云观外的小树林里秘谈了很久。”

    胤禛尽量掩饰着自己突然紧张的心情,故作镇静地说道,

    “你说的是那个花了四千两银子捐了个兵部员外郎的李卫吧?是我新收的门人不假。不过和小德子有瓜葛这事,应该不属实。”

    “属不属实现在还不好下结论,反正咱们很快收网。等抓捕小德子后,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隆科多这话绵里藏针,让胤禛如坐针毡。

    莫非自己那位神秘谋士给自己出的“一石多鸟”妙计被人识破了?胤禛心中开始打起小鼓。

    他看看隆科多幸灾乐祸的眼神,突然感到很厌恶这个隔岸观火的冒牌舅舅。

    真不知道接下来隆科多会不会干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胤禛心中着实没底。